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黑臉屠夫的談判結束後,潘七沒有多做停留,而是返回了自己的白案附近。當她真正的回到自己的工作範圍時,才長出了一口氣,放在與二人對話時播下的恐懼種子,長出了參天大樹,後怕的感覺幾乎把潘七吞噬。

不過不要緊的,潘七知道自己成功了。但現在自己隻是在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那建立的威嚴,還需要在所有的廚子心中播下種子,隻有這樣,自由才可能達到。

潘七給了自己一炷香的時間調整心態,然後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大搖大擺的向著廚房的門走去。她要在工作的時間,不跟任何人請示,走出夥房。這在鄧白還活著的時候是難以想象的。她必須要這樣,隻有這樣才能樹立起自己在夥房的地位,隻有擁有這種地位,下一步的計劃才有可能實現。刀尖上跳舞,火中取栗,看似是毫無意義的冒險,實則是無可奈何的選擇。潘七吃透了藍衣胖子和黑臉廚子的性格,藍衣胖子生性多疑,黑臉屠夫迷信力量,這兩個人的弱點被掌握,一定不會阻攔自己,隻是希望其他廚子裏不要有人生事才好。

潘七走的每一步看上去都很輕鬆,可在她心裏都無比沉重。汗水浸透了襪子,腳趾在鞋子裏異常的難受,後背上冒著冷汗,使得後背上之前被打傷的傷口奇癢無比,這些東西都在折磨著潘七,但她隻能堅持,她知道,越泰然自若,受到的危險就越少。

她感覺到,有些夥夫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眼光注視著自己,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一定不會出麵阻攔,他們兩個人心中疑惑的種子正好相互製約,誰都不敢先動手。潘七離門越來越近,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在變急促,怎麽都控製不下去。

“潘七,你等等。”這時傳來了一聲潘七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她的計劃在這裏是空缺的,一旦有人叫住,她無法解釋要出去的原因,到那時,對於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壓製將輕而易舉的崩潰。

潘七轉過頭,她得看看,叫住自己的是誰。一定要鎮定,要蒙混過去。

等潘七回過頭才發現,原來說話的是毛蛋。毛蛋手裏拿著一件外衣,一溜小跑的跑過來:“你忘了穿外衣,外麵天寒。”說著把外衣遞給了潘七。而後退回了夥房裏麵。

這衣服是毛蛋的,潘七那保暖的外衣,早就被搜刮走了。但因為毛蛋的呼喚,使得潘七有一個回頭的機會,她就勢環視了一周,用目光的威儀,壓製全場。剛才緊張的氣氛為之一變,她轉身快走了兩步,推開了夥房的門。

雖然潘七現在不是夥夫頭,但是可以擅自的離開夥房又被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認可,在眾夥夫的心裏就會想當然的人為,潘七是一個有著大*的人,這樣的人是他們惹不起的。這是潘七的計劃。細細想來,剛才毛蛋送衣服的舉動,恰好是在最危險的時刻,那個時間一定有很多人蠢蠢欲動的想要站起來挑戰自己,但毛蛋一打岔,讓這些人失去了最好的發難時機。

隻能說,這是神來之筆。計劃的第三步,成功了。

外麵確實有些冷,潘七穿上了毛蛋的外衣,在冬日的朔風中搓著手。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她認真的計算著日子,卻一無所獲,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過年。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以奴隸的身份度過新舊交接。不,不能再想這些了,放任著想下去,記憶的閘門打開後,往事會如同潮水一般浮現。我現在是潘七,是半天堡的幽靈,呢喃一句就可以取人性命,潘金蓮在半天堡無法生存,潘七卻可以,而且還會獲得自由!

潘七在外麵待了四分之一個時辰,她並沒有做什麽,隻是站在夥房邊呼吸著冬天的空氣,不斷的搓手跺腳取暖。這個時間比解大手的時間要長,這樣,就更可以突出此次自己出來的特殊性,加深對於眾人的威懾。但她必須要回去,工作還是要完成,一旦工作出現偏頗,勢必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等她推開門往回走的時候,已經感覺到眾人目光的不同。不再是如同出去時候那樣的疑問和冷酷,看來目的達到了。

白案的烤爐附近很是溫暖,潘七伸出手烤了片刻,又搓了搓,感覺麻木的手又恢複了知覺。

“外麵挺冷的吧。”毛蛋邊幹活邊小聲問。

“嗯,很冷。謝謝你的衣服。”潘七把外套脫下,放在毛蛋的旁邊。

“這隻是像半天堡的幽靈致敬。哦,對,我幫你做了些工作,應該不會耽誤一會的早飯。”毛蛋說完,便陷入了沉默。

西門慶

吃早飯的時候,西門慶的有眼睛跳個不停。他有點緊張,今天對於他來說是個大日子,也正因為如此,昨晚睡得非常不好。

他也很焦慮,究竟李五的計劃能不能成功,這實在是個未知數。即使是到了最後,李五也沒有說,武鬆掌握的那批銀子裏還有什麽別的存在。這讓西門慶開始懷疑,李五對此也是一無所知,而不是他自己做表現的那樣諱莫如深。

