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勝為了挽救父親,也算是拚了命,途中隻休息一次,終於在後半夜趕到京城外麵的南軍大營,差不多在同一時刻,三名刺客正在迎風寨裏逡巡,東海王剛帶著一支臨時拚湊的隊伍前往皇宮北門。

崔宏對長子的安全到來十分意外,擔心他的出現會擾亂軍心,於是帶他去衛兵的帳篷裏交談。

崔勝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對倦侯的每一句話都信以為真,最後道:“父親,還來得及,倦侯再怎麽說也是崔家的女婿,不會害咱們……”

崔宏冷著臉,抬手在兒子臉上重重扇了一巴掌,崔勝呼痛,急忙躲在一邊,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崔宏甚至沒心情向兒子解釋,家門不幸,幾個兒子都不像樣,崔太傅隻能獨力支撐,希望孫子輩成長之後能出現一位合格的繼承人。

他想了一會,自言自語道:“城裏很快就能出結果,無論誰當皇帝,倦侯都將陷入絕境……”

崔勝捂著臉,壯起膽子問道:“父親,倦侯也是您的女婿,您又那麽寵愛小君妹妹,為什麽……為什麽不願意支持倦侯呢?多留一條路也好啊,我看他……還是挺有本事的,當皇帝沒問題。”

崔宏轉身看向兒子,真想再扇他一個巴掌,想了想,還是緩和語氣說道:“你覺得倦侯有能力當皇帝?”

“韓氏子孫當中數他最有能力,比東海王和冠軍侯都像皇帝。”

“既然如此,太後當初為什麽要廢掉他?”

崔勝愣了一會,“太後恰恰是忌憚倦侯的能力,她想要的是傀儡。”

“崔家的想法跟太後有什麽不同嗎?”

崔勝徹底愣住了,半晌無語。

崔宏無奈地歎息一聲,心想這或許也是自己的問題,太少與兒子交流,可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大家心知肚明,誰也不會說出口,就算是父子之間也不能說。

今天是個例外,長子明顯被倦侯折服,若不及時將他從坑裏拽出來,崔勝就是另一個崔騰,明明是崔家人,卻要為外人著想。

“倦侯聰明過人、善謀敢斷,頗有武帝遺風,當初我將小君送進宮的時候,可沒想到倦侯會是這樣一個人。”

“武帝不好嗎?大家都說武帝時的大楚最為強盛。”崔勝小心地問。

“可是給武帝當大臣並不容易,天天提著腦袋上朝,崔家能堅持下來,一多半靠的是運氣,武帝若是再多活幾年,肯定會對崔家下手。”回想往事,崔宏仍然心有餘悸。

崔勝那時還是孩子,在父親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全然體會不到武帝對群臣的壓迫,不過剛剛被父親打了一巴掌的他,倒是能理解大臣們對武帝既崇敬又恐懼的心情。

崔宏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別將我看得太自私,不隻是我,大臣們都不希望再出現一位武帝,不僅是為自保,也是為大楚江山著想。武帝之前,有數位皇帝積累家業,武帝基本上揮霍一空,才能開疆擴土,建立一代盛世。大楚如今是家道中落,非得休養生息數十年,才有財力再養一位武帝。倦侯生不逢時,我隻能這麽說。”

崔勝無言以對,覺得父親過於武斷,可又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尋思了一會,隻好說:“我不懂那麽多,可我跟崔二不一樣,我聽父親的,您怎麽安排,我就怎麽做。”

聽話大概是長子唯一的優點了,雖然有時候也會被外人利用,崔宏總能及時將他拽回身邊,不像次子崔騰,認準了倦侯,怎麽勸說都聽不進去。

“天亮之後,宮裏會確立新皇帝,不管是誰,我必須立刻進城拜見,有許多事情需要我解決,騰不出手來處理後方,你隻能再跑一趟。”

“我?”崔勝不隻是敬佩倦侯,還有點怕他。

“我會分你一萬士兵,多派老將隨行,你也不用戰鬥,一路上宣布我的命令,要求南軍士兵歸隊,到了迎風寨,隻圍不攻。”

“南軍……會聽我的嗎?”

崔宏目光一冷,“你的膽子若是再大一點,一個人就能召回南軍,我分一萬人給你,誰敢不從?”

崔勝不敢再問。

“迎風寨……如果花繽推薦的三個人能成功,萬事大吉,如果不成……崔勝,到了迎風寨,隻圍不攻。”

“是,父親。”崔勝不明白父親為何將同樣的話又說一遍。

“我是說倦侯如果還活著的話,隻圍不攻,但也不接受投降,明白嗎?”

“明……白。”崔勝更糊塗了,仍不敢多問。

崔宏也不想解釋,反正他會直接向麾下老將下令,不給兒子太多指揮權力,以免臨陣壞事。

崔宏正想著如何分兵、如何應對城裏的變化,帳外突然響起衛兵的急迫聲音,“大司馬,中軍帳著火了!”

