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如同房間裏的蠟燭突然被吹滅一般,周圍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這種黑暗大概持續了一袋煙的時間,就好像是潘金蓮從水中緩緩的睜開眼睛,然後揉了幾下的感覺,周圍的事物一點點的清晰了起來。

半天的星星光彩無比,而半天的星星稀稀落落,因為月亮正大而圓的掛在那。星月的光芒把甲板上的東西照的透亮。潘金蓮看到毛蛋已經站在了船幫錢,眼睛環顧著四周,不用說,他一定是在尋找地平線上的篝火,那將指引著他們進入臉譜島的海港。

潘金蘭一言不發,她也在尋找,但是她無論怎麽揉眼睛,都看不到那本來應該出現在海天交界處的篝火,甚至,連靠近海平麵的可以讓人產生誤會的星星都沒有,這種現象和事實,有些讓潘金蓮絕望。

她明白,今天晚上無法入港的話,那麽等到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濃霧應該會再次升起,黑暗的大海,和光明的霧氣,將交替折磨著迷失了方向的人,直到折磨掉所有的關於活下去的意誌。

潘金蓮猛然想到,既然霧氣能夠讓人感覺不到饑餓和幹渴,恐怕當那些人餓死和渴死之前,都沒有任何的痛苦,隻是他們的身體在不斷的衰弱,在某一次倒下之後,便再也不能夠站起來。

無法計算到達目的地的時間,甚至連死期都無法確定,這才是這片濃霧的真正可怕。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黃虎從底艙中怕了上來,他的額頭上都是汗水,這讓潘金蓮有些詫異,黃虎也算個大人物,而大人物也會如此的狼狽。

他走上來的時候,右眼從眼眶中掉了出來,但他並沒有去撿。潘金蓮這時才知道,原來黃虎的右眼確實是有殘疾,隻不過他有的時候會用什麽東西遮蔽住,看起來獨眼龍的樣貌更靠近他本身的形態。不過,對於能夠隨意變化的人來說,本來的樣子是什麽,恐怕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吧,銅鏡對於他來說,根本就不是可以自我了解的工具,他所能看到的隻是一張張生動的麵具而已。

黃虎沒有跟潘金蓮說話,他跟毛蛋一樣,站在船幫周圍,來回的踱步,目光一直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來回的遊蕩。甲板上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這種沉寂大概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

首先放棄的是黃虎,他做到桌子旁的時候,渾身已經有了些許的顫抖。在黃虎抖了一會之後,毛蛋也坐了下來。毛蛋沒有任何的顫抖,但是他的臉上寫滿了失望與冷漠。

“沒找到嗎?”這是潘金蓮唯一能問的話。

“沒有。”毛蛋搖了搖頭:“天黑之後這麽久,還沒能找到篝火,基本上來說,就是永遠也找不到了,咱們在海上迷路了。”

“不可能,我是那麽精細的校準著航向,怎麽可能出錯?”黃虎的聲音就好像一頭受傷被俘獲的巨獸,充滿了屈辱而憤怒的低吼。

“你比我清楚,死去的靈魂會騙人。何況早晨的時候,你剛親手幹掉幾個,也許他們也加入到了濃霧當中,剛才用他們的方式對我們進行了報複。”毛蛋一聲冷笑,他在嘲弄黃虎,好像這件事和毛蛋自己沒什麽關係一般。

“那現在怎麽辦?”黃虎並沒有計較毛蛋的口氣,而是直接發問。

毛蛋一定會有辦法的,潘金蓮相信,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把他自己置身於無法解救的絕地。

“這我可不知道,大部分的學士都是旱鴨子,從來沒有見過大海,對於我們來說,水是可以打濕嘴唇,溫潤心肺的聖品,大漠中的水並不多,而形成汪洋的水,隻有在課堂上才聽說過。我所掌握的關於(和諧縱橫)大海的知識,雖然比你多,可也沒有多到可以改變規則的程度。”毛蛋說的沒有任何隱藏,他堅決的語氣,斷絕了潘金蓮最後的幻想。

“可……可總不能等死吧!”黃虎咆哮著:“這裏麵可有我殺的不少人,要是落到這幫冤魂的手中,我……”

“你可以易容一下,裝扮成他們不知道的樣子。”潘金蓮也說不清為什麽在這種場合下,她還有心思打趣。

“沒有用的,無麵者的身上都有一點點殘疾,這些殘疾必須要通過一些類似於變體衣的道具才可以偽裝,沒有一個無麵者是完美無缺的,千麵說了,隻有殘缺的偽裝,才能夠讓人處於警覺,不至於一敗塗地。我沒有右眼。”黃虎指了指空洞的燕窩,頹然道:“那些鬼魂能夠記住我的殘疾,恐怕在我死後,不光是我曾經殺過的那些,還有那些被其他損失了右眼的人殺過的那些,都會把賬算到我的身上。”黃虎一邊說話,一邊猛烈的搖頭。“不行,不能在這裏等死,我們掉頭,往回走,說不定就可以找得到。”

黃虎顫抖著站了起來,去尋找可以在甲板上掌舵的地方,那裏通常是有一個留著一點點胡子的船家掌舵的地方,潘金蓮急不得上一次看見那個船家是多長時間之前,但是她現在可以篤定的是,小胡子已經葬身於(和諧縱橫)大海,而黃虎正在小胡子平時站立的地方,對於殘酷的命運發出另冤魂捧腹的顫抖。

“沒有用的。”毛蛋搖搖頭,他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海麵上,清楚的好像雷電一般。“篝火的四周都會被東西遮擋起來,隻有在篝火的正西方才能夠看到,我們一直在向東,現在往會走,就算再次的從臉譜島的旁邊擦過,也是無法看到篝火的。黃虎,認命吧,還是想想別的更加實際些。”

“我不能認命,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殺。”黃虎的聲音嘶啞,就像是潘金蓮小的時候和其他的小孩追在後麵打的瘋子一般。

“那你隨意吧。”毛蛋的手指重重的戳了一下桌麵,然後長歎一聲。

毛蛋這個人,至始至終,沒有留露出對於生命即將消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