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聲呼喝傳來。

聽到這聲音的武鬆沒有感覺到意外,相反,倒是突然的輕鬆了。是的,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就結束,沒有波折的結果會更讓人不放心。張天師給我的幫助到這結束了,後麵要靠自己。

武鬆抬起頭,循聲觀看,喊話者乃是陽穀縣令。

果然是他,且聽聽看他怎麽說。武鬆沒有馬上做什麽反應,而是靠近海砂站著,用右手抓住了海砂的手,這樣,如果海砂體內的鳳凰開始發威,身體一定會變熱,這樣也可以第一時間的感覺到。不過海砂沒有穿有倒吊人刺繡的衣著,想來即便是發威也沒那麽強大,也許自己可以憑蠻力控製住。

刹那間,武鬆的腦海裏動了千百個想法。然後,武鬆等待著武大的回答。武大是桂花樓的東家,又是武家的家長,即便是縣令有什麽意見,也應該武大做出反應,自己說話有失禮數,也容易陷入被動。

“大人,有什麽問題嗎?”果然,武大做出了回應。本就矮小的身材,一彎腰倒似一個肉球。

“老夫今天前來參加這雙喜臨門的儀式,還沒送上禮物,這顯得太過意不去了。”說話間,縣令已經起身站起,走過回廊,沿著樓梯一步步的走下來。

武鬆認真的回憶了一下,是的,無論是哪個版本的過去,縣令在進桂花樓的時候都是直接被自己請到主賓的位置上,都沒有送出禮物。按理來說,參加這種儀式,送禮是必要的禮節,不過縣令作為陽穀之首,能來就是很大的麵子,所以說他沒送禮,武鬆兩次都沒有介懷,現在看起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但此時,武鬆已經不能把阻止縣令下樓了,沒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如果這樣做,隻會被人當做瘋子,縣令會做什麽?武鬆目不轉睛的看著陽穀縣令。

縣令已經完全走下了樓,一步步的走向武鬆等人。武鬆把自己的右手向後拉,示意海砂站在自己身後。左手掌心的汗水深處,刺激的傷口一陣陣疼痛。

“哈哈哈,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二位真是一對璧人啊。老夫今天非常高興。”陽穀縣了那個沒有理其他人,而是完全的站在了武鬆的麵前。“武鬆啊,你福氣不淺啊,海砂可以說是現在咱們陽穀縣最漂亮的姑娘了。”

武鬆聽的出來,縣令在沒話找話,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接口,好能把話題繼續下去。現在騎虎難下,當著眾人的麵,明明知道接下來事態可能發展的方向,也必須就範。“武鬆確實是好福氣,當然這福氣也全來自於大人的鴻運,武鬆日後必當兢兢業業當好都頭,保陽穀一方平安。”

“好,好。”縣令撚著胡子點著頭。“老夫今天帶了一件禮物,不過這禮物不是給你的,而是給你未過門的媳婦,海砂姑娘。”

圖窮匕見。這保留的禮物就是相時而動的籌碼,保障隨時可以接近海砂。是啊,縣令送給都頭的未婚妻禮物,那自然是在儀式上隨時都可以,隻要對著眾人說一聲,眾賓客都會歡呼著觀看。現在已經不能再把海砂藏在身後了。

縣令負手而立,等待著武鬆閃開。武鬆的右手緊緊的捏了一下海砂,希望她能夠小心,不會出事。然後就閃開了身:“海砂,大人要送你禮物,還不快謝大人。”

海砂走上前來,輕輕萬福:“謝大人。”聲音輕柔,如夢似幻。

“老夫送給你的是一對鐲子。”縣令說著從懷裏掏出了個朱漆描金的盒子,打開盒子,從裏麵拿出了一對玉鐲,晶瑩剔透,一看就價值不菲。“這鐲子是老夫早年間在京城應試時,得一高人所贈,乃是最為純淨的玉石,不含一絲雜質,正適合贈予海姑娘這樣無暇的美人。”

