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二人躺在泥濘的街道上,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議論紛紛,提燈人大聲道:“快將馬抬開,看看還有沒有救!”

韓孺子心中大驚,跳下馬跑過去,單腿跪在地上查看,杜穿雲和英王臉色蒼白,生死不明,馬身微動,還沒有死透。

眾人上前抬馬,韓孺子起身,正要幫忙,被人拽了出來。

東海王小聲道:“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現在還講究這個?”韓孺子難忍憤怒。

“找出凶手比救人更重要。”東海王說,向另外幾名隨從招手,命他們上前參與救人。

韓孺子一下子冷靜下來,這明顯是一次暗殺,英王不會騎馬也就算了,杜穿雲卻是從小行走江湖,常年在馬背上顛簸,絕不至於馬失前蹄。

刺客很可能還在附近,目標也不隻是英王與杜穿雲。

韓孺子向四周望去,突然看到一人騎馬逃跑,“袁子凡!他要跑!”

“追!”東海王翻身上馬。

韓孺子也上馬,回頭望了一眼,馬已經被抬起一些,張有才正拚命往外拖動杜穿雲,英王的隨從也在全力救主,這裏並不需要他。

東海王已經追出一段距離,韓孺子正要策馬,心中突然一動,又調轉馬頭,大聲喊道:“張有才!我們去追刺客,你留在這裏!”

“是,主人……”張有才正處於慌亂之中,聽到倦侯的聲音,隨口應了一句。

韓孺子去追東海王和袁子凡,腦子卻在飛快地轉動,這確定無疑是一場暗殺,目標十有**是英王,他和東海王卻將因此陷入困境……

迎麵來了一群人,擋住去路,韓孺子不得不勒住韁繩。

冠軍侯從宰相府晚走了一會,正好迎上倦侯,詫異地說:“倦侯這是要去哪?東海王剛跑過去……”

“袁子凡……鹿從心呢?怎麽沒跟著你?”

韓孺子語氣急躁,冠軍侯麵露不悅,冷淡地回道:“倦侯不也沒帶著楊奉,我為什麽要讓鹿從心時刻跟隨?”

“鹿從心跑了。”韓孺子肯定地說。

“你說什麽?”

“英王在前麵遭到暗殺,肯定是望氣者所為,袁子凡跑了,其他望氣者不會留下。”韓孺子說。

“不可能!”冠軍侯大驚,立刻向身邊人示意,一名騎馬的隨從去前方查看情況。

東海王和袁子凡的身影已經消失,韓孺子無處可追,也要調轉馬頭,最後對冠軍侯說:“派人去找鹿從心。”

韓孺子騎馬往回跑,回憶不久之前袁子凡質問他與東海王的場景,隱約又覺得這名望氣者之所以逃跑,隻是因為恐懼。

馬屍已經被搬開,杜穿雲和英王被抬到最近的店鋪裏,張有才手上沾著血,在店門前莫名其妙地轉圈。

韓孺子跳下馬,其他隨從跑來,護著他擠過圍觀的人群,韓孺子一把抓住張有才的胳膊,厲聲道:“去找杜摸天!”

張有才終於清醒過來,找到旁邊的馬,第一次沒跳上去,牽馬的仆人幫忙,他才安穩上馬,立刻回府去找人。

韓孺子又讓一名隨從去找楊奉,雖然杜摸天和楊奉很可能都在府裏,但眼下的張有才隻能做一件事。

店鋪裏本來擠著不少人,突然都往外跑,像是見了鬼,有人小聲道:“是名皇子,衣服上有龍……”

一開始大家都忙著救人,沒有注意服飾,現在才發現異常,無不嚇了一跳,聽到提醒,許多人又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人,衣服上也繡著幾條龍。

人群像潮水一樣退卻,隻剩韓孺子和一名隨從留在原地。

韓孺子忍不住想,東海王說得對,諸侯王應該有儀仗,他現在就很需要。

韓孺子走進店鋪,這是一家布店,掌櫃提著燈籠,正與兩名夥計靠邊站立,瑟瑟發抖,他們隻是好心救人,怎麽也沒料到其中一人竟然是皇室子孫,在他們的印象裏,就算是一些沒名的小官也是前呼後擁,沒有獨騎在街上亂逛的。

杜穿雲和英王被平放在地上,身上沾滿了血。

韓孺子不懂醫術,救不了人,於是強迫自己挪開目光,向提燈的掌櫃問道:“你都看到了?”

掌櫃早嚇得失魂落魄,韓孺子又問了一遍,掌櫃才茫然地抬起頭。

“你看到是誰動手了?”

杜穿雲和英王向右手倒下,布店離得最近,掌櫃又是第一個提燈過來的人,韓孺子猜測他一定看到了什麽。

掌櫃撲通跪下,放下燈籠,痛哭流涕地說:“饒命,大人饒命……”他也看到了來者衣服上的繡龍。

韓孺子告誡自己必須保持鎮定,走到掌櫃麵前,彎腰拿起燈籠,照亮掌櫃的臉,說道:“別害怕,我不是來抓你的,隻是詢問情況。”

掌櫃抬起頭,眯眼看著來者,尋思了好一會,“門口有幾名少年……”

門外闖進來一群人,有人喊道:“怎麽回事?誰死了?”

