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號稱北方重鎮,晉城卻算不上堅固,自從武帝對匈奴采取攻勢以來,位於塞內的晉城就沒有遭遇過外敵進攻,年久失修,防衛鬆懈,偌大一座城裏,守兵還不到一千人。

在一個人人毫無防範的夜晚,匈奴人突然圍城,事先沒有點半點預警,好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要不然就是北方的長城無緣無故地坍塌。

無論什麽原因,晉城官民都為此陷入了驚恐之中。

街道上到處都是人,有出來打探情況的,有呼妻喚子想要躲藏的,還有害怕到極點放聲大哭的。

樊撞山率領一千名士兵在街上列隊,正對著城門,沒有騎馬,他們的任務是守住城門,以接應外麵的北軍,而不是衝鋒陷陣,他對又哭又喊的百姓十分厭煩,專門派出一隊士兵來回馳騁,驅趕靠近者,以免待會受到幹擾。

城外的叫喊聲越來越響,即使隔著厚重的城門也能聽到,樊撞山是個倔脾氣,也不管外麵有多少敵人,叫聲越響,他越興奮,站在最前方,輕聲對自己手中的長斧說:“老兄啊老兄,今晚看你的了,別讓兄弟我丟臉,兄弟我過後自有報答,用最幹淨的清水衝洗,用最硬的石塊打磨,用最幹淨的抹布擦拭,保證讓你跟從前一樣鋒利……”

身後的眾將士忍住笑,看一眼手中的兵器,也在心裏囑咐了幾句。

城門樓上方有人喊道:“陛下有旨!開城門!準備接應!”

樊撞山吼道:“遵旨!”

城門洞裏的士兵開始動手,樊撞山大步向前,他知道,隻要打開一條縫,就可能有敵人衝進來。

“不準開城門!不準開!”有人喊道。

樊撞山轉身望去,隻見數人在兩列士兵中間騎馬飛馳而至,眉頭不由得一皺,戰鬥在即,任何人在軍中亂闖都是重罪。

來者不知罪,也不怕罪。

肥胖的代王翻身下馬,至少有二十年沒這麽拚命跑過了,幾乎喘不上氣來,衝著城門洞大喊道:“不準……不準開門!”

守門者都是代國士兵,聽到代王的命令,全都住手。

樊撞山畢竟為官多年,麵對諸侯不敢造次,耐著性子說:“代王殿下,開門接應是陛下的旨意。”

“我去見陛下,這就去,跟他說不可開門,外麵匈奴人太多……在我回來之前,不許開門,開門者斬。”代王晃動著肥胖的身軀向城牆上走去,踩著台階一步一停,喘兩下才能繼續邁步。

樊撞山看得心焦,外麵的叫喊聲越來越響,抬頭再看,城樓上沒人探身出來,皇帝顯然沒聽到下方的聲音。

“開門!”樊撞山大喝一聲。

城門洞裏的士兵舉著火把,沒有動。

代王的四名隨從留下,這時一塊擺手,“不能開,不能開,代王有令……”

“代王的命令比聖旨更大?”樊撞山再也忍不住,兩步來到隨從馬前,手起斧落,將一名隨從砍落馬下。

眾人都驚呆了,居然沒人發出聲音。

樊撞山再次大喝:“還不開門?”

剩下的三名隨從嘴裏叫娘倉皇讓路,門洞裏的士兵也慌忙轉身,開鎖卸閂,用力緩緩拉開城門。

代王剛爬完一半台階,轉身看去,一屁股坐下,怒喊道:“混賬!陛下與全城百姓死於你手!”

樊撞山不管那些,反正皇帝下令,他隻想衝出去殺個痛快,加快腳步進入門洞。

城門的閂鎖剛剛被取走,突然被從外麵撞開,門內的士兵被彈倒一片。

一名身穿重甲的大漢步行闖進來,嘴裏大喊大叫,手中兵器高高舉起,也是一柄長斧,形製稍有不同,斧身更長,斧刃稍短,比較粗糙。

兩名持斧勇士都愣了一下,同時興起,揮斧劈向對方。

樊撞山隻快了那麽一點點,將敵人連盔帶頭劈為兩半,對方的長斧幾乎貼著他的肩膀砍下去,樊撞山全不在意,往地上啐了一口。

城門外全是人,大都不像是匈奴人,而是來曆不明的步兵,樊撞山管不了那麽多,手中長斧轉著圈劈砍,所到之處,血肉橫飛。

被城門彈倒在地上的代國士兵看得呆了,坐在地上一直沒站起來。

樊撞山身後的士兵擁上來,長槍如林,步步推進,可外麵的敵兵也不少,硬是用軀體組成一道牆。

雙方血戰,寸步不讓。

韓孺子就在城樓之上等候消息,城外北軍已經退至城門以外,相距不到一裏,中間隔著一座橋和不知多少敵兵。

城外的匈奴人放棄對城門樓的射擊,改為圍攻北軍,韓孺子向外望去,雖然天色很黑,交戰雙方又都沒有火把,可他還是能大致看清交戰的慘烈,北軍在敵軍的四麵包圍中艱難前進,不斷地有人馬倒下。

他希望樊撞山能快一點開出通道,接應北軍士兵。

“陛下……”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帶著哭腔的叫聲,韓孺子嚇了一跳,以為有別的城門被攻破,急忙轉身,“什麽事?”

