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巨大的空洞直貫入地心,它的盡頭,是熔岩洶湧的烈火之湖,它的麵積可以吞下十個人類第二大城市基洛崗。傳說當年沉睡於地下千年的魔神巨龍丁康醒來,怒吼著向地麵衝去,整個大地為之顫動,於是留下了這條巨大的通路。在千裏長的洞壁上,從底層的烈火湖開始向上密布著如手工雕刻出的圈痕,那是上千層的魔族地下都市——坎圖斯蒂。

墨苦城軍團長楊特克裏達六翼神龍軍團長齊格紮裏特地獄火軍團長路華美亞煉雷震軍團長華優冰其斯看著守護神殿中的四塊銘牌,齊格紮裏特歎了一口氣。親手將後兩塊摘了下來。每一塊黑石銘牌,都重達千斤,除非軍團長死去,他們的名字本是不會被摘下來的。齊格紮裏特掂了掂銘牌,感受著它的分量,又輕輕地放下,擦去上麵的塵土。自從魔族烈火湖兵亂以來,它好久沒有被擦拭過了。而這之後,這兩塊銘牌將被丟入熔岩形成的烈火湖,永遠地沉入湖底。

戰靴敲擊神殿上黑色光潔的石麵,一員魔將走了上來。

“達克召武,找到叛將路華美亞和華優冰其斯的蹤跡了嗎?”齊格紮裏特直起身來。

“自從他們突破雪山第四入口要塞進入地下後,就再沒有蹤跡了……我軍團各部正全麵搜索中!”“他們回來,魔軍又將再起戰事。”。

“這全怪大祭司那兩個心腹,他們的密告一手挑起我軍團間的內亂,而且又在雪山叛變,現在下落不明。如果發現也應立刻抓來審問,地獄火軍團顯然是被誣陷的!”“‘如果’和‘難道’……他們受大祭司的控製太深了,”齊格紮裏特惱怒地說,“我也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去哪兒了?”“我此次來要報告的是關於另一個重要的信息。”“講!”“是關於黑暗的守護神,這種力量被發現在地麵銀月洲某處被召喚。”“隻有特別的高貴姓氏才能被賜予使用此力量,難道……地麵上還有這樣特別的血統存在嗎?”“三百年前魔神之眼閉上、大陸重合時,有一些我族軍隊,包括一些強大戰將的後裔來不及回到地下,被留在地麵。他們大多被殺死,而一些人據說找到了改變體質的方法,變換成人類的身體生存了下來,等待著重新被我族召喚的那一天,他們被叫做夜行者。”“我們有責任去把他們找回來,不能再讓他們在地麵孤獨流浪。達克召武,你立刻帶一支精銳隊伍去辦這件事,要快速找到力量的使用者,不要驚動人類。”“遵命!”達克召武施禮而出。

那個晚上,雪山之上明康恩的夢裏忽然響起了沉重的鐵蹄聲。無邊黑雲之下,乘著鐵甲魔獸騎的大軍正如惡浪般洶湧而來。而戰陣的這一邊,隻有幾位孤零零的騎士,盔甲中露出的衣帶在狂風中飛舞。

他醒來時,月光照亮木屋,窗外的雪山發出聖潔安詳的光芒。明康恩伸出滿是皺痕的手撫著桌上散落的羊皮古卷。

“我死後,有誰再來書寫曆史?”同一個晚上,魔族第一大將,齊格紮裏特也不能入眠。

坎圖斯蒂是沒有夜與晝之分的。這裏是永遠的黑暗之城,隻有底層烈火湖的光芒永不熄滅。在城市中,大地的縫隙裏流出火紅岩漿,那是魔族生存的血源。而亡靈族們堆起骨牆,燃起青幽幽的暗淡死光,隻需看紅與暗青色的分布,便知道魔族與亡靈族的聚集的處所了。

魔族並不喜歡亡靈族,甚至厭惡它們。亡靈族不過是惡魂、骷髏與僵屍。除了那些不散的惡魂,大多沒有思想、智力低下,隻能逐臭而居。而魔族卻是有血有肉的一群,有著自己的信仰,崇尚與諸神抗爭的勇氣,視痛苦為磨練,視戰死為光榮。但人族卻總是把他們與亡靈族混成一談,使魔族感到一種極大的侮辱。

