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林猛然間想起來,那個搬東西的女人正是薛三介紹的,這樣的話,薛三來了也好,萬一等一會那個女人還不來的話,最起碼薛三知道她住在哪,也好找。

“還沒來呢。”劉林回答說:“我也正在等她。”

“太奇怪了。”薛三搖了搖頭:“這女人幹活我是知道的,爽利的很,從來不拖泥帶水,我記得您跟她說的是紅星升起,就讓她往這邊來是吧。”

“我是這麽說的。”劉林確認道。

“現在那星星一入夜就能看見,算算時間,她應該到了挺長時間了,這有點不太正常。”薛三的話語憂心忡忡。

“你也別擔心,女人家難免有點別的事,再說我也不急於一刻。”劉林這人看不得別人為他自己的事操心,所以反到安慰起薛三來。“這樣吧,薛三,咱們一邊吃飯,一邊等她。”本來讓薛三來也就是要請他吃飯,這一下正應了下午說的話。不過經過這一番言語,劉林的心比剛才平靜了些許,他開始為剛才的焦躁感覺到歉意,也許真的是最近太忙了,否則怎麽會如此的不近人情。

劉林不等薛三言語,就站起身來,稍稍遠走了幾步,然後把夥計叫過來,小聲說:“把後廚今天準備的,還沒上的菜都端上來。”

“賬房,現在是冬天,後麵的菜放幾天也放不壞,今天沒來客人,後廚的東西可剩下不少。”夥計回答。

“剩下的能擺幾桌?”劉林問道。

“大概能擺三桌。”夥計略作估計,然後回答劉林。

看來今天的生意確實不好,劉林心裏很是慨然。“這樣吧,你撿實惠的,上半桌酒菜,其他的放好,咱們明天接著賣。”劉林更改了自己的囑咐。

桂花樓這種大飯莊,為了應付飯口的時候一下子來很多客人,都會把熱銷的菜式提前的燒好一部分,等到客人點了之後馬上就可以上。因為後廚的廚子很有經驗,通常來說,這種預先的準備都是剩不下的,即便是剩下一點,也會被後麵的廚子私自瓜分,他看到今天生意不好,就斷定能有剩餘,可是卻是沒想到能剩這麽多。

做完了交代,劉林回到薛三的桌子。

“劉賬房,你看看,白天的時候明明說的好,隻給我一個小菜就可以了,一個小菜足夠抵得上抬轎子的錢。”薛三滿臉愧意,他一邊說話一邊搓著手。

“薛三啊,這你就不知道了,對於飯館來說,最不缺的就是吃喝,你來到這就別客氣,盡管吃也就是了。”劉林本來好想把懷裏的銀子逃出來給薛三,但是轉念想想,這樣給他的話,倒好像有些看清於他。薛三看起來也是條漢子,過分的施舍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侮辱。

菜式都是後廚現成的,所以上菜的速度很快,雖說是劉林說的是半桌,可因為後廚論“桌”的標準是四人一桌,而且都是按照比較充裕的量來設置的,所以這半桌實惠的菜肴倒也足夠薛三一人來吃。劉林心中有事,並沒有任何食欲,所以在跟夥計說的時候,就沒有把自己的這一份預先的加進去。

“這……這太豐盛了,怎麽好意思?”薛三更顯局促,挺大的男人倒顯得有些扭捏。

“薛三啊,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別客氣,盡管吃,以後少不了還要麻煩你。”話是這麽說,劉林可不知道自己會麻煩一個轎夫做什麽。

“既然劉賬房這麽說,以後有用的著我的地方,那必定萬死不辭。”薛三說完這話,便也不再謙讓,甩開腮幫子風卷殘雲的吃了起來。

劉林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人這麽吃飯了,雖然桂花樓裏每天都會有形形色色的食客,但是那些食客——即便是生活條件並不是很好的食客,他們來到這裏的時候,也很注重吃相和涵養,很少有人會像薛三這樣,沉浸在純粹吃當中。

薛三的吃相非常不好看,他咀嚼的聲音極大,甚至空氣中還時不時的能看到從他嘴裏甩出的一些汁水,他的手指油膩無比,這是從剛剛的那塊牛肉上粘的,他沒有擦拭,而是直接有抓起了勺子,喝了一大口湯,頓時,那原本白淨無比的磁勺柄上,也覆蓋了一層油脂,在燈光的映襯下,甚是好看。

