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塵埃落定,西門慶相信自己勝券在握。他看著燃著的香所飄起的煙,感覺無比的心醉。然後西門慶挪動了香爐的位置,他把香爐放到了貼近自己身體的地方,這樣的話,他的後背完全阻斷了從門口看到香爐的視線,甚至連櫃台的夥計,都看不到這香爐。很安全的位置,西門慶滿意的點了點頭。

“王安,咱倆的賭約就算是正式的開始了。”西門慶看著王安,就好像看著被他自己捕獲的獵物一般,而王安似乎也在不斷的輕微顫抖。

“嗯……嗯,開始了,東家。”王安嘴上說話,但是手卻在臉上**,一會捏捏鼻子,一會抓抓耳朵。

“王賬房。”西門慶悶喝了一聲:“我覺得你還是應當坐有坐相,要是附加動作太多了的話,我會覺得你是在給同夥報信,咱倆這場賭約,無異於生死賭約,王賬房你還是不要給我留下什麽話茬才是,否則的話,要是輸了,我可是會不認賬的。”

“東家哪裏話……我這……我這不是報信,而是臉上確實有點癢。”王安不斷的解釋著,隻是本來完整的句子,在他嘴裏變得淩亂不堪,他的額頭上也慢慢的出現了汗珠。

“哎呀,王賬房,我並非不相信你的人品,可是你也剛才也說了,人品這玩意在這麽大的賭約麵前,實在是不能作為考量的工具。臉上再養,我覺得一炷香的時間還是可以堅持的,你就兩隻手相互抓著,把手放在桌子或者腿上,我看都是可以的嘛。王賬房你完全可以等賭約贏了或者輸了之後,在慢慢的、用力的,撓你那張臉,我想那個時候必定會是十分之過癮。哈哈哈。王賬房,我提醒你,也許會在你某一次做完動作之後,我突然回頭,也許會在門口看到什麽可疑的人,到那個時候,有些話還真就說不清楚了。”西門慶眼睛一瞪,凶光畢露。

王安極其不情願的把雙手拿到桌子上來,十指交叉,放置不動。期間他額頭上的汗水不斷的留下,他看著西門慶,示意是不是能用手擦一下,但是西門慶都用搖頭的動作加以拒絕。西門慶看著王安的汗水流到了眼睛裏,他的眼睛也感覺有些不舒服,用手一揉才發現,原來是香燃燒所產生的煙氣熏著雙眼。但是西門慶不敢挪動香爐的位置,他生怕這微小的挪動,會讓別人看到香燃燒的情況,從而推斷出具體的時間。

其實人們總說做什麽事需要一炷香的時間雲雲,但西門慶明白,這種時間都是泛指,根本就沒有那麽精確,也許真的用香來計算的話,大部分人的一炷香會在半柱香或者兩柱香的時候結束,估測時間對於一般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於困難了。另外,不同種類的香燃燒完一根的時間也是不相同的,因此,隻要保證燃燒過程當中香的狀態是完全被保護起來的,那一切都會是無比安全的。為了這種安全,為了能夠收割王安的性命,眼睛被熏一會又算的了什麽?西門慶沒有再用手去揉,而是迎著刺眼的煙,目不轉睛的看著王安。

香在那燃燒,是不需要擔心的。唯一需要擔心的,是王安會不會趁人不備,偷偷的傳出致命的信息。

可漸漸的,王安的樣子出現了變化,他從最開始的驚恐不安,慢慢的變得坦然,額頭上的汗水也在變少,最後恢複了幹爽。到後來,他的表情居然是微笑,迎著西門慶的目光,沒有任何的畏懼,望著穩操勝券的對手。

西門慶沒有被王安的這種表情所嚇倒,他也不能夠被嚇倒。事情到了現在,可謂是最後的關頭,能做的事在這之前都已經做了,現在即便是真的想到有什麽破綻,也沒有機會修改。這條路已經不能夠回頭,那就硬著頭皮走下去也就是了。

長久跟王安的對視,讓西門慶的眼睛有一些酸澀,再加上接連不斷飄上來的煙,更讓他的眼睛痛苦不已,在這雙重折磨之下,西門慶的眼睛開始流出了淚水。西門慶覺得挺丟人的,作為一個男人,在公共場合流淚,確實不怎麽光彩,可淚水一流出,眼睛居然潤色了很多,不光彩的淚水,極大的緩和了西門慶的痛苦。