來的是一群差人,看到英王和倦侯的服飾,全都嚇了一跳,這才相信門外的傳言是真的,呆若木雞,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倦侯府的一名隨從進來,對倦侯低聲說:“冠軍侯在外麵,請倦侯出去一趟。”

韓孺子對幾名差人說:“守在這裏,什麽都別動。”

差人們馬上點頭。

韓孺子對跪在地上的掌櫃說:“好好想一想,待會我來找你。”將燈籠交給隨從,走出店鋪。

外麵的人群退得更遠,但是舍不得離開,仍在觀望,小聲地互相議論、猜測。

冠軍侯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站在街對麵,韓孺子大步走過去,經過馬屍的時候瞧了一眼,突然發現地麵上的大部分很可能是這匹馬流出來的。

“究竟怎麽回事?”冠軍侯小聲問。

“有刺客。”韓孺子也小聲回答。

冠軍侯皺起眉頭,“這種時候刺殺英王……你是怎麽想的?”

韓孺子冷冷地說:“英王不是我的對頭,刺殺他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對我也沒有好處。”冠軍侯馬上道,隨後眉頭皺得更緊,“英王就是太後弄來充數的,誰會對他下手?東海王剛才往哪跑?”

“我說過了,他去追袁子凡……”

“不對。”冠軍侯斬釘截鐵地說,“你沒發現嗎,英王之死對你對我都有不利影響,反而是東海王不會受到猜疑,能夠坐收漁翁之利。”

冠軍侯的猜測不無道理,他與倦侯在爭位中占據上風,東海王則完全淪為倦侯的輔佐者,形勢一旦劇變,他反而可以置身事外。

韓孺子對東海王從未有過完全信任,但是不想在冠軍侯麵前表露出來,於是冷淡地說:“你怎麽知道英王一定死了?”

“是你說……我……英王沒死嗎?”冠軍侯眼神稍顯慌亂。

“我不知道。”韓孺子一直沒有仔細查看。

又有一批差人騎馬趕來,人數更多,將圍觀百姓驅走,但是隻有少數人走進布店,很快將裏麵先到的差人攆了出來,沒有多久,眾差人的頭目出店,走到倦侯和冠軍侯麵前。

韓孺子認得此人,這是“廣華群虎”之一、京兆尹手下司法參軍連丹臣,他向兩侯行禮,說道:“此地不宜逗留,請倦侯和冠軍侯速速回府。”

“他們怎麽樣?”韓孺子問。

連丹臣沒有回答。

冠軍侯不想留在這裏了,他也認得連丹臣,說道:“連參軍到了就好,英王沒有……他還活著吧?”

連丹臣點下頭,沒有多做解釋。

冠軍侯長出一口氣,“祖宗保佑,千萬不要出事。”

冠軍侯上馬,但是倦侯還留在原地,他也不動。

韓孺子不能就這麽離開,好在他等的人很快就到了。

楊奉和杜摸天一塊趕到,杜摸天想進店看望孫子,被差人攔住,韓孺子開口解釋,連丹臣命差人讓開。

楊奉沒有進店,直接來到倦侯身前,先向冠軍侯拱手行禮,然後對倦侯說:“回府吧。”

“杜穿雲……”

“倦侯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韓孺子點點頭,對連丹臣說:“店掌櫃可能看到了刺客。”

連丹臣道:“倦侯放心,我一點會查個水落石出。”

隨從牽來馬匹,韓孺子上馬,與楊奉一道回府,他們與冠軍侯曾有一段同路,分道揚鑣時,誰也沒有開口告辭。

倦侯府裏十分安靜,大家都知道外麵出了事,因此都早早回房休息。

張有才坐在書房裏,還在發抖。

韓孺子讓他去休息,自己點燃蠟燭,坐在書案後麵,也是半晌才回過神來,對楊奉說:“英王來的時候,就坐在那裏。”

楊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所坐的椅子,平靜地說:“告訴我經過。”

韓孺子從英王到訪講起,盡可能不遺漏任何細節,最後道:“連丹臣說英王和杜穿雲沒有死。”

楊奉對那兩人的生死卻不怎麽關心,想了一會,說:“倦侯休息吧,我去打探消息,明天一早我來見你。”

“不,我就留在書房,有什麽消息隨時告訴我,尤其是……他們的生死。”

楊奉嗯了一聲,起身走到門口,止步道:“倦侯既然不想休息,那就想一想,英王遇刺,誰獲益最多?”

韓孺子感到一股難以遏製的憤怒,人命關天,楊奉居然還給他布置題目,可他點點頭,那股怒氣來得猛,去得也快。

楊奉又道:“不要命回來了。”

“是嗎?”韓孺子隨口應道。

“孟娥早已離開函穀關,很可能已經返回京城。”

楊奉走了,韓孺子一愣,孟娥回京,為什麽不來見自己?

東海王跑了,孟娥回來了,韓孺子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誰會獲益?誰會獲益?”他一遍遍地自問,突然明白最大的獲益者是誰了。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