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的水瀑從山穀間傾瀉而下,從山崖間掩映而出的深青古鬆下,層層迭迭的岩石錯落間,一個矯健身影正四處搜尋著,而蔓延了數十公尺的馬轎殘片、輪子及曝幹的馬屍,在在顯示了當時馬兒是在受到驚嚇下狂奔而失速墜入山崖。

細雨飄零,刑邵威仰頭看著隱在茂密林蔭間的山路,他這幾天在這兒遇到幾名山中樵夫,探詢之下,有人隱約聽到似乎有打鬥聲,但他們怕惹來殺機,不敢多事。

這條山路平常鮮少有人路過,所以若是強盜殺人,必然是早被盯上,也就是早已有計劃,而圖的自然是爹所收回的巨額帳款。

但樵夫們也說了,事發過後,有好心的路人去報了衙門,但從不曾見到官府的人來查,而這就是他最大的疑惑。

雨漸漸停歇,陽光悄悄露了臉,在瀑布間劃出一座美麗的七色橋。

刑邵威走到馬兒旁翻身上馬,費了幾日搜尋但卻無大斬獲,隻能確定爹及杜總管並未在此斷魂,但人呢?

他策馬轉頭,不經意在瀑布岩壁間瞟到有一道刺目白光,他蹙了下眉,立刻翻身下馬過去一看,竟然是一柄長刀。

他上前將它拿起仔細端看,見刀柄上刻了「沈王爺府」四個字,他躥中閃過一道犀利芒光,帶著那柄長刀飛身上馬,一路馳騁。

花了近半天時日回到蘇州,已是華燈初上,天色已暗,他詢問路人,在得知沈王爺府的位置後,便在一家茶樓點了東西裹腹,準備夜探沈王爺府。

夜色如墨,沈王爺府裏***通明,幾名持刀侍衛守在前、後門,還有六人夜巡,門禁森嚴。

刑邵威施展身形,在黑夜中混入府內,本想再往前方的庭院探去,但後麵廂房傳出的熟悉聲音叫他停下腳步。

「爹,我求您這麽多天了,你還是不答應。」

小王爺?刑邵威抿緊了唇,小心翼翼在高大林木的掩護下來到一簇花叢後,從扶疏的花葉間看過去--亭台上,沈天虎正對著一名威嚴的白發長者大聲抗議。

「你嫌你的名聲還不夠臭?」

「爹,我這一次是認真的。」

「認真?!天虎,強搶民女、當采花賊,或像上回率了杜總管幾人去攔劫刑家錢莊老板當起盜匪一事,你確實是很認真。」

沈天虎撇撇嘴角,「爹,這事不是都讓你念過也打過了嗎?」

沈雷源冷睨他,「你還好意思說,那你為什麽不問問你現在為何還能如此逍遙?那是因為我將案子壓了下來,衙門的人也聰明的沒去追查,但你反省了嗎?」

「爹,可是……」

沈雷源沒理他,徑自往長廊而去,沈天虎見狀立刻追上去,繼續死纏爛打。

藏身在黑暗中的刑邵威眼神冷厲,若不是看出沈王爺是個內功深厚的高手,他一定先擒了沈天虎嚴刑逼供,要他說出爹的下落。

夜愈深沉,眼見府裏的戒備更為森嚴,他不得不先行離開,擇日再探。

隻是才出王爺府,卻見兩條街外泛起紅色火光,在夜幕間更為顯眼,莫名的,他心頭一陣緊縮,一股不好的預兆閃過腦海。

他急忙施展輕功,幾個旋身,人聲喧嘩,熱氣逼人。竟發現他們下榻的「南軒客棧」已陷入一片火海,流竄的火焰凶猛,現場還不時的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他急忙上前,在人群中看到了正緊緊依偎在歐上聖懷中啜泣不已的蘇芝芝,可四周瞧了瞧,就是不見朱盈安。

他神色大顯陰霾,上前一把扣住歐上聖的手,「盈安呢?」

歐上聖臉色一白,「你、你回來了,她……」

「邵威,嚇死我了,火一下就起來了,嗚嗚……」蘇芝芝一見到他,立刻投入他的懷中尋求安慰,卻被粗魯的推回歐上聖的懷中。

「歐上聖,我問你,她人呢!」

瞧他臉色鐵青,一雙黑眸可見澎湃暗潮,還竄出兩道寒芒,歐上聖不安的回頭看著被火吞噬的客棧,「對不起,我第一時間是將她拉出來了,可是……」

「可是什麽你快說。」刑邵威放聲大吼。

「她說你給他的寶貝忘了拿又衝了進去,我來不及拉她……大家雖然拚命灌水,但火愈來愈大……」

他話還沒說完,刑邵威已經搶過一旁一名中年人手中的水往身上一潑,飛快的衝入火場。

「邵威!」歐上聖傻了。

「邵威!」蘇芝芝更是呆了。可更恨,更恨了呀!

