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讀者“twomix560”的飄紅打賞。)

事後,荒園對決被吹得天花亂墜,越是當事者越言之鑿鑿,將混戰描繪成一場空前絕後的慘烈大戰,死傷無數,鮮血染紅了雜草,幾天之後,那塊土地上開出的花都是紅色的……

對這些傳言,韓孺子將會覺得可笑,當時卻的確感受過真實的緊張。

杜穿雲活捉了崔騰,這一點也不難,崔家二公子根本沒想有人真敢對自己下手,站在亭子台基上,一邊指揮武師和仆人戰鬥,一邊與柴韻對罵,武師們也懷著同樣的想法,因此隻顧賣力表演,沒有特意保護主人。

杜穿雲繞到亭子後麵,突然跳出來,撲倒崔騰,抱著他在地上滾了一圈,然後扛在肩上跑進草叢裏。

事情發生得太快,崔騰毫無反抗,連叫喊都沒有,周圍的武師與仆人甚至沒有發現異常,隻有柴韻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崔騰鼠輩,今日落入我手,看你還敢囂張!”

雙方的幾名武師打得都不認真,忙著擺花架子,聽到柴小侯的話,一塊望去,全都大吃一驚,崔家的武師急忙追去,柴家的武師則退回保護主人。

“來我這兒幹嘛?還不快去追,不能讓崔騰被奪走!”柴韻怒道。

兩名武師離去,一名武師堅持留下,以防萬一。

如果說之前的混亂雙方心照不宣,自從崔騰被抓之後,混亂失控了。沒幾個人看到當時的場景。傳言像蝗蟲一樣在草叢中蹦達。從“崔騰被抓”迅速變成了“崔騰被殺”。柴韻一夥人有不少事先聽說過活捉計劃,這時竟也莫名其妙地覺得柴小侯有可能做出殺人之舉。

韓孺子與東海王分頭亂跑,無論走到哪都聽到有人喊“崔二公子死了”,不由得大驚,此事若真,杜穿雲可惹下不小的禍事。

韓孺子本想回到亭邊的空地上,不知怎麽跑到了牆邊,正要調頭。一棵大樹上傳來輕輕的叫聲:“嘿,我在這兒。”

杜穿雲像隻豹子似地將獵物帶到了高處,這時正蹲在一根樹枝上衝倦侯招手。

“崔騰……”韓孺子正要發問,聽到附近有叫喊聲,急忙跑到樹後,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杜穿雲將倦侯拉上去,讚道:“身手挺靈活,以後可以跟我學輕功了。”

韓孺子笑了笑,在樹枝上不敢亂動,隻能扭頭觀望。直到抬頭才看見崔騰,他坐在更高一些的樹枝上。雙手放在手後,大概是被捆起來了,嘴裏塞著布,既憤怒又害怕,臉色青紅不定。

“把他交給柴韻。”韓孺子說,看到崔騰沒死,他鬆了口氣。

“不急,多嚇他一會……有人過來了。”杜穿雲指著遠方。

“行了,做到這足夠了,讓他們自己救人吧,咱們走。”韓孺子抬頭又看了一眼崔騰,想他對說幾句,又覺得沒必要,順著樹幹慢慢下去。

杜穿雲還沒玩夠,可是不能違背命令,隻好一躍而上,站在地上將倦侯接下來。

“他們能將崔騰救下來吧?”韓孺子抬頭望去,崔騰坐的位置不矮。

“那麽多人,搭人梯也把他弄下來了。”杜穿雲一點也不擔心,他在樹上已經觀察過了,帶頭向無人之處走去,“原來這麽簡單,白瞎我的精心準備了,柴小侯會給咱們銀子吧?”

“他看到你帶走崔騰了?”

“看到了。”

“那就行。”韓孺子相信柴韻不至於賴賬,而且他此時在意的不是這件事,東海王今天的表現讓他感到困惑,心中猶豫著要不要赴今晚之約。

前方的杜穿雲停下了,韓孺子差點撞上,“怎麽了?”

“噓。”

韓孺子以為杜穿雲發現了其他人,斜身向前方看去,心中猛地一震。

一雙人腳從草叢中露出來。

杜穿雲扭頭看了一眼,見倦侯沒有特別驚恐,說:“去看看,難道真有人打架下死手了?”

韓孺子感到不安,可還是跟著杜穿雲走過去。

草地上躺著一名衣裳整潔的青年,身下的雜草卻已鮮血染紅。

“這是誰?不像武師或者仆人,也不像柴韻請來的家夥。”杜穿雲驚訝地問。

韓孺子的心提起來了,這是一場胡鬧,不應該死人,如今卻有一具屍體擺在眼前,而且他覺得眼熟,不由得上前一步,彎腰仔細觀察,那張臉孔已經失去生機,嘴唇微張,眼神空洞。

韓孺子見過死人,卻是第一次見到死人的眼睛,隻覺得體內陣陣發涼,然後終於認出了死者的身份,“他是匈奴王的質子。”

“質子是什麽玩意兒?”