魔族從前並非生存在地下,隻是在數千年前的戰爭中被驅入地下。從一代魔王格頓到卡奇雲德,無不夢想著重回地麵,因而發動一次又一次的戰爭,最龐大慘烈的一次一直打了九百多年。從卡奇雲德開鑿裏姆可依通道直通人類都市,到金克斯神殿拉鋸戰,到人族亞德古王朝滅亡,大陸被神一分為二,三大族在整個銀月洲展開混戰,再到銀月光華軍的建立,魔族流盡最後一滴血。魔族在漫長的戰爭中有數千萬人戰死。在地下,所有的孩子一到四歲就開始接受訓練,剛長到十二歲就被送上地麵戰場。整場千年戰爭中,魔族共建立過一萬九千一百一十二個軍團,陣亡的軍團長達六千零七十九人,守護者神殿裏刻滿了名字。這千萬名字簇擁著神殿中心那塊由卡奇雲德親手刻出深槽、熔岩流淌其上而形成的火鑄大字:重返陽光之土!到今天,魔族總共也隻有常備四個軍團而已,但現在,還有兩個軍團的番號被取消了。

齊格紮裏特知道華優冰其斯為什麽要棄職逃走;他也知道自己恐怖大王之號的由來,並不是來自於重返陽光之土的神聖戰爭,而是來自鎮壓地下的內亂的殘殺。

隨著三百年前魔族被重新封存於地下,恐慌與絕望籠罩了整個種族。在魔王被封存而不知所蹤的日子裏,曾與魔王一同作戰的亡靈族大祭司以它的死亡信仰安撫著魔族,成為了魔族與亡靈們共同的精神引導者。然而這是一些魔族無法容忍的,他們無法接受讓一個惡魂取代魔王的位置,從而發起反抗,這其中包括許多在戰爭中幸存的誓死效忠於卡奇雲德的高級將領和士兵。但那時清醒的魔族將領明白,經曆千年戰爭,魔族幾乎流盡了所有的血,而亡靈族卻通過向屍體裏灌入惡魂的卑劣行為,以所謂不知恐懼、不知痛苦的死亡信仰急速壯大,魔族那時根本不可能取得勝利。為了魔族能在地下生存下去,這些將領們不得不宣布忠於大祭司而開始鎮壓本族的反抗者。

那是魔族曆史上最黑暗的一頁,無數忠勇的、經曆千年戰爭仍幸存的戰士卻倒在自己人的刀下。而齊格紮裏特,正是靠這樣踏著同族的屍骨一步步從一個士兵成為了軍團長,成為了大祭司最倚重的魔族將領。每年,齊格紮裏特還從軍團裏選拔出最優秀的戰士,送去給大祭司親自訓練,同時把大祭司向他推薦的魔族孩子放在軍團最有希望的崗位,他們被稱為“黑暗之子”。

而齊格紮裏特明白,所謂黑暗之子,實際上是未來大祭司控製整個魔族的黑暗火種,十年、二十年後,這些年輕人將占據幾乎所有魔軍高級將領的位置。那時,魔族就再沒有意誌與大祭司對抗了。

齊格紮裏特看著自己的雙手,守護神殿裏的熔岩之光照亮它,他仿佛又看見了在自己這雙手中倒下的同族弟兄的慘狀,也仿佛聽見當年他還是士兵時,他的軍團長對他所說的話:“記住你的職責,記住守護神殿裏的話,記住我族的發源聖地在地麵,在人族的手中。為了魔族的延續,為了我族終有一天重返陽光之土,你必須殘酷和忍受黑暗,每一個倒在你刀下的同族,他們高尚的血都是你未來不可動搖的力量!”而在那之後,他也無數次對自己的士兵們說過這句話,未來那場對人族重新發起的複仇之戰,成了戰士們無上的動力,成了他們用刀刺進同族心髒時冷酷的決心。六翼神龍軍團,這支曾經在千年戰爭中威名遠揚的軍團,如今又在魔族內亂中戰功赫赫。