「小、小姐……」小金嚇死了,怎麽辦?她害怕的看著小姐。

要是害死了朱姑娘,又害死刑二少,她怎麽辦?她成了殺人凶手了。

好熱好熱啊……來人、來人啊……

蜷縮在房間一隅,朱盈安被煙嗆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不停的咳嗽,好嗆、好多煙、好熱啊!凶猛的烈火一步步的逼近,整個房間似乎都要被火吞噬。

她困難的咽了口口水,怎麽辦,她要往哪裏逃?

她不想死,她還想看看刑邵威,看看她的丈夫。她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她知道,她一直知道,可是他不知道,她也不想帶著這個秘密離開人世,至少也要讓他知道,在他以為都沒有人喜歡他的世上,她是用著真心的在喜歡他的啊,他還有她,真的……

她緊緊抱著泥偶,灼燙的淚水滾落眼眶,隨著吸入更多的濃煙,她的神智逐漸混亂,眼皮也愈來愈沉重……

「盈安、盈安!」

好像有人在叫她,可是她發不出聲音。她喉嚨幹澀、呼吸困難,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來了,下一秒,黑暗襲擊向她……

「盈安!」

刑邵威一見到倒臥在牆角的朱盈安,麵如死灰,但隨即回神,急忙上前將她打橫抱起,用力一踹已經被烈火吞噬的窗戶,施展輕功飛身出去。

鳥聲啁啾,晨曦的金黃色光芒輕輕灑入靜默的房裏。

朱盈安躺在**,徹夜未眠守著她的刑邵威則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她的手仍緊緊的握著泥偶,在他救出她後,他想拿走她手中的泥偶竟拿不走,她把它握得好緊,連昏厥過去也緊握不放。

他眼眶微微泛紅,感動她如此在乎他給她的東西,但一方麵,他也生氣,她為什麽那麽笨,為了一個破舊泥偶而差點害死了自己,還有……

此時,她突地發出一聲輕微囈語,卷而翹的睫毛也眨了眨。

他連忙拋開思緒,壓抑著漲滿的感動與激動喚著,「盈安……」

朱盈安幽然轉醒,見到熟悉俊顏,先是一怔,隨即驚喜的笑道:「你回來了。」

刑邵威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是。妳……」

這時她才想起失火的事,臉色一變,「等一等,我的……」她突地坐起身來,看到手中的泥偶這才鬆了口氣,「好在,我好怕它會被……」

可他臉色一沉,怒吼而出,「笨蛋!」再也抑製不了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激動,他氣得渾身顫抖,「這個泥偶跟妳的命哪個重要?妳為什麽還跑進去,妳差點害死妳自己還有……」

「我笨蛋?!」她難以置信的回吼,絕麗容顏瞬間浮現怒火,「刑邵威,你為什麽每次都讓我覺得自己很愚蠢?我知道不該進去,可天知道我就是進去了,我也知道我笨,但你不想想我為的是什麽?」

「妳……」

「當時火一下子就燒起來了,歐公子突地衝進來就把我拉下樓,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又衝進客棧了,等拿到泥偶才突然覺得害怕。」她愈說愈委屈,眼圈一紅,低聲哽咽,「枉費……枉費我在裏麵想的都是……」

她要說嗎?說她有多在乎他,那會不會又讓他罵笨蛋?

「想什麽?」

朱盈安瞪他一眼,「什麽也沒想。」她才剛被他罵笨蛋呢,再跟他示愛那不更愚蠢。

刑邵威看得出來她生氣了,但天知道他更生氣!

他抿了抿唇,「客棧燒得精光,我們這會兒借住的是歐公子遠親家,而大夫剛剛已經確定妳沒事,但是……」

「但是什麽?我看來又沒什麽事。」她低頭看看自己,這才想到要問:「是你救了我嗎?」

「不然呢?」不是他,還有誰會那麽不怕死的衝進客棧救她?他一副看笨蛋的眼神瞪著她。

「多謝啦。」她謝的也是心不甘情不願。

他怒視著她久久、久久……半晌,他輕歎一聲,眼神突地放柔,伸手拿過她手上的泥偶,「妳有沒有看懂我寫的……」

「當然看懂啦,你真以為我不識字啊。」朱盈安沒好氣的回答。這時侯若承認看不懂,他豈不認為她更笨?

