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雖然大茶壺沒有開口,但是西門慶已經掐準了大茶壺接下來的話必定會再拿房契和地契說事。

“說那些都沒有用,劉林。”大茶壺擺了擺手,想比劉林,大茶壺的情緒到是平穩許多。“劉賬房,從我進門開始,你就再用各種大帽子壓人,又是出身、又是職業、又是地位的,現在又用衙門來壓我。平心而論,要不是你家二爺當了都頭,就憑武大,沒有三塊豆腐高,也隻能賣一輩子的燒餅,想要桂花樓這麽大的家業,那真是白日做夢。按照武鬆每個月從衙門裏領的那點錢,按照武大每個月賣燒餅的收入,武家究竟要多長時間才能掙下這麽大的桂花樓,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人心裏都有數。這錢幹淨與否,不言自明。不過,現在就是這麽個世道,巧取豪奪,弱肉強食,所以我敬佩你家二爺。可是各位父老,咱們萬事不能講雙重標準,一個打死老虎莽漢就可以,但是我們這些守法的買賣人就不行。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好一張淩厲的嘴巴,真不知道,一個男人如此的巧舌如簧,是跟妓院裏的哪個姑娘學的,是跟姑娘上麵的嘴學的,還是下麵的嘴學的。”劉林出言譏諷,言辭十分的粗魯。

但西門慶明白,劉林已經有些理虧,他的輾轉騰挪失去了作用,隻能惡語相向。想不到大茶壺在致命攻擊之前,也不忘先爭取一個有利的位置。

“劉賬房,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說姑娘下麵那個也是嘴的上等人,看來劉賬房是親吻過那,不然的話,怎麽叫那是嘴巴呢,哈哈哈。”劉林張嘴大笑,巧妙的回敬了劉林。緊接著說:“劉賬房,我今天到這來呢,也不是跟你來討論妓女的身體,所以這個話題暫且放下。我今天是來收桂花樓的,不管怎麽說,房契地契再此,桂花樓就是我的。你如果不滿意的話,可以去衙門告我,讓縣太爺把傳喚我,要是縣太爺經過審理,說這桂花樓應該還給武氏兄弟和你的話,那我保證立刻雙手奉上,怎麽樣,劉賬房、各位父老鄉親,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大茶壺在尖銳的反唇相譏之後,說話的語氣突然大度和善了起來,然而,這隱藏在和善下的話語,才是真正的布滿了帶有劇毒的倒刺。

妙,好一個反客為主!西門慶在心中讚歎,本來劉林一直說,這事情要到縣衙上去公論,可現在想想,原來是劉林一直在偷換概念,大茶壺在及時的情況下把概念糾正了過來,是的,應該去縣衙告狀的是劉林,而不應該是大茶壺。

“你的房契和地契不是真的。”劉林沒有別的回答,隻是冷冷的說道。

“你憑什麽說不是真的?如果我手裏的不是真的,那你可以把桂花樓真的房契和地契拿出來,咱們兩者一比對,真假立盼。”大茶壺把手掌向劉林的方向一伸,笑臉相迎。

“我忘記了,你這是個在妓院裏的混混兒而已。”劉林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輕蔑的笑容。“你覺得,類似於房契地契這樣要緊的東西,我作為一個賬房先生可能拿的出來嗎?那是東家才能夠保管的東西。哦……”劉林意味深長的拉著長音:“我明白了,你不是糊塗,你隻是手裏拿了兩張廢紙,然後到這裏裝糊塗,利用我拿不出真品的這一點漏洞,強迫大家認定,你手裏的東西就是真正的房契和地契。我小看你了,你不是一個普通的混混兒,你是一個惡毒的混混兒。”

“姓劉的,你別廢話了!”大茶壺收起了禮貌的樣子。“給你說兩句好話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誰了,你還真以為你是什麽上等人,我跟你說,那就是抬舉你。少說廢話,占了這麽長的時間,我回去還有事兒呢。你就說一句話吧,你怎麽才能相信,我手裏的房契和地契是真的?”

