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到來的兩個信息讓武鬆很不安。

“哦,隨便換個菜就行。順便你讓其他人把下午問話的張樹帶過來。”武鬆臉上沒有太懂聲色。

“都頭,出什麽問題了?”安道滿問。

“安前輩,可能我的判斷上出了點紕漏,但我需要證明一下。”武鬆的手指在不安的抖動。

片刻,張樹帶到。

“張樹,你還記得昨天五號桌的客人頻繁催的那個菜是什麽嗎?”武鬆省略了客套,直接就問了這個問題。

張樹仔仔細細的琢磨了一會。“都頭,是回鍋肉。客人前後催了很多次,我不會記錯的。”

“那你知道一般店裏都是誰做這道菜嗎?”武鬆追問了一句。

“劉廚子,他做這道菜比較有名,隻要他在館子,那回鍋肉都會找他。”

“我還很在意一點,五號桌在桂花樓有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大堂裏所有的桌子都一樣,這五號桌也沒什麽特別。要說特別之處,那就是五號桌以及附近的幾張桌子,都是固定由我和李木這樣的新人來負責。這樣有個比較,也能看出新人的優劣。”

這就是武鬆想要的答案。

“嗯,你下去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能放你回去了。”

“謝都頭。”張樹拜了一下,也就下去了。

伴著張樹的身影消失在漸濃的夜幕中,武鬆的思緒也開始清楚起來。但現在,還需要的是,一個證據,一個能推翻一切推論的證據。

“安前輩,我思量了一下,咱們還是去桂花樓吃吧,要是有緊急公務就讓衙役差人到桂花樓來找您,縣令那如有怪罪,自然有我為您擋下來。”武鬆提出了建議。

“都頭大人此行看來不全是為了吃飯啊,既然看得起老朽,那老朽願意同往。”安道滿沒有做任何的反駁,就同意了武鬆的提議。

武鬆與安道滿兩人各騎一匹馬,奔向桂花樓,路途不遠,眨眼即到。

武鬆到達桂花樓的時候,夥計們正在準別食盒,好把做好的菜送到縣衙,見武鬆來了,也就停下了自己手頭的活動。

“菜,不必裝了,直接擺上,我跟安前輩就在這裏用飯。”武鬆對眾人說。

都頭兼掌櫃的話自然是無人反駁的,菜如數擺上。

“王森在嗎,把王森找來。”武鬆的態度很隨意。

有夥計飛速跑去給王森送信,而王森來的也很快,一見武鬆非常恭敬的施禮:“都頭。”

“哦,我想來白天對大家太嚴厲了,所以晚上過來看看。王森,今天多有得罪之處,你也得海涵啊。”武鬆站起身來,捧起酒杯,敬了王森一杯。

王森連忙還禮,神情恭敬的喝了這杯酒。就在王森仰頭喝酒的這一刹那,武鬆以極快的速度,抬起右腿,對著王森的左膝蓋猛的踹去。王森仰頭喝酒,神情放鬆,兩眼有是看著上麵,再加上武鬆出腿速度奇怪,因此這一腳踹得是結結實實,哢嚓一聲,膝蓋骨被踹碎。

王森慘叫一聲,仰麵摔倒。手裏的酒杯隨之落地,摔個粉碎。周圍的人頓是一驚,但是武鬆如此做,卻也沒人敢阻攔。

“都頭,這是為何,小人•••••••小人冤枉。”王森說話之時雙手捂著膝蓋,強忍疼痛的乞求顯得無比的真實。

“王森,事到如今,你覺得還有必要演戲嗎。武某人幾乎被你騙過。”武鬆的臉上陰雲密布,顯得有幾分猙獰。

“都頭,冤枉啊。該說的小人白天的時候都已經說了,小人沒有騙您。”王森的討饒中也帶了一些強硬。

“我承認,白天的時候你說的話裏有相當多的都是真實的成分。昨天的事情的確如你所說,你把菜遞給了死者,死者跟李木差點相撞,繼而把菜給了張樹。然後就感覺不適,上了樓。看起來是你們三個都有嫌疑,不過細細想來,這個事件是有問題的。”

“有什麽問題?”王森雖然疼的呲牙咧嘴,但是表情安定了下來。

“這個事情看來巧合,但實際上是策劃好的。五號桌的客人點的是回鍋肉,是不是?”