這樣的每一條戰功,都是齊格紮裏特心中的一道血痕。他解開自己的護腕,看著上麵一道道深深的刀痕。每殲滅一支反抗軍,他就在自己手中劃下一道恥辱之印。這種堅忍,幾乎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當煉雷震軍團長華優冰其斯把刀插入他兒時好友的胸膛後終於崩潰,棄刀大喊“不!讓誰來結束這一切吧”時,齊格紮裏特冷冷地看著他。他本可在那時一刀刺入華優冰其斯的背心,但他明白,如果那樣,他不知自己是否也會崩潰。

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他必須撐住,哪怕隻剩下他最後一個軍團長。他必須保存六翼神龍這樣一支力量,魔族未來的神聖使命需要這樣的力量。而想保存這力量,就不得不依附於大祭司。

曾經反抗的魔人,都滅亡於亡靈軍和魔軍的打擊之下了。魔軍的武裝,最後隻剩四大軍團。

而即便保有這四大軍團,大祭司憑借它自己的、近乎神的可怕法力,憑借它手下上千萬的骷髏兵與屍附軍,還有來去無蹤的惡魂法師們,也能把魔族整個消滅(殆淨)。大祭司始終沒有這樣做,實際上並非像它說的出於寬容憐憫,而是還想借助魔族強悍的生命力。畢竟沒有生哪有死,魔族全滅了,亡靈族不僅失去了靈魂的來源,也不得不獨自麵對人族與精靈族。所以大祭司決心要控製魔族。

魔族在長達三百年的被鎮壓與不見陽光的日子裏,意誌也漸漸消磨,許多新生代完全沒有了重回地麵的想法,忘記了千年戰爭與卡奇雲德是誰,他們甚至也不排斥亡靈族,墮落得同它們一起去過那逐臭食腐的生活。他們總說:“與其經曆屠殺自己人的戰爭或被兄弟所殺,還不如一開始就去做個沒有痛苦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齊格紮裏特看著魔族的變質,消沉的死亡信仰正取代魔族的熱血崇拜,他痛在心中卻什麽也不能做。

而現在,隨著諸反叛軍被消滅,華優冰其斯出走,地獄火軍團蒙冤被血洗,魔族有戰鬥力並保持純潔信仰的隻剩下他的六翼神龍和楊特克裏達的墨苦城捍衛軍團了。

齊格紮裏特歎道:“再不能出變故了,不然大祭司使魔族完全失去信仰與戰鬥力的陰謀就將得逞。”正在這時,一員魔將狂奔進來,不顧禮節地大聲喊著:“楊特克裏達叛亂了,墨苦城軍團正在被亡靈軍團圍攻,大祭司調我們去協助平叛!”齊格紮裏特的心一直沉了下去,仿佛沉進無底的深淵。

連墨苦城軍團也……齊格紮裏特的心像在深淵中炸碎,變成燃燒的火球。他抽出戰刀揮舞,狂亂地想砍掉些什麽,但守護神殿裏的一切都是神聖的。

那魔將上前一步,跪倒在刀下:“大將,我明白你的心情,請殺死我吧!我不想再去參加這場戰鬥,原諒我的怯懦吧!”“得坎爾,你終於也動搖了?”齊格紮裏特看著他的愛將,發出獅子般的怒吼,高舉起刀。

“我族,已經沒有血可以流了。”得坎爾抬起頭,眼中沒有慌亂,“我真希望,我的血是最後一滴。”齊格紮裏特的刀揮了下去,血光飛濺在守護神殿。

臨陣動搖軍法不容,可是……得坎爾也真算是名勇士。

齊格紮裏特突然仰天狂笑。心底爆發出淒厲長嘯——這一切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墨苦城離坎圖斯蒂近千裏遠的地方,有著延綿不絕的地心空洞,這地下空間的上下高度超過了地麵上最高的山脈。站在空洞地表的山巒上抬頭仰望,那洞頂如同天空一樣遙不可及。魔族把可裝下地麵幾個國家的空間叫做巨龍國度。