與此同時,西門慶感覺到,怎麽這香的味道好像跟剛才有些不同,這裏麵似乎參雜了油脂的香氣……西門慶的第一反應,是他被算計了,這香裏麵參雜了毒素,油脂的氣味,就是這毒素被激活後彌散在空氣中的鐵證……但是他隨即的冷靜了下來,如果是什麽毒素的話,那必定是急性毒藥,因為慢性毒藥是無法改變這場賭局的,可要是急性毒藥的話,在自己發現毒素的同時,就應當已經毒發。再說,西門慶也不相信王安能夠勾結桂花樓的夥計,在香裏下什麽手腳。王安不是不可能殺掉西門慶,但一定會選擇在贏得賭局之後,這是通過幾天來的接觸,西門慶得到的一個可以確認的條件。

況且,西門慶覺得,王安一直在西門藥鋪工作,而西門慶本人也對這些歪門邪道的下毒方式很是感興趣,他和王安肯定算是師出一脈,可是這類似於油脂氣味可以彌散在空氣中的毒藥,是西門慶聞所未聞的。

他仗著膽子,深吸了一口氣。這次西門慶聞清楚了,這種油脂,好像就是豬油。可這香裏怎麽會有豬油呢?西門慶微微向下瞟了一眼。並沒發覺燃著的香有什麽異樣,可這氣味,的確百思不得其解。

管它是什麽味道呢,這隻是個小問題,無關緊要,隻要這味道對我沒有損害就可以了。西門慶不再去想豬油的問題,而是繼續緊盯著王安,同時偶爾的看一眼香。因為在剛剛瞟過的一眼中,西門慶看到,香僅僅剩下了不到一半的長度。他本來坦然的心,驟然縮緊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桂花樓的夥計正在鬧鬧哄哄的吃著飯,西門慶試圖聽聽他們在談論什麽,可是那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糞堆上的蒼蠅,絲毫沒有章法,無從分辨。大茶壺還沒有出現,不管是縣衙還是這裏,而自己跟大茶壺約定的時間已經來臨,他可能在這之後的每一刻出現在縣衙或者是……桂花樓。不,不會那麽巧,大茶壺絕對不會在香燃盡的那一瞬間進門,絕對不會。西門慶反複的對自己怒吼著,自己的運氣不可能那麽差。

贏得這個賭局,並不需要什麽好運氣,西門慶所需要的,僅僅是平運,平運就足夠了。一直以來,西門慶都覺得自己的運氣既不好,也不壞,是屬於被平運所眷顧的人,隻要這一次,平運在眷顧自己一回,就算大茶壺應當在香燃盡的那一刻進門,隻要他路上跌了一跤,或者突然想去解個手,把這個時間錯過去就好。

隨著時間的流逝,香剩下的長度逐漸的縮短。豬油的味道也再次的傳來,西門慶的心情焦躁無比,這種異樣的味道更是雪上加霜,他有些氣急敗壞,他甚至感覺自己無法堅持,屁股在椅子上不斷的扭動,連腳上都不知什麽時候出了很多的汗水,襪子已經被汗水浸透。西門慶開始對自己的衝動產生質疑,為什麽要選擇在今天,在這麽個時候,開始這麽一場賭局。明明跟武鬆的勝負還沒有徹底的明了,就同自己的左膀右臂,以命相搏。如果說這僅僅是意氣用事,那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一旦一會試探的結果是……武氏兄弟沒有離開陽穀,那等待西門慶的將是什麽?他有些不敢想。再去看香,所剩下的僅僅有二指多長,西門慶猛然發現一個事情,那就是每當他聞到豬油味道的時候,香燃燒的速度就會增快很多,過去的兩次都是這樣,這好像並不是什麽偶然的情況。難道是有人在香上塗了豬油?隻有這樣的解釋是行得通的,可是,這不可能啊,香是我自己插的,插之前我還詳細的檢查過,並沒有什麽異樣,要是表麵上有什麽滑膩的感覺的話,我一定會事先知道。

這太奇怪了,活見鬼了。西門慶想不到在事情的當口,突然出現了這樣的讓人難以揣測的情況,香燃燒的速度變快了,而且是變快了兩次,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他的手掌上也開始出汗,西門慶用用手指去擦了擦,手掌上的汗水會讓他覺得不舒服。

在擦汗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太對勁,因為右手的手心,比起左手來更加滑膩,難道是右手的汗出的格外的多?這不正常啊,而且……怎麽隻是大手指上有這種感覺?

遲疑了片刻之後,西門慶恍然大悟。是手印,剛才按手印的時候,大拇指浸在了菜肴的汁水當中,而今天點的菜都是過油的菜,拇指上當然就蘸了一些油水。也就是說……香上的豬油,實際上是西門慶自己塗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