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砂

這是海砂留戀的世界。當她墮入枯井中的時候,她所想的就是用一切去交換回到這個世界的機會。當死亡觸碰到她年輕的軀體時,那種恐懼在腦海裏鐫刻了下來,那圖形不光是複仇的火焰,還有著留戀的眼神。

是啊,我為什麽重新而活過來,隻是為了報仇嗎?隻是為了仇恨嗎?我真的隻是想把一個人同樣的帶入死者的世界,讓她跟我一樣提前體驗死亡觸摸的感覺,這,就是我複活的全部嗎?

不,一定不是這樣。

我曾經是一個普通的姑娘,愛打扮,愛說笑。我曾經隻是在門口眺望,希望看到沈七經過,然後沉醉在他的背影中,盡管我從來沒跟沈七說過一句話。

我心裏也有怨恨,為什麽潘金蓮是小姐而我是丫鬟,為什麽要我伺候她?我們沒什麽不同。她對我隻會呼來喝去。

但那有怨恨的生活,在今天看來也是多麽的美好啊。

“海砂,隻有發泄出你的仇恨,才能繼續活下去。否則就會死。如果這次你死了,那你就永遠的離開了生者的世界。”海砂的耳邊響起了聲音,這聲音伴隨著如同木柴燃燒的啪啪聲一道發出。

海砂知道,這是鳳凰在說話。鳳凰說的沒錯,如果放下仇恨,就會永遠的死去。武鬆值得相信嗎?他從未來返回,看到了我的複仇的暴行,他現在站在這裏,請求我嫁給他,這值得相信嗎?

不,我不能再相信別人。我就是相信了潘金蓮才到了枯井旁,被她推了下去。武鬆戰勝不了鳳凰,他一定是想讓我放下仇恨,然後用這種方式殺死我。這樣死的人隻有我,而別人都是安全的。

武鬆做的有錯嗎?沒有錯,他做了一個英雄應該的選擇。隻讓我一個人死去,而不是讓複仇的火焰燒盡所有人的軀體。他是一個真正的英雄,但是,他不是我的愛人。我的愛人一定能夠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傷害。即便是殺死所有人,也讓我活下來。死亡多麽的恐懼,亡魂是多麽的陰暗,我不想再回去,不想。

可是,武鬆在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的是什麽,那是一點淚光?他在跟我說話的時候,在流淚。也許他決定犧牲我,但他是喜歡我的對吧,如果有選擇,他一定不會讓我死。我又憑什麽讓武鬆為了我,跟全世界作對呢,我對他隻有欺騙,從來沒做過什麽,連體貼的話也沒有說過。

讓一個英雄喜歡,多麽幸福的事啊。我舍不得死,好想多活一會。

海砂的心裏迷茫而充滿困局,但她看到武鬆堅定的表情,完全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武鬆,我相信你。你說,應該怎麽做?”

海砂以為,武鬆馬上就會說出讓自己離開桂花樓計劃,畢竟這是最安全的,隻要自己離開桂花樓,那什麽都不會發生。至於訂婚,完全可以由雙方的家長代為進行,這之後的事怎麽處理都行,這是對武鬆最為有利的選擇。

海砂看著武鬆,等著他說話。但是武鬆什麽都沒說,他隻是有些錯愕的看著自己。他在錯愕什麽呢?是自己答應的太快?覺得這姑娘太傻這麽容易就上鉤?還是什麽。海砂想笑,但是笑不出來。

“都頭,大掌櫃讓我告訴你,開業儀式要開始了,您得出去陪賓客了。海姑娘,您姑姑一會就過來,開業儀式之後就是您跟都頭的訂婚儀式。我多嘴提醒二位,別忘了時間。”門外傳來聲音。

海砂依舊看著武鬆,等他的反應。

“海姑娘,我先下去。你也趕快準備一下,一會還要給我哥哥敬茶。哦對,今天縣令也來了,但是這個人跟我有一些不和,對他多注意一些。”武鬆說完這些,轉身出了房間。

他沒有讓我離開桂花樓,儀式還會繼續。海砂的情緒有一些激動。

武鬆

武鬆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房間。同海砂的溝通進行的很順利,雖然沒有起到預期的結果,但是畢竟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一定可以化解。

武鬆沒有直接下樓,而是從後門出來,兜了個大圈子,又從桂花樓的正門進入。武鬆發現,現場的人比過去的未來要多,想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畢竟儀式晚開始半個時辰,這個時間,讓晚到的人也出現了。也就是說,如果這次處理的不好的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這個想法隻是在武鬆的腦海裏出現了一下,他快步往前走,然後看到了在等待他的武大。

“武鬆,正等你呢,既然讓縣太爺等了,就必須及時開始。”武大的聲音有些著急。

“嗯,哥哥,那現在就是開始吧。”武鬆沒有做過多的解答,而是跟武大說了一句話之後就轉身上樓。他必須要看看,縣令是否有進一步的動作。

“大人久等了,先要進行的是桂花樓重新開業的儀式,然後才是小人的訂婚儀式。”武鬆坐下的同時,跟縣令如是說。現在口稱大人,已經不是一種尊重,而是要給縣令一個暗示,你不是我的長輩,所以一會也不會給你敬茶。