墨苦城就建在這巨龍國度矗立的最高山峰明裏峰上。

木達峰從空洞頂上倒掛下來,正對著明裏峰,遠看就像一根截去中段的巨柱。但木達峰因為長期受地質侵蝕,已經形成無數極尖銳的刺峰,每根刺峰也有幾百裏的長度,若是哪一天落下來,便會把下麵的墨苦城刺成篩子。這些刺峰頂端極其尖細,隻夠蓋一間小屋,但許多魔族的貴族和隱士喜歡居住在這裏,他們把家安掛在這些刺峰上,靠魔法與飛龍來往於木達峰和墨苦城之間。

明裏峰則不同,它的表麵像刀切一樣平整,傳說當年地下巨龍丁康通過這裏,被巨柱擋住去路,憤怒中用龍尾狂掃而成。墨苦城就建立在這平台上,利用明裏峰四周斷柱般垂下的峰壁,形成極難攻取的要塞。它純粹就是一個魔族兵營,裏麵隻有士兵和士兵家屬,整個墨苦城軍團就駐紮在這裏,他們又被稱之為墨龍軍團,他們的職責隻有一個:守護魔王卡奇雲德的身體,直到他的靈魂爭脫封存、歸來重生的那一天。

楊特克裏達站在墨苦城城牆上,看著對麵群山上湧動的無數骷髏喪屍所組成的亡靈大軍,還有漫天飛動的惡魂法師、骨龍騎士。他須發皆張,怒焰衝天了。

墨苦城捍衛軍團自三百年前創立就隻有一個任務,守衛魔王的軀體,任誰也不得擅自調動。楊特克裏達自己也隻能管理指揮,而不能調動這支軍團。所以墨苦城軍團又被稱作“永遠站立的捍衛之山”。和六翼神龍軍團以機動神速、“如雷霆狂怒般降臨敵前”而聞名不同,他們在魔軍的印象中,是一支不論遭遇什麽強敵都永遠堅守不動,如矗立之山一般的隊伍。如果六翼神龍是魔軍中最銳利之劍,墨苦城就是軍中最堅固之盾。齊格紮裏特在墨苦城觀看軍容後也曾感歎:“既使是六翼神龍全部配備好飛龍軍,也不可能攻破墨苦城;即便殺死了墨苦城所有的戰士,六翼神龍也沒有人可能活著降落到城頭。”這是當時的笑談,今天會變成現實嗎?楊特克裏達知道亡靈族為什麽不進攻,他們在等六翼神龍軍團的到來,然後看著魔族最後兩個軍團上演火並的慘烈大戲。

“齊格紮裏特老友,對不起了,我無法同你並肩戰鬥到最後一刻,因為今日,我已被逼得無路可退。”在數月前,大祭司命令調墨苦城一部去平息地獄火兵團叛亂時,楊特克裏達氣憤得幾乎吐血,亡靈族完全無視魔族的傳統與信念,居然調用魔王身體的守備部隊去鎮壓魔族叛亂,這對魔王卡奇雲德是莫大的不敬。何況楊特克裏達深知地獄火軍團長路華美亞的為人,地獄火三百年來一直戰鬥到今天,怎麽可能反叛?是齊格紮裏特飛書勸他忍耐,不要給亡靈族以借口,他才忍痛派出六萬士兵中的一半,結果地獄火軍團退守烈火湖上的龍焰島,以最擅長的火焰使魔族三大軍團損失慘重。煉雷震軍團在華優冰其斯出走後暫以副將阿裏克為帥,有一隊亡靈法師名為輔助實際挾持著他;墨苦城又從來沒在熔岩湖上作過戰;六翼神龍飛龍軍雖強,但齊格紮裏特決心保持實力,絕不肯讓珍貴的飛龍軍毀在火海裏。三大進攻軍團軍心不齊,地形不利。路華美亞在被同族拋棄的絕望之餘背水一戰,結果地獄火雖全滅,三大軍團也元氣大傷。煉雷震阿裏克因不明原因陣亡,大祭司竟然命令撤消番號,這是對以煉雷震名為榮的魔族戰士來說又一大羞辱,幾乎再次釀成兵亂,但亡靈軍早已把他們圍住。楊特克裏達一回到城中,不顧身體帶傷立刻重新調配防務,派人去挑選強悍的新兵來補充兵源。他有一種預感,下一次打擊就將降臨到墨苦城上。