西門慶為自己想好的後路,如果真的是計劃失敗,那就隻能遠走他鄉了。他這兩天暗地裏把一些值錢的東西變成了銀子,這樣去別處生活也不至於太淒慘。甚至西門慶沒來由有些希望計劃失敗,這樣的話他就可以給自己一個理由,生活在別處,打破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

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做一個小買賣,一切重新開始。沒有這些掌櫃和夥計的兩麵三刀,也沒有武鬆這種勢力的壓迫,更沒有風月浪子這樣的頭銜。或許,我能娶一個我喜歡又喜歡我的姑娘,然後兒孫滿堂。

但是如果沒有這種外力強迫的話,西門慶是無法說服自己,離開陽穀重新開始的,這就是屬於西門慶、屬於他的生活的慣性和尷尬。

正吃著飯,藥鋪掌櫃從外麵走了進來。

“李五呢?”西門慶緊張的問著掌櫃。

“他已經走了,應該是去做埋伏了。”掌櫃緩緩地陳述。

“屍體那邊沒問題吧?”西門慶自己都知道,這個問題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應該已經問了二十多次了。

“我跟您保證,絕對沒問題。”藥鋪掌櫃信誓旦旦,同時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西門慶的旁邊。

“畢竟這是昨天臨時改變的計劃,我是怕有什麽沒想到的地方,一旦出現了紕漏,李五可以逃之夭夭,咱們可是陽穀的坐地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西門慶搖了搖頭。

“東家,依我看,原來的計劃不如這個。武鬆也是自找死路,非要給齊四結什麽陰婚,這種找買人心的手段大概他自己還認為是個妙招,殊不知正中我們的下懷。昨天王婆一來買屍體,我就已經想好了,然後才找東家和李五商議,咱們三個應該是把事情的種種都推演過了,不會有紕漏的,這比原計劃更加嚴密。”藥鋪掌櫃說到這,話語中攜帶著無與倫比的激動。

“要是武鬆不去呢?”西門慶側著臉看著藥鋪掌櫃。

“不可能不去。武鬆此舉,在於收買人心。所以說,結陰親的時候,他肯定要在旁邊。親眼看著兩口棺材打開,屍骨放到一口棺材裏,否則的話,他這麽折騰也就沒啥意義了。”藥鋪掌櫃說話的時候,用手指敲打著桌麵,強調著自己推測的正確性。

自從李五來了之後,藥鋪掌櫃的氣焰再度高漲起來,西門慶和他的地位似乎要回到假人參事件之前,這讓西門慶感覺到很別扭。

“你對這計劃如此激動,想必是那李五單獨給了你不少的好處吧。”西門慶話鋒一轉,冷笑著看著藥鋪掌櫃。

“沒沒,絕對沒有這個事,東家莫要懷疑。這次李五給咱們藥鋪的好處極大,他怎麽可能舍得在多給我一份呢?我是覺得水漲船高,東家得了足夠的好處,自然會提攜一下我,因此一想起來,就覺得歡欣鼓舞。”藥鋪掌櫃的解釋,看來頗為蒼白無力。

即便是單獨有什麽好處,西門慶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已經習慣了成為一個被擺布者,操控別人是從未體驗過的感受。

“那你再給我說一遍計劃的全部吧。”西門慶知道,這是自己第五次問這個問題了。他反複的問藥鋪掌櫃同一個問題,就是希望在某一次當中能聽出些不同,窺探到此次行動更多的奧秘。

“那東家,我就再給您說一遍。其實說了這麽多遍,您早就知道細節了,咱這計劃可謂是百無一失。”藥鋪掌櫃不住的抱怨著,但是迫於無奈,還是從懷裏掏出了一張草圖,對著圖,開始對西門慶介紹起來:“昨天賣給王婆的那具屍體,是浸泡了毒水的毒屍。但是浸泡的方法特殊,毒水是從口中以長管灌入,乃是由內而外的浸泡。人死之後,經脈不通,毒水並不能返回體表,因此即便是用手摸這屍體的皮膚,也不會中毒。按照陰婚的習俗,儀式會在下午,甚至是傍晚的時候進行,那個時候陰氣較重,正是這屍毒最為強烈的時候。說來可惜,這屍體本來做好是想給別人煉藥賣個好價錢,現在隻能用作別的用途了。”藥鋪掌櫃連連搖頭,臉上露出頗為不舍的表情。

“這都無所謂,這點小錢損失了也就損失了。接著說下去,下麵的計劃才是我真正擔心的。”西門慶很是不耐煩。他在昨天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西門藥鋪還經營死人的買賣,居然還販賣屍體,而且這事王婆都知道,自己作為藥鋪的東家,竟然對此一無所知。一想在身邊說話的這個人,做了這麽多年肮髒的勾當,他惡心的計劃要吐出來。