肥胖的代王跪在地上,更像是一個肉球了,哭道:“陛下,不能開門呐,樊將軍會把陛下害死的……”

韓孺子心中惱怒,沉聲道:“城外有數千將士,都是北軍精銳,若不開門接應,他們必然陷於敵軍之中不得生還,若是有他們相助,晉城或許能守得更久一些。”

“不行啊,陛下,匈奴人太多,打開城門就……就關不上了……”

“你看到匈奴人了?”

“還沒有……據說……”

“過來看看。”

皇帝就站在牆邊,代王卻不敢上前,癱在那裏,像是站不起來,幾名衛兵上前,一塊架起代王。

“陛下!陛下!”代王殺豬般慘叫,衛兵卻一點也不體諒,硬將他架到了牆邊。

“看到匈奴人了嗎?”韓孺子問。

代王跪在地上,雙手扳著城牆,隻露出眼睛以上,咽了咽口水,顫聲回道:“看、看到了。”

“多嗎?”

“多。”

“晉城能守住嗎?”

“我、我不知道。”

“晉城共有六座城門,還有三段城牆有缺口,總共九處需要嚴加防守,城內士兵滿打滿算也不到三千人,如果得不到城外三千北軍相助,晉城堅持不到天亮,你我皆為異族所俘,那將是大楚開國以來最大的慘敗。”

大楚定鼎之初雖然處於弱勢,但是從來沒有皇帝落入匈奴人之手。

代王不敢吱聲了,望著黑暗中呼嘯往來的匈奴騎兵,心膽俱裂,雙腿綿軟,真的站不起來了。

城下突然傳來怒吼,樊撞山終於開出一條血路,他已經衝到橋邊,長斧大開大闔,所向披靡,身後的士兵長槍外向,將敵兵向兩邊驅趕。

“真是一員無敵猛將!”崔騰一直守在皇帝身邊,這時由衷讚道,甚至生出一股衝動,想要下去與樊撞山並肩戰鬥,不過也隻是衝動而已,他的雙腳還是牢牢站在原處,安慰自己說還是保護皇帝更重要。

代王坐倒在地上,喘著粗氣,被巨大的恐慌徹底淹沒。

城外的北軍前鋒也看到了樊撞山,士氣大振,加快速度,終於在橋上相會。

樊撞山殺得興起,差點將第一個跑來的北軍士兵砍下來,認清來人身份之後,退回橋後,又向側翼衝殺,好將通道開得更寬一些。

北軍騎馬過橋進城,韓孺子在城樓上默默計數,心中不由得一涼,進城的人太少了,不過一千餘人,剩下的北軍不知陷在何處。

可他不能再讓城門敞開了,城外的匈奴騎兵尾隨而至,樊撞山再是猛將,也擋不住如雨傾落的箭矢。

城牆上的士兵得到命令,對著護城河上的橋亂射,盡量將匈奴騎兵擋在對岸,樊撞山又砍翻幾名敵人,才在士兵的連番催促下轉身回城。

城門緩緩關閉,部分敵軍跟入城中,立刻陷入重圍,沒能奪取城門。

下方傳來消息,“城門已閉!”

韓孺子稍鬆口氣,此次前來襲城的匈奴人沒有他想象得多,而且準備得不是很充分,中途改變計劃,也沒有明確的主攻方向,給了晉城喘息之機。

“代王,這回你不用害怕了……代王,代王?”崔騰連喊幾聲,彎腰推了幾下,驚慌地對皇帝說:“代王……死了。”

在酒池肉林中享受數十年的代王,居然在晉城城門樓上,被匈奴人嚇死了。

韓孺子也吃了一驚,讓開幾步,定睛看去,代王臉色發青,雙唇張開,停止呼吸似乎有一陣了。

“去叫太醫。”韓孺子的隨行隊伍中有好幾位太醫,雖然沒用,可還是得看一眼。

崔騰心中頗多感慨,卻說不出來,隻能問道:“代王這算以身殉國嗎?”

“算吧。”韓孺子歎道,他總不能對全城軍民宣布代王是被嚇死的。

韓孺子離開城門樓,向城下走去,迎麵遇上北軍將領,將領顧不上禮儀,急切地說:“遼東,匈奴人是從遼東來的。”

“遼東?”

“具體情況還不知道,是扶餘國攻破了關卡,匈奴人入關之後一路繞城急行,各地都沒來得及送信。”

韓孺子愣住了,原來孟娥說的話一句沒錯,可他之前已經派人傳旨,要求遼東戒備扶餘國,怎麽還會被攻破?

“有多少匈奴人?”

將領無法回答,轉身看向城下,數名士兵推來一名俘虜,是名匈奴人。

軍中有人會說匈奴語,開口詢問,那名匈奴人驕傲地立而不跪,快速地回答了幾句。

“所有匈奴人,能進關的都進來了。”通譯看向皇帝,臉色蒼白,“前鋒八千餘人,後麵還有更多,大單於很快就會親自到來。”

(今日一更,白天要出門處理一點事情,回來得可能比較晚,qq聊天改在下周日,謝謝大家的支持。)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