而那一時刻終於來臨,今天楊特克裏達接到大祭司信使傳書,竟然要求墨苦城軍團棄城,取出魔王身體,遷自七百裏外蘇克裏山背下葬!“魔王並沒有死!他的靈魂還被法術封存著,他一定能掙脫而重回的,所有的魔族都在努力著。”聽到這命令的那刻,楊特克裏達就憤怒的說。

“大祭司也一直在為此而努力著,但從侯洛伊率軍出征雪山接應魔王而來回來的消息,魔王的確複生,但同時也被人族殺死於雪山上。”那惡魂信使麵無表情,語氣生寒,使楊特克裏達背心一陣陣發涼。

“這不能相信,侯洛伊帶兵出雪山遇襲戰死,一個死人如何傳回這消息?”“那你是不準備接受大祭司的命令了麽?”惡魂信使冷冷說道。

那一刻楊特克裏達明白,他隻有兩種選擇了,一是退出墨苦城聖地埋葬魔王,同時也埋藏魔族的最後信仰,還有一種……他緩緩抽出了劍。

“請轉告大祭司,守衛墨苦城是我軍團的最高職責,沒有魔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們退出。”亡靈信使眨眨眼,“很好。”它一轉身就消失了。

楊特克裏達立刻大步向門外走去,邊走邊大聲呼喊:“吹起號角,準備迎戰!”號角響徹了墨苦城。

楊特克裏達忽然從回憶中被驚回,對麵山上亡靈軍陣開始波動,天空的死靈法師和骨龍們也開始讓出通路。楊特克裏達知道,六翼神龍軍團到了。

他回顧四周,墨苦城士兵的臉上仍然堅定如石,沒有任何的迷惑慌亂。

“他們都是我最好的戰士……”楊特克裏達看向對麵,“對麵的也是最好的,魔族兩大精銳,難道真要皆毀於此麽?”“齊格紮裏特,你倒底在想什麽?”“一直以來,人類稱我們為魔,後來,我們自己也稱我們為魔族,亡靈族也這麽叫,大祭司,你能不能告訴我,魔族倒底是什麽?”齊格紮裏特麵向黑暗中高處那團青色的霧氣問。

大祭司庫裏華基塔懸在黑暗中的高處,象在沉思。

“失去了魔王,失去了熱血崇拜,魔族還剩下些什麽?”齊格紮裏特問。

霧氣那青色的光時隱時現,一個聲音傳出來:“熱血,我所不能理解的東西,魔族,為了它已付出太多,你們,總是執迷於所謂的價值,而這些,在死亡信仰裏不過是虛無。當你們將熱血崇拜換成了對死滅的崇拜,你們就會超越痛苦。”“因為體內的血液流淌而苦痛?當流盡血的那一刻,就達到解脫?而血不論如何的流逝,都是毫無價值的。這就是大祭司你所要教導我們的麽?”青色的霧氣光芒暗淡以默認。

齊格紮裏特轉頭望向對麵的墨苦城。

“我希望你親自下達進攻的命令。”那青色的光說。

齊格紮裏特握緊手中的刀,又放鬆,又握緊,一次,又一次。

隔峽穀相望的六翼神龍與墨苦城軍團,如兩個巨人沉默著。這一端,六翼神龍數萬黑色的甲胄,被埋在一片青黃色的亡靈軍海之中,如果齊格紮裏特不下令進攻,也許最先被滅的就是他們。