“哈哈,重新開業之後,老夫必定是經常來捧場,到時候還要多麻煩大郎啊。”縣令撚著胡子哈哈大笑。

“各位靜一靜,靜一靜。”武鬆知道,武大要開始說一些開業儀式的話了,這些對於從未來返回的武鬆已經沒有任何吸引力了。武大說完話,就應該開始敬茶環節。海砂已經知道潘金蓮不會出現在儀式上,也就不會有失態的表現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事件應該平穩度過。

大家的掌聲在這個時候到來,打斷了武鬆的思路。武鬆發現雖然是武大在講話,但所有人鼓掌的時候都是抬起頭看著自己這邊。是了,這是哥哥拍馬屁引起的掌聲,一切還都是這樣,沒什麽改變。

不好,武鬆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就是,安道滿失去了出現的理由。是啊,如果說一會在儀式上,海砂因為放下仇恨而開始枯萎,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仵作來進行救治,事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必須現在去找安道滿,跟他商量一個萬全之策。武鬆想到這,起身就要走。

“武鬆啊,你這是要幹什麽去?”旁邊的縣令突然問。

是啊,訂婚儀式還沒有開始,我沒有理由離開座位,縣令的發問是正常的。武鬆的腦袋急速的運轉著。

“哦,是這樣大人,一會訂婚我需要給女方的家長送禮單,我把禮單忘在下麵了,去拿一下,然後差不多開業的事就結束了。”回答必須跟訂婚儀式相關,這樣才顯得符合情理其實這禮單早就準備好,早晨的時候就已經揣在了懷裏。

“武鬆啊,今天你未婚妻來了嗎?”縣令滿臉微笑的問。

“回稟大人,來了。一會儀式正式開始,她就會出來。畢竟在正式場合提前拋頭露麵,有點有失體統。”武鬆回答。

縣令的問話提前了,在過去的未來,這句話問的時間要靠後,要等武大在多說一句話。看起來縣令並不是偶然的問這個問題,他腦海裏一直在琢磨跟海砂相關的事。

這事是有預謀的!縣令知道海砂的事,最起碼是知道一部分!他知道海砂是來複仇的,他問我這個問題,並不是關心訂婚儀式,而是想知道,我會不會在今天死!

細細想來,武鬆冷汗直冒。自己自認為心思細密,但這話直到第二次聽到才明白玄機。看來這場劫數,如果不是張天師逆轉時空,我無論是做什麽選擇,怎麽處理,都無法躲過去。

“大人,失陪。”武鬆轉過身來,飛快的跑下了樓,擠進了賓客的人群裏,尋找安道滿。武鬆心裏大概是知道安道滿在哪的,因為提前告訴了安道滿有八兩半的人參,那他就一定會在盛放禮品的桌子附近,這樣才方便危險的時刻來使用。

果然,安道滿站在禮品桌旁邊,撚著胡子,看著那堆在桌上仿佛小山一樣的禮品。武鬆看清楚目標,更不停留,三步並成兩步,來到安道滿身邊。

“安前輩,準備好了嗎?”在這時候不需要客套,時間緊迫。

“我這沒什麽問題了,你來找我,莫非有什麽變故?”安道滿的眼睛裏似乎有什麽閃了一下。

“海姑娘那邊我差不多安撫住了,如果沒什麽意外,一會訂婚中間,我會臨時增加一個賜福的環節,讓前輩為她進行賜福,前輩就可以在此時當眾施展血魔法,來抑製她身體的枯萎。”武鬆說話說的很快。

“把剛才西門掌櫃送的人參拿來給我。”武鬆這話是對著旁邊記錄禮物的夥計說的。

夥計趕忙把張條盒子找了出來遞給武鬆,而武鬆馬上把它交到了安道滿手裏。

“前輩,一會你施展完血魔法,別的不用管,最快速度把人參服下。武鬆感念前輩的大恩大德,日後必當湧泉相報。”安道滿是成敗的關鍵點,武鬆對於這一點認識的很清楚。

“你放心,老夫必當盡力而為。”安道滿點了點頭。

“說完了桂花樓的事,就得說另一件事了。其實在各位的請帖上都寫明了,今天是我的弟弟武鬆與海砂姑娘定親的日子。”武大的聲音在這時候傳來,時間剛剛好。

而賓客們也開始躁動,呼喚著武鬆和海砂的名字。武鬆周圍的賓客,更是不斷的起著哄,把氣氛烘托的喜慶異常。武鬆深吸了口氣,該出場了。

“各位稍安勿躁。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呢,我和我弟弟父母雙亡,也隻能我來代行長輩的職責。海砂姑娘也是由遠方來投奔他的姑姑,那自然也就是由她姑姑來行使長輩的權力了。那現在就請海砂的姑姑,王氏到前麵來。”武大說王氏的時候不再有任何的停頓,取而代之的是彬彬有禮,從容不迫的語氣和神情。反倒是周圍的人經曆了一個停頓,看起來大家對王氏這個名字很不適應,直到王婆扭著從人群裏走出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王氏就是王婆。