縣令把鐲子遞給了海砂,海砂雙手接過。而後縣令把盒子揣在懷裏,仍舊負手而立。

這個意思很明顯,不給海砂盒子,就是表示必須要當眾戴上。武鬆怕出什麽紕漏,向前搶了一步對海砂說:“我幫你。”然後幫著海砂戴鐲子。武二擔心鐲子有什麽問題,給海砂戴之前特意的反複檢查,確認無誤之後,才給海砂戴在手腕上。

“嗯,很好。”縣令看完這一幕之後點點頭:“寶劍贈英雄,美玉送美人。哈哈哈,武鬆啊,老夫在京城遇到的異人本領頗大,他做的這個鐲子,不光是材料稀缺,做工精美,更有著令人匪夷所思的功能。”

“什麽功能?”武鬆聽縣令這麽說,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這老狐狸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殺招。他握著海砂一刻也不鬆手。

“這鐲子,可以感知一切汙穢。這世界上鬼魂屍鬼什麽的確實存在,武鬆你蓋世英雄,即便是閻羅到了陽間,你也不懼怕。但是你妻子,隻是一介女流,如果一旦被從死者世界歸來的怨氣沾染,就不好辦了。希望你們夫妻倆,和和睦睦、白頭到老。哈哈哈”縣令的笑容流淌在臉上,讓人心驚。

武鬆扭頭去看海砂,海砂的臉已經有了很多痛苦的顏色,而手鐲也從晶瑩的翠綠色慢慢的變黑,黑色如同墨汁滴入般翻滾的碾壓著綠色,片刻,手鐲通體都已變黑。而後,幾乎是同時,兩隻手鐲同時炸裂,發出刺耳的脆響,啪。

武鬆感覺自己的右手傳來了高溫。

海砂

海砂所能想到的,可以壓抑仇恨的氣息隻有死亡。所以正是那一縷死亡的氣息控製著她的仇恨之火。其實她一直在看著武大,他是潘金蓮的丈夫,如今找不到潘金蓮,他的丈夫應該替她償還,何況,按照那個尼姑說的話,沈七也是死在他手裏。

海砂幾度想要出手,但又幾度想起,這是武鬆的哥哥。當她看著武鬆的時候,發現他沒有任何的不正常的舉動,武鬆真的把自己當做未婚妻一樣。海砂用死亡的力量緊鎖著仇恨,她甚至想象著,等到儀式結束、賓客散盡之時,她就隨便找一個房間,放棄仇恨,讓死亡的力量帶自己回到無盡的深淵。

當然,最好在冥河的水完全的沒過自己時,能再看一眼武鬆。

直到她戴上手鐲的時候,還在這麽想。

但手鐲一上手腕,便好像無底洞一樣吞噬著死亡,頃刻間,仇恨的枷鎖被打開,海砂開始無法抑製力量,她感覺到理智在慢慢流逝。

“不能這樣,武鬆離我太近了,他會首先死。”海砂拚盡全力的跟體內的鳳凰大喊。

“海砂,沒有辦法。這是我們之間的契約,我很想幫你,但無能為力。仇恨完全控製你時,我會幫你控製軀體,殺了所有你怨恨的人。如果武鬆不反抗我,我會留他一條命的。”鳳凰的聲音冷漠而低沉。

安道滿

安道滿一直安靜的看著發生的一切,等待著同武鬆約定的賜福。但當縣令拿出那對鐲子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出了不對。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玉石,而是“吃鬼石”,這種石頭對生者毫無為害,但是專門克製各種從陰間返回的東西。吃鬼石頗為沉重,想來這鐲子應該是空心的。不過還好是空心的,如果是整整這麽大的兩塊吃鬼石,恐怕海砂都會直接被擊碎。