刑邵威挑眉,眸中有質疑,但她眼神凶狠,看不出有半點心虛。

「看懂就好,還有,大夫說妳有機會幫我生一個跟這個一模一樣的娃兒了。」

「嗟!誰要幫你……」慢慢的,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嘴角微揚、眸中出現笑意的他,眨了眨眼,「你說大夫說我……」

他溫柔的將她擁入懷中,輕輕的撫著她的長發,「大夫說妳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算了算,應該是新婚那幾夜就有的,那可是入門喜呢,我是男人,不懂這事兒,妳是女人,怎麽連自己有沒有娃兒都不知道?」

她一臉驚喜的低頭看著自己平坦的腹部。

入門喜?天啊!她的肚子裏有一個小生命,而且孩子的爹是……

感覺怎麽會如此幸福,這樣的溫暖、溫馨及愉悅讓她粉臉盡是幸福光采,覺得暖烘烘的。

刑邵威凝睇她喜形於色的瑰麗臉蛋,雙手懷抱著她,此時的喜悅著實難以用言語形容,但滿足卻是平生之最。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邵威,我可以進去看看朱姑娘嗎?」

刑邵威看了她一眼,應了聲,「進來吧。」

門推了開來,一身白綢長衫的歐上聖走了進來,一看到她立刻一臉歉疚,「抱歉,朱姑娘,是我沒有好好……」

朱盈安忙搖頭,「不,是我不好,我不該再衝進客棧的,好在沒出事,不然我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肚子裏的小生命呢。」