楊特克裏達並不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即便此時六翼神龍軍團攻擊亡靈軍,也是絕不可能勝利的,因為身在明裏峰上隻靠長長吊橋與外界相連的墨苦城軍團的防禦力極強,機動力卻是極低,他們是沒有辦法衝過吊橋去援助六翼神龍軍的。隻能眼睜睜著看著他們被洶湧的亡靈軍淹沒。而且以理智的近乎冷酷成名的齊格紮裏特也絕對不會做這樣的死拚的事。所以無論如何,這一次沒有人能救墨苦城軍團。

齊格紮裏特,你為何還不下令呢?這樣至少也許還能保住六翼神龍的番號。楊特克裏達心想。也會大祭司會對這最後一個魔軍團感到放心?也消滅最後一支友軍能為齊格紮裏特能爭取到他所需的時間?可魔族究竟還能等什麽?也許隻有魔王的重歸,那是唯一的希望。

楊特克裏達絕不想與六翼神龍作戰,但命令墨苦城軍團放棄抵抗也是絕不可能的,因為他們身後是卡奇雲德神殿。魔族軍信奉為使命奮戰而死,這些戰士和他自己,都不會後退一步,他們已決心用屍身拱衛神殿。

齊格紮裏特深吸一口氣,終於抽出了那重若千斤的飲血之刀。

他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見楊特克裏達的時候,那時他還是個巡練營中的少年,而楊特克裏達已經是副將,在軍營火堆旁,這位年青英氣的副將教他們高唱依德爾族的戰歌,歌唱了一首又一首,酒喝了一壺又一壺……那時的楊特克裏達,是多麽英氣勃發啊。

劍指向空中,這是進攻的號令。

“唰——”響亮一聲,萬把戰刀齊出了鞘,刀光與火光相輝映,照亮了巨龍之國。一萬龍騎軍從峰後齊齊的扇著翅膀飛起,卷起陣陣狂風。這軍容把四周的亡靈的驚得亂紛紛的後退,頓時踩爛不少。