崔宏幾步走到門口,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的中軍帳,以及旁邊自己的寢帳,都已燃起大火。

一名衛兵道:“我去找人滅火。”

“等等。”崔宏極為警覺,看到火光有人影晃動,卻不撲火,也不呼救,轉身對兒子說:“跟我走。”

崔勝走出帳篷,大驚失色,“這……這……怎麽會失火?”

崔宏甚至不要馬匹,帶著兒子和數十名衛兵徒步行走,他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軍中有人要暗害自己,長子崔勝雖然無用,卻無意中救了自己一命。

崔勝全然不知自己立了這麽大的功勞,隨著父親越走越驚,忍不住又想起倦侯的話,覺得正被驗證。

嘩變的將士沒找到崔太傅,開始叫喊“大司馬”,崔宏全不理睬,隻顧前行。

營裏的人都被驚醒了,紛紛出帳觀望,但是未得命令不敢動亂。

崔宏低著頭,不想被人認出。

迎麵跑來一隊巡營士兵,軍官喝道:“停下,何人敢在營中亂闖?那邊的火是怎麽回事?”

崔宏上前,低聲道:“是我,全都下馬。”

軍官借著火把,認出亂闖者居然是大司馬本人,嚇了一跳,急忙下馬,“卑職不知……”

崔宏一把推開軍官,想要上馬,第一次沒上去。崔勝上前,托著父親的一隻腳,將他送上馬背。

站在營帳門口的士兵也認出了崔太傅,向他指指點點。

崔宏朝寢帳的方向望去,火勢越來越猛,他若是在裏麵休息,必死無疑,心驚不已,參與嘩變的將士似乎不少,一批人正向他這裏跑來。

在這座營地裏,除了兒子,崔宏已經沒法相信任何人,“崔勝,擋住追兵,事後去你二叔營裏找我。”

“是,父親。”崔勝早已手足無措,可是對父親的命令,他從來不會違背。

“二叔”是崔勝的堂叔,名叫崔挺,現任南軍右將軍,營地離中軍比較遠,但他是崔宏最信任的人之一。

崔宏將衛兵都留給兒子,獨騎向營外馳去。

崔勝奪過一柄刀,眼看著追兵越來越近,數量似乎不少,心中驚恐不已,一咬牙,向附近的帳篷喊道:“我是崔太傅之子、南軍中護軍崔勝,命令你們……”

追兵已至,雙方鬥在一起。

崔宏沒走正門,而是跑向通往隔壁營地的小門,守門士兵正向著火處遙望,突然見到大司馬獨自出現,一時間呆若木雞,崔宏連聲下令,他們才立刻打開營門。

南軍軍紀較嚴,士兵不敢亂動,隔壁營地裏隻有數名將官跑來查看情況,正撞上大司馬。

崔宏已是驚弓之鳥,不敢依仗這些人,也不說中軍嘩變,隻是嚴厲地命令他們立刻帶兵前去救火,說罷自己先跑了。

將官們莫名其妙,可大司馬的命令不敢不聽,馬上傳令,要去中軍救火,全然不知那邊已經真刀真槍地打了起來。

崔宏一路疾馳,每到一處營地,都命令將士們前去救火,偶爾他也會回頭張望,火勢沒有變小,反而更大了,這意味著嘩變者沒有被消滅,很可能說服了更多的人加入。

崔宏顧不上擔心長子的安危,隻管狂奔,天亮不久,終於看到了右軍營地。

右將軍崔挺是唯一敢自己做出決定的人,看到中軍起火,立刻召集全體將士,但也比較謹慎,先派人去打探消息,遲遲不得要領,這才率兵前往中軍,剛剛出營就遇上了崔宏。

見到堂弟,崔宏鬆了口氣,可還是放慢速度,觀察了一小會,確認對方沒有惡意之後,才迎上去,也不多說,立刻接管右軍,然後分批向中軍派送,沿途命令所有將士放下兵器,不從命者殺。

右軍不斷送來消息,局勢逐漸得到控製,真正的嘩變者沒有崔宏想象得那麽多,隻有寥寥數百人,引起的混亂卻極廣泛,許多士兵根本不知道為什麽就打了起來,一旦得到命令,大都順從地放下兵器。

天光大亮之後,傳來一條噩耗:大司馬的長子不幸死於亂軍之中。

崔太傅直到這時才感到悲痛,親自帶著剩餘的右軍出發,要為自己的兒子報仇。

更多消息很快傳來,嘩變者喊的是奉旨誅殺大司馬,一開始崔宏以為這又是倦侯使計,可是消息卻說,失敗的嘩變者正向京城方向逃亡。

崔宏終於醒悟,在背後策劃這一切的不是北邊的倦侯,而是城裏的太後。

這意味著太後其實準備充分,東海王和冠軍侯都不可能成功。

“倦侯……”崔宏突然發現,如果倦侯被刺客所殺,崔家就真的完蛋了。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