武大和王婆做著各種符合禮貌的寒暄,這些內容武鬆已經聽過一次,現在已經沒興趣再聽了。嗯,下麵的步驟就是送禮單,武鬆沒有等武大宣布這個階段開始,就已經自己走了上去,站在武大的身後等待。

武大轉頭看了一下武鬆,然後對賓客說:“看起來我說話多了,我弟弟有些著急啊。”

“哈哈……”下麵的人哄堂大笑。

“那就請我的弟弟,本縣都頭武鬆來給海砂姑娘家下聘禮。”武大高聲說著。

武鬆從懷裏掏出裏對折的禮單:“請姑姑笑納,這是晚輩下的聘禮。”隻是有些忙亂的武鬆,已經不能像過去的未來一樣,從容不迫的保持各種禮節。武鬆意識到這個問題後,偷眼觀看其他人,發現所有人都在議論禮單上到底是什麽東西,而沒有人注意自己不一樣的情緒。

很好,一切盡在掌握。改變的隻有我自己而已。

“王婆子,是什麽啊,給大家讀讀啊。”賓客們的好奇自然不會隻停留在表情上,嘴裏也在不斷的說著相關的話題。

王婆則按照劇本,拿起禮單開始讀:“紋銀二百兩、綢緞二十匹、聘餅一擔、活雞一對、大魚一條、美酒四壇、四京果子各一盒、生果兩斤、四色糖各一盒、極品茶葉一斤、芝麻二斤、炮仗兩箱、龍鳳鐲一對、糯米鬥二、白糖二斤三兩。”

現場賓客的驚歎聲不斷,武鬆這份禮也確實很重。武鬆沒有看念禮單的王婆,而是不住的看向樓梯口,馬上海砂就要出來了。希望她不會穿那件白色的衣服,倒吊人的刺繡讓武鬆很不安。

“各位來賓,女方收下了聘禮,那這個婚事就算是定了下來。下麵就請出我們武家為過門的媳婦,海砂姑娘。讓海砂姑娘跟我弟弟一起,給雙方長輩上茶。”武大說到這的時候,言語中透著無窮的得意。

武鬆瞪大眼睛盯著樓梯,等待著海砂的出現,他不敢眨眼,怕出什麽紕漏。

當海砂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武鬆鬆了口氣。與此同時,武二也聽到了周圍人的讚美。海砂沒有穿那件倒吊人的衣服,而是翠綠色的衣著。這衣服襯托著海砂如同是夏天荷葉中的荷花一樣嬌美動人。海砂款款的走到了武鬆旁邊,輕輕說了一句:“武郎。”

早有夥計搬上來了兩張氣派的椅子,並排放著。武大和王婆分別坐了上去,而另外的夥計托著托盤站在旁邊。武鬆看見,托盤上有兩個茶碗,很好,沒什麽問題。

武鬆沒有去取茶,而是彎腰對著樓上的縣令施禮:“大人,武鬆代表武家,感謝您的到來,先受小人一拜。”

雖然不給縣令敬茶,但是必須要在這表示一下恭敬,否則別人也會感覺到奇怪。武鬆盡量讓所有的事都自然而然的發生,不顯得突兀。而後,武鬆從托盤上,拿起了茶碗,雙手遞給王婆:“姑姑,請喝茶。”

王婆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雙手接過了茶碗,喝了一大口。下咽茶水“咚”的一聲特別響,很明顯很多人都聽到了,在那一刹那,現場突然陷入了奇妙的安靜。而王婆也不小心把茶水灑到了衣服上少許,慌忙掏手絹來擦,顯得頗為尷尬。

武鬆從托盤上拿下了第二碗茶,遞給了海砂。成敗看此一舉!

海砂接過茶碗,雙手烹茶,送到武大麵前。“哥哥請喝茶。”

武鬆甩眼看武大,隻見武大麵露笑意:“好好,海砂啊,我喝完這碗茶,你就是我們武家的媳婦了。我們家窮苦出身,但是氣運不錯。我弟弟相必以後也能夠飛黃騰達,不過這小子從小看見姑娘就說不出話,愚笨的很,要是有什麽地方惹你不高興了,盡管跟我這當哥哥的說。我替你教訓他,哈哈哈。”武大一笑倒頗為豪爽。

武鬆目不轉睛的盯著海砂,等待著她身體枯萎的那一刻,好馬上開始自己和安道滿商量好的不倫不類的賜福儀式。但是直等到武大大笑之後,把茶水一飲而盡,繼而將茶碗遞給夥計,周圍的賓客還是歡呼,這一切還都沒發生。

武鬆有些不知所措,到現在為止,他從過去的未來帶來的全部信息都已經用完了,事件開始向自己沒經曆過的方向發展,但這個發展方向卻不在估計之內。海砂沒有開始枯萎,就代表她的心中還有沒化解的仇恨,生死的疙瘩沒有那麽容易解開。

但是海砂現在也沒有發作,是不是代表暫時安全了,儀式之後有的是時間去徹底化解,難道這場災難就這麽過去了?武鬆長出了一口氣,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此時在發現,內衣早已被冷汗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