不止是劉林自己被吸引,劉林左右看去,發現大堂裏的夥計也都伸著脖子看著薛三,可能他們也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食客了吧。期間劉林無數次的想要發起一個話題,畢竟如果這周圍隻充斥著咀嚼的聲音的話,作為與食客對坐的人有些太過於尷尬,可是劉林“哎”了幾聲,薛三都沒有聽到,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一下,他沉浸在純粹的飲食之快當中,一點也不注意周遭的事物。

劉林後來就放棄了,反正也是請薛三吃飯,他高興就好,自己也樂得清閑。在最開始薛三進來的時候,之所以劉林那樣的反感,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想到在這之後作陪的時候,自己要說無窮無盡的話語來增進賓主之間的關係,現在好了,他所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

這種咀嚼的聲音進行了一會,劉林發現自己餓了。本來根本不想吃東西,似乎已經死掉了的腸胃,一點點的運轉起來,並且奏出饑餓的曲調。劉林中午的時候就曾經饑餓過,他以為那會是最後一次,可誰又能知道,他居然一天當中體驗了兩次這種罕見的感受。他嚐試著用筷子去夾盤子中的一塊牛肉,就在他的筷子馬上要碰到牛肉的時候,薛三突然抬起了頭。

這讓劉林嚇了一大跳,他首先想到的是從前養過的狗,就算平時跟那狗再親密,可一旦在狗吃飯的時候去動它的食物,溫順的狗都會露出凶惡的模樣,然後從它們的喉嚨中發出含混的怒吼聲。

劉林以為薛三也會這樣,但是他錯了,抬起頭的薛三臉上帶著笑意,他用參雜著食物的聲音說道:“我還以為劉賬房不削與跟我這種人一起吃飯呢,看來是我多心了。”然後繼續著他的咀嚼。

坦白的說,劉林有一點這樣的想法,他麵對薛三更多的是一種想要把他打發了的感覺,但是在純粹的咀嚼聲交流中,他慢慢的放下了這種想法。盤子中的牛肉味道很不錯,劉林第一次發現原來桂花樓廚子的手藝是這樣的好,於是他再也停不住手中的筷子,開始吃起來。

當然對於劉林來說,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是不可能像薛三那樣沒有涵養的吃喝的,一旦那樣的話,雖然能和薛三更好的打成一片,可是這些夥計,卻再也領導不起來。

薛三吃了些菜之後,把旁邊的酒壇封口去掉,並沒有往杯子裏倒,而是直接的用壇子喝。“咚咚咚”的聲音,如同山間清泉的流淌。

桌子上的酒壇並不大,但是裏麵也足有二斤酒,薛三長飲了一口把酒壇又放在桌子上,劉林在桂花樓工作了許久,對這個非常有經驗,從酒壇落到桌子的聲音來判斷,薛三這一口就喝了一斤多。

別人都以為武鬆的酒量大,可劉林知道武鬆固然能喝很多,但那都是在人前的時候。武二郎這個人確實悍勇,卻在性格上有一個巨大的弱點,那就是過於好麵子。很多時候,他在那些官差前麵飲酒,明明已經不想再喝了,礙於情麵,還會繼續強行往下喝。

劉林知道,帶給武鬆快樂的,僅僅是開頭的一斤酒,後麵的酒水固然不會讓他醉倒,但是快樂已經不再,再醇厚的美酒,也是一種苦澀的煎熬。

武鬆在沒人且沒事,心情平穩的時候,一般隻喝半斤。這是劉林偷偷觀察得出的結論。但是薛三不一樣,一口就喝了一斤多,薛三的地位低下,沒有任何道理為了麵子而喝,他體會的是純粹的飲酒的快樂。看來抬轎是一種繁重的體力勞動,這種勞動極大的鍛煉了薛三的體魄,同時還催生了他的酒量。

雖然劉林也明白,喝酒喝的多並不代表什麽,可是卻控製不住的對這樣的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好感,他覺得這樣的人敞亮並且豪爽。

正想著這些,薛三已經把剩下的小一斤酒飲了個幹淨,並且還把空壇子底兒朝上的抖了抖,確保每一滴酒水都落入他的口中,然後充滿滿足感的打了個酒嗝。此時劉林再看桌子上的菜肴,已經被吃的一幹二淨。

“用不用再來點?”劉林試探的問道,他倒是希望薛三能夠再吃一些,做人情就要做足。

“不用了,劉賬房,吃飽了,謝謝款待。”雖然喝了二斤酒,可是薛三沒有絲毫的醉態,那些酒都已經變成了高漲的精神,融合到他說話的口氣中。

這時從桂花樓的門口突然傳來了節奏散亂的腳步聲,劉林急忙看去,隻見一個人扛著包袱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然後突然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