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幾年以前我在清河縣,也是賣燒餅。我就是在那出生的,在到陽穀之前,從來沒出過清河縣。”武植主動的把這些說出來,他受不了老太太沒完沒了的問題了,而且這些問題都是先說出他的情況,再加上一句是不是,這樣被動的承認,非常讓武植絕望。

武植不會忘了,幾年以前,他在清河也是有一樁命案的,他在街頭殺死了那個叫做沈七的官差,但是這個事情武植以為早就過去了,可是今天老太太居然問到了清河,那就隻能說明……一切還沒有結束。看來一定是武鬆了,這個事情隻有武鬆和潘金蓮知道,潘金蓮已經遠走他鄉,不可能到京城來告武植的狀,定然是武鬆,他在發通緝令的時候,覺得有必要把多年以前的人命案也一並的告發出來,一麵武鬆的身上還但著這種不幹淨的事。

但是就算武植怎麽憤怒,他也沒辦法否認,這些人都是他殺的。他這個矮子,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殺人的狂魔,想來,確實有這麽多人死在他的手上,這一輩子也夠本了。睡過漂亮女人,還殺過那麽多人,夠本了,夠本了。武植不斷的對自己說這些,用來衝淡死亡即將到來的恐懼。但這種恐懼無論有什麽方法來進行開解,都絲毫沒有褪去。武植的小腿在輕輕的抖動著,這一次,不會再有人出來幫他了。武植的那個如同神兵天降的弟弟,再也不會突然出現,然後把一切的威脅生命的東西擋在外麵,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肩上。曾經有那麽多次,在危險到來之時,武植隻需要躲在武鬆背後的影子當中,便可以安然度過。

在那數次的脫險之後,武植的心中甚至產生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情緒,覺得這個弟弟就應該在危險的時候出現,誰讓武鬆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呢?這隻是他的報恩而已。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武植雖然害怕過,卻沒有一次真正的麵對死亡,他甚至覺得,閻王都會因為他的身體過於矮小而忽略他的存在,他隻要一低頭,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也會因為尋他不到,無功而返。

現在他才明白,弟弟已經不在身邊了,究竟是為什麽,要那麽多次的跟弟弟發生口角,雖然很多次武植自己也明白,那都不是必須要發生的,他們兄弟倆之前也不存在著什麽矛盾,但是他這個畸形的哥哥,就是想證明,要比武鬆強。是的,一個矮子可以比一個英雄更加的強壯,更加的勇敢,更加的果決,隻是那個英雄總是自己站在前麵而已,讓矮子沒有表現的機會,如果有那麽一個機會,英雄不在場的話,那麽麵對危難,矮子將會成為真正的英雄。這樣的橋段在武植的腦海裏以各種各樣的名目上演過無數次,他沉浸在這種幻覺當中,對自己的弟弟也是越來越忽視。

直到現在。

武植所麵對的僅僅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而這個老人也沒有說什麽要取他性命的話,隻是不想聽他來推薦菜式,隻是要問問他的來曆,幻想中的矮子英雄卻嚇的腿哆嗦的失去了知覺。他在夢幻中的勇氣,隨著夏天美麗的花朵,都在這冰天雪地到來之前,早早的凋零了。

“年輕人,我再給你個機會,你可以修正你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老人的臉如同平靜的湖水,看不出什麽波瀾:“不過這將是最後一次修正的機會,我可以原諒你之前所說的一切謊言。現在你可以說了。”

“我叫武植,清河縣人,後來因為事端移居陽穀縣,半月前,因家中事務,離開陽穀,來到京城,想要成就一番事業。”武植把剛才所說的話連起來說了一遍,雖然他已經篤定老太太是掌握了他命案的材料,可是人命關天,不管怎麽樣武植都不會主動承認這些個事端是他所為。

老太太聽了之後,沒有說話,隻是略微的點了點頭,過了半晌長歎一聲:“很好,很好。年輕人,你可算是來了。”

毫無疑問,這是武植活了這麽多年所經曆的最為詭異的一次談話,在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切似乎又出現了轉機,好像是武植的出現帶給了老太太無限的慰藉,又好像是老太太在這等了武植很久的樣子,這讓他徹底的迷惑了。