西門慶聽到這,覺察到大茶壺說的話有點問題,可是具體哪有問題,卻不是這電光火石之間能夠聽出來的。

“好,你說了這麽多話,也就算這句爽利。”劉林又往下走了兩級台階,現在他距離一樓的地麵已經不遠了。“你說的沒錯,我也就是桂花樓的一個賬房。打從武大沒來陽穀的時候,我就是這桂花樓的賬房,說起來,我並不太在乎,桂花樓的東家是誰,反正不管東家是誰,我都照樣有飯吃,而且工錢隻會漲不會降。你剛才,把房契地契在外麵展示了一番,可是我一眼都沒看著,一個一眼都沒看到的東西,你憑什麽讓我相信是真的呢?”劉林反問道。

劉林在言語當中,對武大沒有任何的敬稱,沒有叫“大爺”、“東家”或者“掌櫃”,這是在向大茶壺示好。危險!西門慶在心裏大喊著,他知道劉林和武鬆的交情,絕對不是這樣簡簡單單背叛武鬆,這種言語上的輕蔑,隻是為了讓大茶壺掉以輕心,不過,現在即便是大茶壺掉以輕心,那又能怎麽樣呢?西門慶想不明白。

“這個到是怪我忘了。”大茶壺摸了摸頭,顯出有些歉意的樣子,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信封,走了幾步,到樓梯的邊上,單手往前一探。“來吧,劉賬房,你自己看看也就是了。”

劉林微微一探身,把信封接了過來。大茶壺沒有停在原地,而是向後麵退了兩步。這動作在西門慶看來有些多餘,並不符合一般人的習慣,就好像劉林是一個武功高手,大茶壺在做著提防一般,讓出了安全的距離。

“哦,我來看看啊。”劉林抬頭看了一眼大茶壺,然後便專注著從信封中抽出了紙張,在手裏抖了一抖。這一抖不不要緊,手裏的信封不小心滑落。由於大堂的門一直開著,風從外麵吹進來,劉林掉落的信封落在了他身後,這讓劉林的動作有些忙亂,他轉身彎腰低頭把信封撿了起來,然後派了拍了拍身上可能粘到樓梯的部分,又重新的站直,麵對著大茶壺。

“風還挺大。”劉林自我解嘲了一句,然後小心翼翼的拿著紙張,沿著折痕開始打開。

“等我們接手了桂花樓之後,在大堂裏改建一個西域風格的壁爐,冬天的時候就溫暖了,這種溫暖到時候劉賬房也可以體會的到。”大茶壺笑著說,在這時候他也沒忘了譏諷劉林。

“看來你是成竹在胸啊,這兩張紙打開,八成桂花樓就要易主嘍。”劉林居然說出了這麽一句話,更像是一種失敗之後的自我解嘲。

難道……劉林真的反水了?西門慶覺得難以置信。這麽看來,武氏兄弟確實是已經離開了陽穀,而作為棄子的劉林,心中應該是包含著憤怒吧,這種憤怒衝破了他原來同武鬆的友誼,這樣解釋的話,倒也勉強行得通。

“可我要是不打開呢?”劉林突然停下了雙手的動作,目露凶光。

“你要幹什麽?”大茶壺警覺的王後又退了半步,就好像劉林會突然暴起,用什麽武器襲擊他一樣。

劉林沒有在說話,而是審視了一下全場的情況,緊接著,他不慌不忙的把手中的紙一撕兩半,接近著是撕成四塊,隨手往天上一拋。飄散的碎片如同冬日裏最大的雪花,向樓梯的上方,慢慢的落下。

目瞪口呆。不知是西門慶,現場那些坐在椅子上和著茶水吃著點心的圍觀人員也是一樣。西門慶沒想到,劉林居然會如此大膽,在眾目睽睽之下,撕毀了房契和地契。是什麽給了他這樣的膽子?難道是……武鬆就在暗處躲著?西門慶不管什麽事情都會第一個想到是不是武鬆還在,他對於這個人的忌憚實在是太深了。

不過就算是武鬆在這,劉林的動作也著實太大膽了,這相當於是對在場所有人的一種蔑視,武鬆在陽穀的英明,隨著劉林的這一撕,也如同雪花般飄散。

“現在……”劉林雙手一攤。“對不住,你跟我一樣,手裏什麽都沒有。所以這桂花樓還是姓武,要是你想吃飯的話,可以留下。不過兜裏銀子如果不夠,那我就隻能送客了。”這是高貴的強盜所下的逐客令。

“劉林,原來你就是這樣的一個小人!”大茶壺站在原地沒有動,他臉上的表情,如同冰冷的刀子一般讓西門慶顫抖不已,不知道劉林感覺如何。冷笑之後,大茶壺接著說:“不過,劉賬房,有個事我得跟你說一下。”緊接著,大茶壺從懷裏又掏出了一個信封。“我懷裏揣的東西比較多,你打開的時候我才發現,剛才拿錯了,這個才是你們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不過也幸虧如此,我這個下賤的君子得上天之助,防住了你這個高貴的小人的軌跡和陰謀!”

原來如此,西門慶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