西門慶抬起頭來,看著王安。王安的表情難以捉摸,西門慶甚至不能夠察覺他到底是高興,還是在哀傷。這種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的本事,是西門慶永遠也學不來的。

“東家,怎麽?最後的慶字網了怎麽寫嗎?”王安首先說話了,他的語氣居然有一些調侃。

“自然沒有。”西門慶搖頭微笑著。“我隻是突然想起了有些問題,咱們還沒有講清楚,畢竟咱們這次的賭注都不小,我是壓上了兩萬兩銀子,而王賬房你是壓上了自己的性命,當然了,也可能是兩萬兩銀子。”西門慶在這裏笑了笑,故意的彰顯自己的坦然。他相信,王安的內心是無比焦急的,隻是他沒有顯露出來罷了,西門慶自認為這種從容不迫的情緒,會讓王安的內心更加的躁動,要是那樣的話,西門慶在之後占便宜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大了。

“哦?什麽事情,東家但說無妨。”王安神色平和,並沒有提出什麽其他的意見,而是直接讓西門慶提出觀點。

這跟西門慶想的有些不同,不過時間緊迫,雖然僅僅是在理論上,但大茶壺確實是有可能在每一個時刻走進門,一旦大茶壺走進門了,賭約還沒有簽下的話,就相當於折騰了這麽長時間白費勁,這是西門慶所不能夠接受的。

“是這麽回事,我找的那個‘大人物’,你並沒有見過,要是一旦他在你說的那一炷香燃盡的時候走了進來,而我裝作不知道的話,王賬房你豈不是吃了虧,白白的送上了一條性命?話反過來說,在香燃盡的時候,外麵走進來一個人,並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可是王賬房你卻偏偏說是,對於我來講也是很難說清楚的。咱們這個賭約僅僅由咱們兩個人製定,沒有共同信任的中間人,所以必須盡力把一切爭議的可能提前解決。”西門慶一邊用手指頭輕輕敲擊著桌麵一邊說,他覺得他正在揭露王安的陰謀,王安的內心一定在激烈的波動著。

“哦,我聽明白了,東家是怕我使用手段來糊弄你。其實這個好辦,進來的人,隻要是手持房契和地契來找桂花樓的麻煩,那就自然可以認定是東家您來找的大人物了,這個甄別方法簡單易行,實際上剛才我也是這麽考慮的。”王安緩緩的陳述出來,在說話的同時,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西門慶的雙眼。

“這個不行,王安,你可別把我當成三歲的孩子。”西門慶用力而緩慢的搖了搖頭。“從我跟你說過這個計劃開始,咱們兩個並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你有很多個機會跟別人來進行某種約定,況且真正的房契和地契都在你的手上,你甚至不用偽造的時間,就可以獲得偽裝成‘大人物’的工具,到時候我百口莫辯,悶頭吃了大虧。”

“那東家你說怎麽辦?”王安的樣子有些生氣了,他的雙手抱住了肩膀。

“很簡單,我說出我找的那個人的相貌,咱們可以附加在賭約上,到時候看相貌來識人,可保萬無一失。”西門慶搖頭晃腦的說。他覺得這是王安無法拒絕的理由,一旦賭約上加上這條的話,那王安的詭計就算是徹底的破滅了,估計王安馬上會絕望的跪地求饒吧,西門慶有些迫不及待。

“東家,我承認,你說的這個有關於確定人的問題的確在理,我也確實存在著安排人的可能,無論是您在藥鋪更衣的時候我短暫的離開,還是剛剛我去櫃上幫您去別的地方點菜的時間,做些交代完全是夠用的,雖然我想辯解,但是在這麽重的賭注麵前,我相信,任何人品之類的話,肯定是不能被相信的。但是一樣,既然您不能在人品上相信我,我也確實很難在人品上相信您。”王安目光如炬。

“這個怎麽說?”西門慶心中有些納悶,怎麽這個問題拐了一圈又繞道自己身上來了。

“您說您不是三歲的孩子,難道我是?隻有您見過那個所謂的‘大人物’,他長什麽樣子,我完全是不知道的,您隻要胡亂的說一個人的樣貌,到時候即便是那個‘大人物’真的按時來了,跟您所說的樣貌不同,那小人我輸的豈不是太過於冤枉?您根本無法跟我證明,您將要描述的,和上午前去拜訪的是一個人,對吧?”王安的話淩厲無比,讓西門慶疲於招架。