等到鐲子爆掉,現場突然陷入了安靜。因為縣令剛解釋完這鐲子擁有的神通,就在海砂的手腕上爆掉,這映射出的信息,讓每一個人陷入驚愕。陽穀縣令的臉上也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這,武鬆,你的未婚妻海砂,她不是活人,她是鬼。”陽穀縣令的臉扭曲著,發出讓人難以置信的聲音。

但安道滿知道,他是裝的。這個縣令可是個狠角色,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種事態的表情是老奸巨猾的縣令在傳染恐懼。因為恐懼比利劍更傷人。

安道滿知道,自己必須要出手了。

“各位不必驚慌,老夫在此。”安道滿大喝一聲,邁開步子,分開左右的人群走到前麵來。“大人。”他首先給“驚恐萬分”的縣令抱了個拳施禮。“武都頭。”武鬆這邊也意思了一下,不偏不倚,好像是很正常的出場。

“各位衙門的同僚,陽穀的鄉親,大家不必驚慌。海姑娘怎麽可能不是活人,你們看見過這麽漂亮死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咱縣裏也不至於有那麽多娶不上老婆的單身漢吧?”

安道滿上來一句插科打諢,攪亂了現場的氣氛。讓人們剛剛開始的恐怖情緒,迅速的平息了下去。而他偷看看縣令,隻見恐懼凝固在縣令的臉上,顯得有一些尷尬。借此機會,安道滿偷偷的咬破了左手的食指,開始施展血魔法,幫助海砂。

與此同時安道滿並麽有停止說話:“其實各位有所不知。海姑娘是王氏的遠親,在老家那邊呢,做的是廟堂裏的祭祀。神州土地廣闊,四方風俗不同。我大宋朝兼容並包,所以這各個地方信奉的神靈都不一樣,海姑娘家鄉那信奉的神靈呢,粗略來說,就是管理死者的神。海姑娘當了很長時間的祭祀,最近才來到陽穀,身上的陰氣重一些也是正常的。大家如果不信的話,縣令再拿個鐲子來給老夫戴上,那肯定碎的比海姑娘的還快。哈哈哈。”

安道滿感覺到,氣氛開始平和了下來。自己是陽穀唯一的仵作,整個陽穀離死者的世界最近的人,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由他說出這番話語,讓人信服。

“安道滿,你說這話可有什麽根據?”陽穀縣令此時已經調整好自己尷尬的表情,重新恢複了官威,很鎮定的問道。

“大人,當然是有的。小老兒當著大人您是不敢空口說白話的。”安道滿又舉了個躬。“諸位都知道,我安道滿可以說是陽穀縣接觸死人最多的,我也知道在座的各位大多不願接近我,說我陰氣重,好像也是死人。”安道滿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戲謔,好像再講著極為可笑的笑話,但他自己的內心,還是翻上來一縷縷的悲哀。“其實各位所言不虛,總接觸死人,是容易慢慢的被陰氣所腐蝕。所以我們仵作一行,都特有一套驅散死者陰氣的功法。大人送了禮,老夫雖然位卑言輕,但是都頭訂婚,也不能空著手來。但是囊中的確是羞澀,買不起金銀首飾,所以今天就用這一套功法為海姑娘去陰氣、還陽福。當然了,即便是我不發功,海姑娘嫁給都頭時間久了,身上的陰氣也會緩緩散去,但總不如即可散去來的吉利。都頭,你說呢?”

安道滿最後一個問題沒有問縣令,而是問向了武鬆。武鬆是海砂的未婚夫,問他最為合情合理,何況之前還商量過,這是最為保準的。

“前輩再造大恩,晚輩在這裏謝過了。”武鬆回答的很果斷,然後讓安道滿意外的是,武鬆居然屈膝下跪,在安道滿的腳邊磕了三個響頭。等武鬆站起之時,額頭上已有一塊淤青。

老夫前半生縱橫天下,後半輩偏安一隅。得此結果,也算慰藉平生。這三個響頭,就算是送我上路吧。

安道滿再不遲疑。

“各位看仔細了。”他呼喝著。深吸了一口氣,全身一起發力,讓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他咬開了一直藏在嘴裏的蠟封藥丸,吞了下去。同時咬破了舌頭,用鮮血送服。片刻之間,鮮血錯動藥力,安道滿感覺到身體充滿了力量,這種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萬裏江山任其馳騁,何其快哉。