“是又怎麽樣。”王森的語調在發生變化。

“五號桌是由新人負責,而新人也就是李木和張樹。如果說,菜遲遲不上的話,那客人肯定是要找李張二人催要。回鍋肉在本店一般是由劉廚子進行烹飪,這就構成了這個巧合的全部要素。隻需要有一個你的同夥,故意的做到五號桌或者附近的新手跑堂區域,然後點上回鍋肉,你在後廚從劉廚子那裏端走回鍋肉之後故意不上,那麽客人就有理由一遍又一遍的催。菜在你那裏有什麽用呢,催過幾次之後,客人就可以理所應當的找掌櫃。你端著菜隻需要在暗處等待,等著掌櫃跟李木或者王森其中的一人都在附近的時候,把菜遞出去,同時對掌櫃施放迷藥,後麵的劇情就水到渠成了。隻不過真實的事件比你想的更完美,李木和張樹居然同時出現,替罪羊也從一人變成兩人,看起來你運氣也是不錯。”武鬆嘲弄般地看著往森。

“都頭,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想,你沒有證據不要含血噴人。雖然我是一介草民,你是堂堂都頭,但大宋國是有王法的地方,你想給我隨便安個罪名,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王森的口氣開始越發強硬:“況且,我之前就知道,那個人是替身而不是你,如果我是凶手,何必殺一個替身?”

“的確,這是你最高明的一招,我白天的時候把你放了,也主要是因為你知道‘鏡子的秘密’,但是你可曾記得我白天時說的一句話?”武鬆麵帶微笑。

“那句?”

“我說:‘我回桂花樓驗屍的時候,好像鏡子很光潔,沒有什麽灰塵’。其實我說的這句話是個陷阱,因為那個鏡子,我囑咐過專門清掃大堂衛生的人,每隔三天要擦一次,我怕別人發現鏡子的秘密,所以祝福的時候特意說,這鏡子能招財進寶,辟邪驅鬼,所以一定要晚上在沒人的時候單獨擦,還特意給他加了一點工錢,所以這事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我算了一下,前天正好該擦的日子。”武鬆的表情越發輕鬆:“所以,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沒相信你的這個灰塵實驗。不過我當時想,你也是注意到鏡子的人,特意說明一下灰塵隻是為了讓我相信你,這也不奇怪,很多人都喜歡用虛假的事來證明正確的事,所以我當時相信了。”

武鬆停了一下,轉身回來,坐到了座位上。“但是我忽略了一個細節。你在形容鏡子的時候,說了一句‘如果是您走過這,就可以看到背後大廳的大部分動向。其他人一般不會察覺,因為這個角度僅僅對應您的身高’。你說的很對,這個鏡子隻有我這個個頭才能充分的使用。從中午的時候見到你到我剛才走進桂花樓,其實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比比身高。在班房的時候,我們離著很遠,問你話的時候,我坐著你站著。這個問題就被我忽略了,直到剛才,我給你敬酒的時候特意的比了一下,你的眼睛的位置,比我低了兩指。你是不可能用鏡子看到身後發生的事情的。”武鬆的麵孔轉為冷笑:“在後麵的敘述中,你說你用鏡子觀察到了身後的事,很顯然,這是撒謊。隨後你也很快的意識到了身高的漏洞,以至於在吃綠豆餅的時候緊張的沒有唾液,掉了一地的渣。”

武鬆用勝利者的姿態看著王森,心裏充滿了成功的僥幸和捕獲真相的滿足感。“你回來之後,就想辦法弄走了劉廚子,這樣的話,昨天中午發生的事就變成了無法查證的迷案。我也相信劉廚子現在沒有死,你們沒這麽快的動作,隻要把他找回來,由他指正昨天五號桌的回鍋肉出鍋之後給了你,那證據的鏈條就可以穿起來。王森,你輸了。”

武鬆說完了這些就不再說話。

沉默,桂花樓的大堂充斥著讓人有些可怕的沉默,所有的人都仿佛雕塑一樣立在原地。時間把這一切都定格在了真相被揭開的一瞬。

長久的沉默之後,王森歎了一口氣:“你贏了,武鬆。說的完全正確,正確的幾乎不需要我補充。”說完這些,王森的態度一轉:“不過你跟我們有什麽不一樣呢,我們為了銀子,你也是。我們都是亂世裏打家劫舍的賊人,隻不過你穿著官衣,我穿著布衣,我們都該死。武鬆,銀子是咬手的。”

“我們不一樣。”武鬆的態度平和,看著臥在地上的王森:“你們有了銀子之後,隻會自己享樂。而我,我希望建立一個新世界,一個沒有賊人和惡霸的新世界。跟你說這些有什麽用,把你帶回縣衙,嚴加審訊,我們還要抓你的同黨。”

“做夢,我寧死也不會屈從你們這些狗官。”王森說罷,用獨腿奮起一躍,頭撞到了桂花樓大堂的柱子上,腦漿迸裂,氣絕而亡。

走出桂花樓的時候,武鬆回望了一眼死去的王森。“劉廚子豈是那麽容易就能找到的?王森,你輸在了自己的‘想當然’上。我又怎麽會讓你回縣衙,銀子的事還不夠滿城風雨嗎?”武鬆默默的想。

此時,翻墨的黑雲遮住了明月,陽穀籠罩在肅殺的氛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