歐上一愣,「咦?!」

「是,還是入門喜呢,但這個笨蛋竟不知道自己有了。」

刑邵威一臉很受不了的模樣,但歐上聖卻在他深邃的黑眸中看到濃濃的愛意與疼惜。

「你再叫我一次笨蛋,我就不幫你生小孩了。」她出言抗議。

「笨蛋就是笨蛋,不想讓人叫笨蛋就學聰明點,免得孩子跟妳一樣笨。」

「你的嘴巴怎麽還是這麽壞,要是孩子跟你一樣壞可怎麽辦?你要當爹的人也該改一改了吧!」

看兩人唇槍舌劍,但實則打情罵俏,歐上聖實在好生羨慕。

「唷,小金,聽聽這中氣十足的吵架聲,看來朱姑娘是沒事了。」一個酸不溜丟的聲音突地從門口傳來。

「就是,小姐,我們可以走了。」

房裏的三人朝門口看去,就看到蘇芝芝臭著一張粉臉瞪著他們。

她也不在乎他們看到她的臭臉,反正她就是不高興,尤其刑邵威推開了她,隻關心朱盈安的死活,卻連問都沒問她一聲。

小金則小心翼翼的看著朱盈安,見她沒事,這才鬆了口氣。

「蘇姑娘,邵威有好消息,朱姑娘有喜了。」

歐上聖此話一出,蘇芝芝臉色丕變,瞪著一臉喜氣的朱盈安,見她臉上的幸福光采,她感到刺眼不已,如此一來,她不是完全沒機會了。

「恭……恭喜!」咬牙說完這句話,她甩袖而去。

小金則杵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謝觀世音菩薩,不然,她罪惡可大了。

「上聖,店家有沒有查出起火原因?」刑邵威關切的問。

「應是人為縱火。」

聞言,小金渾身一震,臉色發白的看著他們,但由於他們的目光都在彼此身上,並沒有看到她的異樣,反倒是朱盈安看見了。

她輕輕拉拉丈夫的袖子,向他使了個眼色。

刑邵威將目光移到呆站在門口的小金身上,見她渾身發抖,歐上聖也隨即將目光移到她身上,眉頭一皺。

「小金,妳還杵在那兒幹麽?」外麵傳來蘇芝芝氣衝衝的怒喊聲。

「來……來了,小、小姐。」小金被三雙眼睛看得心虛不已,兩腳發軟,走不動啊。

驀地,一臉冷峻的刑邵威一旋身來到小金眼前,扣著她的手往後一扳,她立刻痛哭了起來,「好痛……」

「是妳放的火,是不是?」

她臉色刷地一白,害怕的哭叫,「我……沒有。」

「沒有?」他更用力了些,她唉唉叫痛,淚水直流,「救命啊!小姐、小姐。」

「妳在幹什麽?」蘇芝芝氣呼呼的走了回來,見狀,臉色倏地一變。

「邵威,她是我的人,你想對她做什麽?」

他冷冷的道:「她都敢放火燒死我的妻子,我廢了她一條手臂又算什麽?」

她倒抽口涼氣,一臉心虛,「胡、胡說,小金哪有那個膽子。」

「沒錯,所以是妳這個主子主使的。」

她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恐懼的淚水浮現眼眶。

「歐公子,如果你不願意衙役上這兒捉人,那就請你派人將她們押到衙門去。」他回頭看著走過來的歐上聖。

「這……不好吧!」歐上聖一臉為難。他沒想到蘇芝芝的心腸會如此惡毒。

「她的心腸你可看清楚了,別跟我說你遺舍不得她。」

「我……」歐上聖語塞。

她是惡毒,可他喜歡她好多年,濃稠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

見她倏地淚如雨下,他突地雙膝跪下,「邵威,請你饒過她吧,再說,雖然朱姑娘備受驚慌,但她毫發未傷,還意外得知孕事,至於客棧的無妄之災,我會送銀兩做為補償,也會請求店家不要追究。」

刑邵威黑眸半瞇,「那我呢?你想以銀兩來請我不要追究。」

「不,我了解你,所以由你提條件,隻要你願意饒了她,我什麽都願意做。」

朱盈安上前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搖搖頭,「算了,反正我沒事。」

「是啊,要不是我,她哪知道自己有喜了?」蘇芝芝還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對為她下跪求情的歐上聖也是沒有半點感動。

刑邵威思索了一下,開口道:「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

歐上聖依言起身。

「要我饒了她可以,但我這一肚子的火要靠拳頭才能消。」刑邵威開出條件。

歐上聖懂他的意思,「可以,我絕不還擊。」

「好!」字一歇,刑邵威立刻送上了一拳又一拳,沒幾下,歐上聖就口吐鮮血。

朱盈安看得可傻了,他、他怎麽卯起來打呢,太狠了吧!

「別打了!邵威。」

但刑邵威可沒理她,一拳又一拳,歐上聖俊逸的臉被他揍得鼻青臉腫,倒地甫站起來,他再送他一拳,他又倒地……

蘇芝芝一開始還沒啥感覺,反正是歐上聖自己多事、自找罪受,但看到他跌倒再起,滿臉都是血了,他還勉強起身去被打。

為什麽?為了她被揍死也無所謂嗎?

「小姐,妳說話啊,歐公子快被打死了,他是為了妳啊……小姐!」連小金也看不下去了。

蘇芝芝看著看著,眼眶濕了,心也好酸呀,看到歐上聖又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她又氣又急的道:「你就躺著別起來,為什麽要起來再讓他打。」

「因為我的火氣未消。他很清楚如果沒讓我消氣,我還是會將妳押去衙門。」

刑邵威代替歐上聖回答後,順手又給了他一拳,他再次倒地。

「這……」看到他跌跌撞撞的撫著胸又站起來,盈眶的淚水不停滑落臉頰,蘇芝芝突地飛奔站到他麵前,恨恨的瞪著刑邵威,「要打就打我吧!嗚嗚……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我不該害人的。是我的錯,你別打他,別打了,求求你,嗚嗚嗚……」

刑邵威鬆開拳頭,看著急忙上前扶著歐上聖的小金,再看向蘇芝芝道:「我氣消了!」

她感激的哭著點頭,立刻慌忙回身跟小金一起扶著歐上聖,一邊以沙啞的聲音叫著,「快來人,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刑邵威回過身,卻見妻子不知何時已經走進房間且坐在**,一臉笑意的看著他。

他走到她身邊,「笑什麽,看到有這麽一個凶惡的丈夫,妳還笑得出來?」

朱盈安突然抱住他,臉上有著令人心動的盈盈笑意。

「因為我知道你的用意。」

刑邵威挑眉,「是嗎?」

「是,你是要讓蘇姑娘看清楚歐公子對她的愛有多深,所以故意這麽做的,對不對?」所以,她也沒阻止他打歐上聖了。

「我怎麽可能好心,我是惡名昭彰的刑二少啊!」他笑笑的回擁她,「其實我是怕蘇芝芝再對妳不利、對孩子不利,要她看清楚我不是好惹的,揍人絕不手軟,要她怕了我。」

「嗟,嘴硬!」

「不是。」

「明明就是,還是你不習慣別人讚美,又要害羞了。」

「我、我害羞就可以封住美人兒的嘴,這種事怎麽會不習慣?瞧,我這會兒臉是不是紅了?」

「嗯,是紅了。」朱盈安答得正經八百。

刑邵威玩笑的裝出一臉凶樣,「那還等什麽?」

她優雅聳肩,「是啊,你還等……」

房裏倏地陷入一片寂靜,不一會兒,情欲的急喘呻吟聲傳出,春光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