“匈奴王送到大楚當人質的王子。”

“匈奴人,看著不像……那還好,匈奴人都很壞,死就死了吧。”

韓孺子搖搖頭,“有點不對,你看看他真死了嗎?”韓孺子膽子夠大了,也不敢靠屍體太近。

杜穿雲走過去,伸手探探鼻息,趴在胸口上聽了一會,抬頭道:“死透了。”

附近傳來一陣喧嘩,韓孺子示意杜穿雲別吱聲,兩人都蹲在地上,可來者若是走近,還是能發現他們。

“找到二公子了,他還沒死!”有人喊道,喧嘩聲漸漸遠去。

韓孺子長出一口氣。

杜穿雲莫名其妙,“是你殺的人?”

“當然不是。”

“那你緊張個什麽勁兒?咱們走吧,讓別人處理屍體。”

韓孺子沒動,想了一會,低聲說:“事情不對勁兒。”

“怎麽了?這幫家夥根本不會打架,保不齊有人一時失手。”

“不對,附近沒有打架的痕跡,屍體是從別處搬來的。”

“那也跟你沒關係啊。”杜穿雲平時最愛惹事,這時卻覺得倦侯多事了。

韓孺子越想越不對,他記得這名匈奴王子,此人曾經在宮裏當侍從,還跟張養浩打過架,身為質子,在京城很孤立,不可能受邀參加柴韻和崔騰之間的爭鬥,如今卻無緣無故死在這裏,十分可疑。

“把屍體搬走,先藏起來。”韓孺子說。

杜穿雲睜大眼睛,“你……”

“快點,沒時間解釋。”韓孺子的心事本來就重,身為廢帝之後更是狐疑多慮,死者身份特殊,大楚與匈奴正在交戰,他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來麻煩,甚至有一種感覺,拋屍者選擇這個時機,沒準就是為了陷害廢帝。

“往哪藏啊?咱們也不可能背著屍體到處走。”杜穿雲左右看了看,突然貓腰跑進草叢,沒一會又回來了,“真幸運,附近有一口枯井,扔進去吧,一時半會沒人能發現。”

杜穿雲抓住屍體的雙手,抬頭對倦侯說:“幫忙啊,我一個人可不行。”

韓孺子有點希望杜穿雲能一個人扛走屍體,可是沒辦法,隻好上前幫忙,抓住雙腳。

兩人抬著屍體悄悄行進,一聽到遠近的叫喊聲就停下來等待一會,好在崔騰吸引了園中所有人的注意,一時無人到這邊來。

枯井離著不遠,兩人將屍體扔進去,附近找不到可遮蓋之物,反正井裏麵黑黢黢一片,站在上方望不見異常。

“幸虧是咱們先發現屍體。”韓孺子說,隻走了一小段路,他已用盡了力氣,強掙紮著起身,打算盡早離開是非之地。

“咱們走的是出園小路之一,待會很可能還會有人走,那灘血跡怎麽辦?”杜穿雲對這種事更仔細些。

“不管了,隻要屍體今天不被發現就行。”

遠處的叫喊聲變得響亮,韓孺子和杜穿雲匆匆離去,沒有親眼目睹後麵的事情。

這天夜裏,韓孺子忍住好奇心,沒有去見東海王。作為廢帝,怎麽胡鬧都沒事,頂多坐實“昏君”的稱號,若是不小心卷入朝廷陰謀,卻是死路一條。

崔小君察覺到倦侯的異樣,卻沒有多問。

第二天一大早,柴韻派人來請倦侯。

韓孺子和杜穿雲一塊去的,柴韻親自出府相迎,喜形於色,“昨天你們兩個走得太早了,沒看到崔騰的醜態,他嚇哭了,當眾大哭,笑死我了。他還說要讓崔太傅殺了你和我,給他報仇,可我知道,他根本不敢對家裏人說起這件事,哈哈……”

柴韻叫來自己最好的幾個朋友,一塊宴請倦侯,席上眾人激揚慷慨,好像剛從戰場上歸來,吹噓自己的膽量,嘲笑敵人的懦弱。

有人提起了那片血跡,可是在一連串誇張的傳言當中,真實的血跡反而無人關注。

酒過三巡,柴韻湊到倦侯耳邊低聲說:“銀子已經送到府上,一兩不少。”

韓孺子笑笑,這筆錢柴韻本人其實沒出多少,他設了一個賭局,輸贏隻看倦侯的手下敢不敢活捉崔騰,他贏了,足夠支付六萬兩銀子。

“今晚一塊出去玩吧。”柴韻笑著發出邀請。

“玩什麽?”

柴韻大笑,“跟我來就是,肯定讓你玩得開心就是。”

韓孺子本想拒絕,正好張養浩過來敬酒,仗著酒勁大聲道:“柴小侯,出去玩可不能忘了我,倦侯是我給你請來的。”

“都去,大家都去!”柴韻豪爽地說,引來一片歡呼。

韓孺子笑著舉杯,算是答應了,目光卻時常盯向張養浩,怎麽想都覺得匈奴質子的死亡與此人有關,隻是不明白這背後究竟藏著什麽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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