肌肉緊繃的程度不斷的增加,刹那間安道滿隱藏在衣服內的皮膚開始破裂,鮮血滲出。同時嘴裏念念有詞,吟唱著古老的咒語。

一種親切的感覺蕩漾在心頭。我學會這咒語的時候剛剛認識她,現在的她在哪呢?死去了這麽多年,黃沙埋骨,怕是早就風化了吧。你死去的時候,仍舊美貌漂亮,我現在去找你,怕是認不出我了。

安道滿鼻子一酸,一滴濁淚從眼角淌下。但是同時,從皮膚中流出的鮮血,化為血霧升騰在周圍。

還好還好,要不老頭子流淚,倒是讓年輕人看了笑話。

安道滿更不遲疑,催動著血霧奔向海砂。那血液碰到海砂的身體,便迅速的融合了進去,而後,安道滿看見了鳳凰。

“使用血魔法的人,很多年不見了。”安道滿可以看到鳳凰凝視著自己。

“是啊,我死之後,使用血魔法的人又會少一個。”安道滿平淡的說。

“看來你是想跟我達成協議,讓我放了海砂,你去替她死?”安道滿看不出鳳凰表情的變化。

“是的,吃鬼石吃掉了死亡的氣息,現在壓抑仇恨的是我的血魔法。我們可以完成這個交易。還好是這樣,否則話,我隻能用我的全部力量來壓製,不可能徹底的解決問題。”安道滿感覺到力量在急速的流逝,必須要盡快。

“血魔法的使用者,可是你也應該知道,血火鳳凰必須要附著在強大的死者身上,讓死者重生,本身才不會死去。你發動這樣的血魔法死去後,身體已經極度虛弱,我不可能讓你複活,如果我答應了你,豈不是自己會死?”鳳凰提出了他的疑問。

“很好辦,我給你一具屍體。這個人我用血魔法招過魂,他的靈魂已經不可能再返回陽間,你可以完全的操縱這具軀體,比寄人籬下要好的多。”安道滿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哦?真是很有誘惑力的條件。已經反陽一次的人,的確不錯。那他生前夠強大嗎?”安道滿知道,鳳凰動心了。

“他是一名無麵者。”安道滿平靜的說完了這句話。

“無麵者?哈哈哈,你說的是真的?”鳳凰歡躍的咆哮著。

“當然是真的,我了解你的能力,如果那不是無麵者的話,你完全可以重新跳回海砂的軀體,這對你來說沒什麽損失。當然了,你獲得了如此強大的軀體,要答應我的條件。”安道滿知道現在是談條件的時候。

“什麽條件?”

“做陽穀的縣令,用無麵者的易容術。然後,不要再與武鬆和海砂為敵。”安道滿一字一頓。

沉默。

血火鳳凰在思考,安道滿感覺這時間無比的漫長,漫長到他幾乎要失去信心,流失全部的力量。

“成交。無麵者的屍體,我無法拒絕。當個人間的縣令也不錯,哈哈哈。屍體在哪?”鳳凰有些急不可耐。

“在縣衙,停屍房。我特別的做了標記,你能找到的。”安道滿感覺自己已經要堅持不下去了。

“哈哈,我去了。”鳳凰一閃飛出了海砂的身體。

安道滿急催力量,彌補海砂身體的缺失,在這工作完成之後,力量耗盡。眼前一黑,意識已經恢複到了自己的身體,他站立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痛苦的倒地。

“你不是縣太爺,你是假的,你暗算我。”安道滿用最後的力氣,舉起了手指,指著縣令。

他知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