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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純保手腳上的皮索被解開,喝了一小口酒,緩緩神,講述自己的經曆。

幾個月前,金家兄妹三人和一個丫環進入草原,很快就與匈奴人遭遇,說明身份之後被送到東單於的大營裏。

他們來草原尋找自由,結果找到的卻是另一個“大楚朝廷”。

“東匈奴也分裂了。”金純保沮喪至極,尤其是麵對一群熟識的勳貴子弟,這些人曾經在京城嘲笑、欺侮過他,現在又看到他最為狼狽的一麵。

武帝時期,匈奴分為東西兩部,西匈奴堅持與大楚為敵,結果連續兵敗,被迫西逃至數千裏之外,多年來杳無音訊,東匈奴則向大楚稱臣納貢,數十年間相安無事。

就在這數十年間,東匈奴內部發生了明顯的分化,普通匈奴人仍然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包括東單於在內的大批貴族則定居在河內地區,用馬匹、獸皮等物換取關內的衣食器具,除了每年固定季節進入草原狩獵,他們基本上與放牧無關。

齊王謀反的時候,曾向匈奴人許下慷慨的諾言以換幫助,匈奴貴族們心動了,他們已經習慣了定居生活,早就覬覦關內的花花世界,自知實力不濟,敢想卻不敢做,齊王給了他們一次機會。

可是貴族們需要騎兵,大量騎兵。

北方的牧民年年納貢,為的就是換取和平,聽說要征兵打一場勝負難料的大戰,許多人選擇了逃亡,許多部落向北、向西遷徙。

為了征集到足夠的騎兵,並阻止部落潰散,東匈奴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等到大軍終於集結,齊王已經兵敗。

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大軍不能說散就散,於是在經過激烈的爭吵之後,匈奴人向大楚發起了進攻,奪到不少財物,好歹滿足了一些貴族的野心。

等到楚軍主力趕到,匈奴人害怕了,尤其是那些參戰而沒有分到多少戰利品的普通士兵,大量逃亡,東單於不得不率軍退縮,他必須先平定草原各部的叛亂,集結更多的騎兵,才能與楚軍一戰。

也有一種說法,年老的東單於根本不想與楚軍決戰,他放縱騎兵逃亡,以此為借口避而不戰。

另一批匈奴貴族卻堅信大楚已經衰落,該輪到匈奴複興了,草原人缺少的不是騎兵,而是膽量,隻要取得幾場以少勝多的戰績,就能重新喚起所有引弓之民的雄心,擊敗腐朽的數十萬楚軍不在話下。

王子劄合善就是這一派貴族的代表,他的野心不至於此,甚至夢想著統一整個草原,不再分什麽東西匈奴。

了解金家人的來曆之後,劄合善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金家的祖先是匈奴右賢王,與西單於是近親,劄合善愛慕金垂朵的容顏,還想利用金家的身份聲索右賢王之位,於是見麵第二天就派人前來求婚。

西匈奴早已不知去向,右賢王也隻是一個中斷數十年的名號,劄合善此舉無非是為了抬高聲望,以便在老單於升天之後爭位。

金垂朵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劄合善四十多歲,妻妾成群,對金家也沒有真正的尊重,她當然不願意嫁過去。

對於任何一位匈奴王子來說,求婚遭拒都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劄合善身為東單於勢力最強的幾個兒子之一,尤其不能忍受這樣的恥辱,在數次勸說無效之後,他宣布要在草原降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迎娶金垂朵,無論生死。

金家兄妹想逃走,幾次嚐試都以失敗告終,反而被看管得更嚴,金純保一開始表現得比較順從,獲得了劄合善的信任,就在幾天前,他帶著弟弟、妹妹再次逃亡,結果遇到阻截,他僥幸逃出來,卻與弟、妹失散。

金純保對草原不熟,也不知該去投奔誰,騎著馬一路亂闖,終因體力不支摔下馬,被一家匈奴牧民救下。

他不太會說匈奴話,這家人以為他是楚地來的逃兵,於是捆綁起來,打算交給匈奴貴族領賞。

“倦侯,求你救我妹妹吧,她性子剛烈,被逼急了,寧可自殺也不會嫁給劄合善。你有多少人?太少了可不行……”

韓孺子沒有回答,轉身走出帳篷。

天已經黑了,數十名士兵守在半裏以外,房大業手持幡旗,仰望天空,好像是旗杆的一部分。

其他勳貴子弟還在帳篷裏,崔騰一個人走出來,與韓孺子並肩站立,望著同一個方向,半晌方道:“看來金家的小妮子就是不愛嫁人啊,誰求親她都拒絕。”

崔騰也曾向金家求過親,遭到回絕,連人都沒見著。

韓孺子嗯了一聲。

“我算看透了,胡尤就是一個掃把星,跟她扯上關係的男人都會倒黴,我還算幸運的,隻是被……這位小杜兄弟送到樹枝上坐了一會。”