難道老太太是從前在清河時候的鄰居?這個理由似乎說的通,可是武植隨即又否認了這個想法,他所居住的是清河縣最為貧困的地區,在那裏,怎麽可能產生如此大的官員。再者,老太太說的明白,她已經等了很久了,這就代表了事先有人告訴她,武植會來。鄰居隻能滿足認識和知道這兩個條件,卻無法解釋,提前知道的謎團。

武植不想被動的承受下去了,等待是永遠不會有答案的。“老祖宗,您的問題讓我一頭霧水,您能不能發發慈悲,告訴小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年輕人,你坐下,我慢慢的說。”老太太伸手一指,剛才給武植搬來的座椅,然後她自己回到了座位上,緩緩的坐下。

武植抖動的雙腿已經恢複了不少,他晃悠著站了起來,把扶著椅子,坐了下去。這一次,他完全的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讓自己完全的舒展開來。這個時候武植才發現,剛才丫鬟所搬來的椅子,比正常的椅子要挨上一些,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剛剛跪倒之前,他才能隻坐著半個屁股。武植琢磨,這應該也是“製”的原因,大概是覲見老太太的下人,隻能做著這種好似板凳的東西嗎,以顯示身份的卑微吧。看起來身材矮小也有好處,這種表現卑賤的椅子在侏儒坐來,到是合適的很。

武植很長時間沒這麽放鬆的坐過了,他的後背觸碰到椅子背的瞬間,舒服的差點掉下淚來。這種感覺,仿佛他還是桂花樓的掌櫃,坐在櫃台後麵,悠閑的看著那些忙碌的夥計,以及那些正在推杯換盞風卷殘雲的食客們。這樣的日子不過才過去了不足半月,可是在回憶中卻比在清河的日子還要遙遠。

“這個事說來話就長了。我的兒子高俅,哦對,就是你們的太尉,可能你們平時也不怎麽稱呼他的名字,但是我這個當娘的,還是習慣稱呼叫兒子的名字,太尉不太尉的,那是給別人聽的。”老太太緩緩的說。

難道這事還關於高太尉?我跟高太尉可能有什麽關係?武植不敢插話,隻是聽著。

“高俅年輕的時候遊手好閑,整天是招貓逗狗,沒什麽正事。為了這個,他爹把他趕出家門,不認他這個兒子。但是兒是娘的心頭肉啊,就算是在怎麽不肖,那也是我的兒子。因為這個,我讓他爹把我休了,我不能跟兒子斷絕關係。他爹在盛怒之下,居然真的把我給休了,就把我們母子倆趕出了家門。那個時候差不多也是現在的光景吧,天寒地凍,我們娘倆無處可去,就隻能漫無目的的向前走,年輕人,你別笑話我,我一個女人,當時隻知道往前走,卻不知道可以去哪,但是我不能停下,因為我知道,我的兒子還很年輕,他遠沒有到可以判斷生活方向的程度,我要是停下的話,他就更沒有主心骨了。就這樣,我們娘倆流浪了半月有餘,身上的銀錢也幾乎花幹淨了,我們被他爹趕出門時,幾乎是淨身出戶,就是這點錢,還是我偷偷摸摸的藏著的。那天傍晚的時候,我意識到,今天晚上已經沒有錢可以住宿和吃飯了,我帶著高俅坐在路邊,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我甚至覺得,我們娘倆是不是應該找棵樹吊死?這種念頭一閃即逝,畢竟人都是想活著的。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個看著很年輕的尼姑。”老太太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光芒。

“尼姑?”武植好生不解,老太太的敘述有些顛三倒四,這尼姑的出現也非常的不合理,化緣的和尚的確不少,可是尼姑,尤其還是年輕的尼姑,出來晃悠的可確實不多。

“是的,尼姑。這個尼姑很是奇怪,直接就來到我們娘倆的近前,然後摸摸高俅的頭,準確的說出了他的名字。當時我心中一喜,覺得這一定是他爹心軟,托人來尋找我們,隻是讓出家人來幫忙尋找確實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可是一問之下,尼姑卻搖頭否認,這讓我很失望,同時也很奇怪。”老太太說。

是夠奇怪的,武植太明白這種感覺了,這就跟剛才老太太準確的說出武植的來曆時武植的感覺一樣吧。

“後來,那個尼姑說,她來到這,就是為了找尋我們娘倆的。她會一種高妙的占卜術,可以看透命運,她說,我的兒子命運不凡,需要她來指引。”老太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