然後刀出鞘後,戰陣並沒有向前衝擊吊橋。龍騎軍也沒有俯衝。

齊格紮裏特舉著刀,沉默著。

“進攻!”他終於再次下令。

“齊格紮裏特!進攻魔王神殿是叛逆之舉,你忘了嗎?”身邊副將尤非魯正視前方,大聲說。隻有軍團長犯下有違魔族信仰之大錯,下屬才會用直呼其名的大喝來勸阻。

齊格紮裏特怎會不知。但他現在隻有兩個選擇:一、進攻墨苦城。二、與墨苦城軍團一齊毀滅。

他能做什麽?“進攻——!”他嘶啞了嗓子,暴怒的吼叫著。

沒有人見過齊格紮裏特如此失態。

但有人托住他的手,攔住了他向下揮的刀。

“齊格紮裏特是魔族的驕子,他是不會做進攻魔王神殿這種事情的!”尤非魯神色鎮靜,“我明白您的苦衷,這種仵逆的事情,請讓我來做吧。”幾個副將一齊跪在了他腳邊。

齊格紮裏特看著他的副將們很久,終於還刀入鞘。

“我部,向前!”尤非魯大喊。

他所屬的戰團五千人走出大陣,忽然齊聲呐喊,開始衝向吊橋。

對麵沒有動靜。

連接墨苦城與對麵山的吊橋長達幾裏,而且即便衝過吊橋,也還是在墨苦城極高的城牆下,正好成為靶子。

所以墨苦城軍團根本沒有弄斷吊橋,因為沒有必要。

五千人在吊橋上拉成了一條線,未尾擁塞的人群也漸漸小了。

當五千人幾乎全部上了橋,前部就要衝到城下時,整個吊橋的所有橋柱忽然都噴出了火焰。

那頓時變成一條烈火之橋。遠看象一根長長的火繩懸在山間。

這樣進攻根本就是送死。兩岸的人心裏都明白。

但此刻的六翼神龍軍麵對自己景仰的魔神殿,戰也不能戰,退也不能退,除了送死,還能做什麽?慘叫聲遠遠從橋上傳來。但兩岸的六翼神龍軍團和墨苦城軍團均無人動容。

此時戰士不需要感情,隻需要鋼鐵般堅強的神經。

有又誰知道這些魔族最精銳戰士麵對這樣的戰爭,心中在想什麽?火漸漸熄了,吊橋絲毫未損,那是堅石與鋼繩所結成的。

但橋上卻被黑色所塞滿,焦臭味散布在山穀間。

“我部第四戰團,前進!”又一位副將下了命令。

衝擊竟還要進行下去。

齊格紮裏特握住刀柄的手在顫抖,全身也開始顫抖。

麵對他一手培養起來的軍隊做這樣的自殺進攻,他還能忍受多久?他還要等多久?他還在等什麽?“齊格紮裏特……”楊特克裏達在城頭看見這樣的進攻,也不由長歎。他太明白一個戰將看到這樣的戰爭時的心情。

又一個軍團向吊橋前走去,他們整齊的踏步,仿佛麵前是一馬平川。

忽然對麵山上的墨苦城軍,開始齊聲高唱一首戰歌:挽起我的手我的兄弟不要害怕莫要歎息今天你所有最好的兄弟你的父兄你的同族都與你同在哪怕前方是諸神的怒吼哪怕前方正有黑色的暴風不必懼怕我的兄弟挽起我的手依德爾族的勇敢祖輩的光輝巨龍之威武與你同在與我同在我們必能衝垮一切……齊格紮裏特抬起了頭,眼睛中放出光彩。

這是六翼神龍戰歌。

對麵的“敵軍”,在這一刻,竟開始唱起對麵敵人的戰歌。

而當歌聲傳到這一邊,六翼神龍的進攻部隊也開始闊步高唱:看天邊的驚雷炸響了炸響了看海上的風暴咆哮了咆哮了看天國的神殿動搖了動搖了我仰天大笑是我們進攻的時候了地下洶湧的溶岩噴湧了噴湧了山中沉睡的巨龍長嘯了長嘯了魔王狂怒的召喚聽見了聽見了我仰天大笑是我們進攻的時候了我們要重返陽光之土!哈哈哈哈哈哈哈……此時已是兩岸魔軍齊聲合唱,聲音震響天地間。到最後,十萬魔軍齊聲大笑,群山的岩石也被紛紛震落。

這首便是魔族的戰歌:《重返陽光之土》了。

齊格紮裏特熱血沸騰,他仿佛看見對麵楊特克裏達正向他遙望,那股力量在他身體裏衝突,要逼他拔出戰刀,與亡靈大軍死戰!最後的理智在死死的按住他的刀:要忍耐!一旦拔刀,就什麽機會也沒了,魔族必然全滅。

而不拔刀,魔族的血也正在一點點流盡,有什麽是值得等待的?隻有那也許可笑的一點希望,魔王突然重新出現在他們麵前?但大祭司卻突然發聲了:“魔軍停止進攻。”齊格紮裏特驚訝的抬起頭。

那青色的光有毫無感情的聲音開始說。

“亡靈軍!進攻!”那一刻齊格紮裏特不知是該狂喜還是大哭。喜得是大祭司似乎終於決定保留這一支魔軍,他們的忠誠被相信。悲得是他竟然就要在山前親眼看著墨苦城軍團如何被全滅!天空響起呼嘯,成千上萬的骨龍飛騎狂掠而下。

而這一刻,明裏峰上千萬隻火箭射上高空。

一時蔚為壯觀。

那青色的光忽然開始變得深紅,大祭司開始使用他的法力。

忽然看見那幾十萬骷髏軍向崖邊湧去,象是要跳下山去。

齊格紮裏特想這樣的進攻根本不會有效果,憑這些骷髏兵,就算下到穀底沒摔散架,也根本不可能爬上百仞峭壁的明裏峰,但恐怖的事出現了,那些骷髏竟然在山崖前趴下,然後後麵的踩住前麵的上前,又在最頂端俯下身,和後麵的結成一團,然後……他們竟然在搭一座骨橋!從這裏搭到對麵明裏峰上,至少也得近十萬骨兵吧。