“是沒法證明,可是這個你得……”西門慶想說“這個你得相信我”,可是回頭想了想,王安是完全不可能相信的,剛才都說了,在賭約麵前,人品不可信,這種不可信,是雙方的不可信。

“而且,掌櫃,就算您人品白玉無瑕,可是那個‘大人物’並不知道咱倆的賭約,既然他是‘大人物’,我相信手下肯定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這種當炮灰的危險事件,您覺得他是不是完全有可能找另一個人前來冒險?而自己的本尊則像您一樣,在暗中不斷的觀察。所以一會完全有可能,走進來一個咱倆都不認識的人。到時候,我說您說違規,您說我違規,這事爭到最後,也不會有個結果。您說對不對?”王安的情緒和緩了下來,眼睛依然緊盯著西門慶。

這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邏輯。王安這麽說,就算是西門慶是頂級的畫師,能夠把大茶壺的樣貌畫出來都沒用了,確實存在著大茶壺派別人來的可能性。大茶壺本身有些銀子,他完全可以在胭脂巷上找一個可以信得過的小廝,來幫他完成這個計劃。不光如此,王安還說漏了一條,那就是,人是可以易容的,西門慶曾經聽別人說過,有些技術高超的人,可以通過化妝的手段,達到更改相貌的目的,甚至可以隨心所欲的假扮他人。不說別的,夏天在桂花樓死的那個假武鬆,就很有問題。打死西門慶都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跟武鬆長得那麽像的人,要不是接下來武鬆的脾氣秉性以及身上的武功本事都沒有什麽削弱的話,西門慶甚至會認為,死的那個才是真正的武鬆,而現在這個是假扮的,就如同縣衙裏的縣令一般。不過,偽裝武鬆,可比偽裝縣令難多了,縣令隻會升堂審案,這個東西隻要是個人就會;可武鬆那種豪氣,那種本事,說萬裏挑一,也絕不誇張。

“對。”西門慶在思索了一會之後,隻得點了一下頭。“你說得確實有理,王安。可是既然我們雙方都很難做到對彼此的信服,這場賭約怎麽才能夠繼續呢?”西門慶實在不想放棄,他好不容易把王安逼到了死角,並且識破了他最後的陰謀,在這個時候放棄,太讓人不甘心了。

“這個……”王安撚著下巴,做認真思考的樣子。“東家我也聽出來了,您是確實想要賭,換句話說,就是確實想把我的小命捏在您的手裏,如今我要說這個賭不打了,您肯定是不同意。”

“那是自然,畢竟這個事可算是你挑的頭,善始善終,這是人應該做到的本分。”西門慶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了剛才的那份故作的坦然,他需要聽清楚王安說的每一句話,這會是左右結果的最關鍵的勝負手。

“那我看就這樣,咱們各讓一步。”王安的腦子一晃,一副想明白問題的樣子。

“怎麽個各讓一步?”西門慶屏氣凝神。

“這個判斷是否是那個‘炮灰’的辦法,就用他會不會使用房契地契來跟桂花樓發難作為標準。”王安說到這停了一下,然後他伸手一擺:“東家我知道您要說什麽,您肯定要說‘這不是跟剛才一樣嗎?’對吧?”

“知道你還問,這樣的條件我是不會接受的。”西門慶把話說的很死,這裏麵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妥協,否則的話,這將變成王安必勝的賭局。

“對,所以我說各讓一步,剛才說的是您需要讓的那步,現在說我的。賭約裏說的明白,咱們是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我也跟您說了,這炷香由您來選擇什麽時候點,由誰來點。我本來是想把這柱香放在大堂的正當中,這樣我們誰都不會在它的燃燒階段碰到它,以免出現香被人為的熄滅這樣的尷尬事件。可是您既然提出了對我的懷疑,那我就準備把這一步讓出來,香究竟在哪裏點,您說的算。不過前提是咱們倆得共同能夠看得到,要不您在一半的時候,偷偷把香熄滅,或者趁我不備,換上一根,那樣都是對小人的不公平。您看這樣行嗎?”

“這個……”西門慶仔細的看了看周遭的情況的,他們二人選擇的這張桌子,並不是正對著門口,從這裏望去,外麵的視野隻有小小的一點。而西門慶的坐向是麵對著門,王安是背對著門,旁邊的窗子是關著的,內外的視線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