“下麵也就是最精彩的一步了。武鬆給齊四辦這個儀式,肯定是希望盡量多的人能看到。想來衙門裏三分之二的官差都會到現場。開棺的時候,必然是齊四的墓穴已經挖開,然後先開齊四的棺材,把齊四的遺體拿出來,放到新的棺材裏,再開這女屍的棺材。這時所有人必定是圍攏的,陰親在陽穀並不多見,他們怎麽會知道,裝有女屍的棺材,早就被做了特殊的手腳,隻要一開棺,在屍體下麵的火藥就會燃著,瞬間就會連同棺材,把毒屍炸碎。到時候屍塊亂飛,毒水四濺。這些衙門的官差即便不能一網打盡,也肯定會死哥七七八八。武鬆作為此次陰親的組織者,必然要站在人群的前麵,所以他即便能僥幸不死,也一定是身受重傷。棺材爆炸之後,在齊四墳墓南側的山包上,有李五帶來的幾個兄弟,他們會即刻燃著穿雲箭,對陽穀縣城發出信號。李五本人在看到信號之後,會攜帶者偽造的文書,到縣衙裏接管縣令的權力,同時查抄武鬆的家。計劃就是這樣了。”藥鋪掌櫃一攤手,示意自己都講完了。

西門慶認真的思索回憶著,他已經是第五次聽到藥鋪掌櫃為自己完整的複述行動的過程,但是很奇怪的是,這五次複述驚人的一致,這就讓人很懷疑了。因為藥鋪掌櫃複述計劃的過程,並沒有拿著什麽文字性的記錄,那就需要他不斷的回憶,而後遣詞造句像自己宣講。而這種宣講,必然每一次會有些許的不同,比如說連接句子的轉接詞,或者某一個句子中做動作的人,甚至是“屍塊亂飛、毒水四濺”這種形容的詞匯都一成不變,這肯定就有問題了。藥鋪掌櫃沒有說實話,他說的並不是真正的計劃,或者說不是計劃的全部,他對複述的隻是他之前就背好的台詞,所以每一次才會驚人的吻合。

西門慶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我幹點什麽好呢?就坐在藥鋪裏等待結果?”西門慶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故意顯得語言輕佻。

“這個嘛,東家你可以中午的時候就去桂花樓,要一桌酒席好好吃一吃。然後等這邊李五開始抄家,會分一部分人去桂花樓,您吃著飯就能接管桂花樓了。就如同李五上次跟我們說的一樣,桂花樓以後就是您的產業了,這僅僅是他的一點點誠意。”藥鋪掌櫃說話的時候不斷的搓著手。

今天的天氣確實很冷,西門慶甚至能夠看到自己呼吸時吐出熱氣,在沒消散的時候就凝結成了白霜。

“哦對了,我差點忘了。我昨天幫您跟李五說了一下,李五答應您,抄家之後把武鬆的夫人海砂給您送來。那絕代的美人不能白瞎了,想必被您調教之後,那海砂會更加嫵媚動人。”藥鋪掌櫃越發的**詞浪(和諧你大爺的縱橫)語。

“武鬆怎麽辦?你們的計劃裏一直沒提到武鬆。你剛才都說了,武鬆不一定會死去,還有可能身受重傷。半死不活的武鬆,李五準備怎麽處理?”這是問這個問題的最好時機,李五應該已經去布置計劃了,藥鋪掌櫃沒辦法用一句“這個我不知道,您應該去問李五爺來搪塞自己”。

“這個……其實沒有什麽計劃,武鬆所擁有財產,不能隨身攜帶,一定會放在家裏。抄家之後武鬆本人倒不是很重要。他僅僅是一個莽夫,您不覺得讓他苟延殘喘的活著,看著家產和女人都歸了您,那種憤怒的感覺是對他最好的報複嗎?”藥鋪掌櫃露出一個笑容。

不對,他在騙我。西門慶很明白,財產不能放在身上,這是誰都明白的事,藥鋪掌櫃在這裏強調一句,實際上就是他潛意識裏把財產兩個字做了重新的定義。很有可能他也知道了那批銀子裏有特殊的存在,如此欲蓋彌彰的說法,更是說明了那特殊的存在是被武鬆隨身攜帶著的。李五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刻意的隻開了藥鋪掌櫃,給我造成了獨享秘密的假象,看來他在藥鋪掌櫃身上也是這麽做的,不,他甚至不需要支開我,隻需要找一個我不在的場合就可以了。

你真的以為你是幸運的嗎?西門慶看著藥鋪掌櫃,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這種隱秘的事情知道的越多,恐怕死去的就越快。陽穀縣少一個藥鋪掌櫃誰都不會注意,李五已經做好了把你犧牲掉的準備,才給了你如此多的信息。

現在看來,我應該可以活下去,隻是不知道,以後怎麽樣的方式活下去,以及,還能活多久而已。西門慶越發遏製不住悲觀的情緒。

“嗯,東家,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得去趟縣衙,給那些李五爺聯係好的官差打招呼,讓他們今天借故不參加陰親的儀式,這樣留下來的人都是可用的。李五爺為了保密,根本沒有同他們說一星半點的計劃,所以現在我得馬上去通知。”藥鋪掌櫃說著話站起身來,對西門慶做著告辭的動作。

“你去吧。哦,對,中午的時候吃好點。”西門慶從兜囊中掏出了二十兩銀子遞給了藥鋪掌櫃。

西門慶看著藥鋪掌櫃離去的背影,越發覺得此人今天將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