而此時,大祭司將防火護體術加在另外一群骷髏軍上,他們開始瘋狂的湧過吊橋,橋上的火焰似乎對這些無血無肉的東西失效了。

楊特克裏達正在指揮戰鬥,忽然身後傳來驚呼,城中響起警報的響箭。

發現從城中地下湧出的亡靈軍!它們是什麽時候潛入山中的?“第四戰團第六戰團退回去,誓死守衛魔神殿!”楊特克裏達大喊。

這時一隻骨龍飛掠而下,龍上的亡靈騎士向他射出了一支骨箭。

楊特克裏達一揮刀那箭便碎裂了,但箭上附了毒的魔法,一團黑霧籠罩了他。

楊特克裏達大怒,雖眼已看不清東西,但抄起身邊一支投矛飛去,仍將那拉起在高空的骨龍擊成碎片。

此時魔法箭紛紛落下,毒氣彌漫城頭,而城中也是火光一片。魔法醫護師疲於奔命,而城中建起的幾十個魔法恢複塔下擠滿了人。

墨苦城中的石魔法守護者也全部啟動了,向天空發出能自動追蹤的精靈光球,這些光球實際是一些簡單的培養精靈,追上目標便自爆。這對骨龍是致命的打擊。

而墨苦城的空中力量,飛獸軍也在天空追殺著骨龍騎士們,骨龍的威力遠不如真正的龍,所以即便是飛行魔獸,它們也難以相抗衡。

這時對麵山上,一群大力僵屍和魔驅石人推來了數百門的鐵炮。

齊格紮裏特皺了皺眉,這種人族可笑的東西居然也被用上了,如果大炮有用,還要魔法師幹嘛?但亡靈族自有自己的作戰方法,他們往炮膛裏麵塞進了自爆怪和魔藤的種子。

而同時,骨龍騎士們也把這些帶上天空,向城中投下。

自爆怪的目標是城中的魔力來源塔,它們卷成一團被拋進城後,一落地便伸出四肢,向那些魔力塔飛奔而去,魔軍士兵拚死的攔截它們,不惜衝過去引爆怪物。

但更加恐怖的是魔藤種子,它們一落地便開始生長,無數帶毒刺長藤伸出將魔兵勒死,或開出食人的巨花,而且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著。

但還好魔藤本是魔軍慣用的東西,一支舉著火焰劍的魔軍很快出現,用火焰阻止了魔藤的蔓延。

戰鬥打了十幾個小時,骨橋已搭完,骷髏兵也堆上了城頭,墨苦城硝煙四起。城頭早看不到魔軍的身影。齊格紮裏特怔怔的看著,眼睛血紅,他幾乎從來沒有眨過眼。

楊特克裏達帶著最後的三千魔軍齊聚在魔神殿前,任憑圍攻的亡靈軍亂箭射來,也決不後退一步。魔兵一個個倒下去,魔神殿內卻如太初時一般安寧潔淨莊嚴。

楊特克裏達揮劍高唱:挽起我的手我的兄弟不要害怕莫要歎息今天你所有最好的兄弟你的父兄你的同族都與你同在……魔軍迎和起來:哪怕前方是諸神的怒吼哪怕前方正有黑色的暴風……聲音傳到城外,齊格紮裏特心如刀絞,他知道墨苦城軍已到了最後的時刻。

城外六翼神龍軍中有人開始低聲跟唱,很快聲音漸大了起來。

沒有將領阻止。

不必懼怕我的兄弟挽起我的手依德爾族的勇敢祖輩的光輝巨龍之威武與你同在與我同在我們必能衝垮一切……城外的魔軍士兵有人開始哭了,他不敢擦拭,有將官看見,上前為他擦去。此刻,流淚已不是恥辱。

從來人們認為魔族是不會哭的。

他們錯了。

不會哭的,隻有亡靈而已。

屍山堆在楊特克裏達腳下,他的眼睛已快完全看不清東西了,他抬頭隻見黑漆漆的空中,隱約有光在閃,他想他這一生竟都沒有見過太陽,那是什麽樣子的。魔人曾經生活在陽光下,那是怎樣一種的生活?他們唱的歌,還會是今天這首麽?重返陽光之土,那一天,我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