站在倦侯另一邊的杜穿雲嘿嘿笑了兩聲,他不認識金垂朵是誰,也不在意,低著頭,用靴子尖輕輕戳地。

“柴韻就比較倒黴了,為了胡尤連命都搭上了。”崔騰長歎一聲,雖然鬧過別扭、打過架,他還是挺懷念柴小侯的,“你也倒黴過一陣,舒舒服服的倦侯當不了,跑到塞北受風吹日曬……”

“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在勸你,離胡尤遠點,就讓她將黴運帶到匈奴人那邊吧,沒準咱們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坐享其成。”

“我又沒說要去救人。”

“這還用說?瞧你這副模樣:不說話,目光渙散,一臉憂鬱。柴韻教過我,說這就是想女人的神情。我可以不告訴妹妹,但是你得保證不去救胡尤,還有,你今後對我要優待幾分……”

“胡說八道。”韓孺子斥道,“我在想,金純保的話跟柴悅有點對不上。”

“哦,那我白操心了。是啊,柴悅不是說匈奴王子以為你破了胡尤的身子,要找你報仇嗎?金純保怎麽隻字未提啊?我去給你問問,這小子從前很怕我,絕不敢對我撒謊。”

韓孺子沒有阻止崔騰,翻身上馬,回到隊伍中去,命令通譯再次審問匈奴人,弄清他們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帳篷裏傳出幾聲慘叫,沒多久,崔騰一夥人簇擁著金純保走出帳篷。

金純保哭喪著臉,“倦侯,我說的都是實話,有些事情我不好當著眾人的麵……”崔騰等人一瞪眼,金純保什麽都不在乎了,急忙道:“妹妹是喜歡倦侯的,她常說自己當過大楚皇後,怎麽能當匈奴王妃?劄合善因此非常嫉妒,聲稱一定要殺死倦侯。”

韓孺子伸手阻止金純保再說下去,他顯然是受到威脅才“招供”,那明顯不可能是金垂朵會說的話。

通譯也過來報告,“我覺得他們說的是實話,的確是從西邊過來的,他們有親戚在劄合善軍中,趕著牛馬是要投奔親戚的。”

房大業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淡神情,韓孺子必須自己做出判斷與決定,稍作思考,他下達了幾道命令:“放走匈奴人,不給馬匹,將牲畜全都帶走,將金純保也帶走。”

崔騰笑道:“金鐲子,聽見沒,你和牲畜一個待遇,自己上馬。”

金鐲子是金純保小時候就有的綽號,沒想到了逃到草原也沒躲過。

七名匈奴人哀求,希望能留幾隻牲畜,沒有這些牛馬羊,他們過不了冬天。韓孺子命令士兵引弓,匈奴人不得已,哭哭啼啼地連夜離去。

“不如將他們殺死,帶七顆首級回去,怎麽也算一點功勞。”崔騰感到遺憾。

韓孺子看著匈奴人消失在夜色中,對全體將士說:“匈奴騎兵必然在追蹤金純保,離此地不會太遠,我放走七名匈奴人,是要讓他們迷惑匈奴騎兵,以為楚軍會就地紮營休息。我的命令是即刻撤退!帶走牲畜,半路上放行。”

眾人一驚,馬上準備出發,崔騰更是大驚,“匈奴騎兵就在附近?”

韓孺子看著金純保,“匈奴人故意放他逃走,想引誘楚軍進入圈套,為了讓咱們將他帶回碎鐵城引誘更多楚軍,匈奴人或許不會追得太緊。”

崔騰抬腳踹向金純保,怒道:“原來你還跟小時候一樣,是個叛徒!”

金純保拚命搖頭,“倦侯,我真的沒有撒謊……”

“你或許沒有撒謊,你隻是被匈奴人利用了。”

金純保啞口無言。

崔騰又道:“不對啊,匈奴人既然故意放走金鐲子,為什麽又讓人把他抓起來呢?”

“這是意外,這些匈奴婦孺不知道劄合善的計劃。”

眾人上馬,趕著數十頭牲畜趕夜路,速度自然快不了,許多人頻頻張望,就怕黑暗中突然躥出匈奴騎兵。

韓孺子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沒錯:柴悅為了勸說倦侯來碎鐵城,不僅誇大地利,也誇大了劄合善對倦侯的敵意,匈奴人為了引誘楚軍,誇大了內部的分裂和金垂朵所處的危險。

匈奴人與柴悅的做法一致,說辭卻不相同,說明他們並無勾結,但柴悅低估了匈奴王子的才智。

韓孺子輕歎口氣,不明白為什麽人人都以為他對金垂朵別有用心。

一個時辰之後,他下令攆走牲畜,希望能迷惑一下追上來的匈奴人,然後加快行軍速度,可是想在黑夜中認準方向並保持隊形不亂,還是不敢太快。

極少主動開口的房大業突然說話了,“匈奴人認得旗幟。”

“什麽?”韓孺子扭頭問道。

“你放走的那幾名匈奴人,隻要記得這麵長幡的形狀,稍加描述,那些匈奴騎兵就會猜出有大將在此,以他們的脾氣,舍不得放走楚軍大將。”

長條狀的幡旗既是將軍的象征,有時候也是麻煩,韓孺子微微一笑,“這麽說你也同意我的猜測?”

房大業沒吱聲。

韓孺子下令加速。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