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騰睡了一個好覺,在夢裏笑出了聲,當他被強行推醒的時候,自然感到難以言喻的憤怒。

“幹嘛?”崔騰猛地坐起來,舉起拳頭,把推他的人嚇得後跳一步。

緊接著,被嚇一跳的人就是崔騰了,推醒他的人是一名太監,在太監身邊,站著皇帝、將軍鄧粹以及眾多侍衛。

昨晚的事情一下子全回到腦子裏,美夢變成噩夢,崔騰嚇得臉都白了,以為皇帝興師動眾來報複自己,急忙掀開被褥,跪在**,先向皇帝磕了一個頭,開口道:“我以為那是陛下賜給我的……”

這是皇帝的房間、皇帝的床,崔騰在這裏度過一個畢生難忘的夜晚,事後卻覺得自己惹下了大禍,皇帝怎麽可能將一位世間絕無僅有的尤物平白無故讓給別人呢?而且事先也不說一聲?其中必然發生了誤會,而他將錯就錯,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徹底入睡之前,崔騰想了好幾條辯解理由,計劃是佯裝不知情,推脫為誤解,可是他臉上變色、下跪磕頭、不問自辯,這一切都說明他早知道自己做了錯事。

韓孺子卻不是為此而來,崔騰眼中的尤物,在他看來隻是一名身懷奇技的江湖女子。

“東海王呢?”

崔騰一愣,“陛下……還不知道昨晚的事情?”

“那不是昨晚,就在剛才,待會再說。”韓孺子本來沒想追究此事,可是看到崔騰驚恐不安的樣子,他改了主意,語氣稍顯嚴厲。

崔騰向後一倒,他覺得自己睡了好長時間,沒想到才是一小會,坐在**發呆,一狠心,道:“值了,陛下怎麽處置,我都沒有半句怨言……呃,沒有……”

“先告訴我東海王去哪了?”對韓孺子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東海王?”崔騰的心事終於轉過來,“他不在自己房……哦,是不是跑了?這個家夥,也不通知我一聲,大概是因為沒找到我。”

韓孺子猜得沒錯,崔騰果然是知情者,“東海王怎麽逃走的?”

“嗬嗬,陛下別著急,東海王這回是做好事,他給陛下探路去了。”

崔騰將王府裏兩名仆人逃走的經過以及東海王的計劃說了一遍,“東海王假裝普通士兵,他若是能取得匈奴人的信任,就會許諾從城裏帶出更多將士,到時候……”

崔騰看向鄧粹,沒將計劃全說出來,其實也不需要他再說什麽,整個計劃一目了然,隻有他自己還沒明白全部真相。

府裏的女仆參與這麽大的陰謀,鄧粹居然一無所知,這實在讓他臉上無光,卻又無從辯解。

“東海王不會回來了。”韓孺子說,東海王還是選擇了背叛,這倒沒什麽,隻要皇帝還活著,隻要能夠解除晉城之圍,東海王無路可逃,讓韓孺子感到惱怒的是,有人逃出晉城投降匈奴,這麽大的事情他卻不知情,每天那麽多的公文,還有每天早晨的朝會,沒有一個人報告此事。

“東海王肯定會回來,然後將陛下和我一塊帶出去,他向我保證了。”崔騰信誓旦旦地說,他完全被東海王說服了。

韓孺子也不跟他爭論,問道:“鄧府的那名女仆呢?”

“應該跟著東海王一塊出城了吧,東海王這小子就是聰明,審問女仆的時候他自稱姓柴,過後勸樊將軍將女仆放回鄧府,說是有要放長線釣大魚,過了一天又找來女仆,說是柴家對陛下不滿,總之取得了女仆的信任。可我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跟城外聯係上了,我還以為得過幾天呢。”

韓孺子臉色微變,對鄧粹說:“你沒法出城了,東海王自己也是假冒,或許不會戳穿你的身份,那名女仆……”

對鄧粹來說,這時卻沒有多少選擇,“這個計劃本來就很冒險,花繽可能根本不會顧及兒子的性命,那些江湖人也可能中途變卦,現在的風險隻是更大了一點而已,我們逃亡的路線不同,未必會在匈奴人營中相遇。”

“還是太冒險。”韓孺子向侍衛頭目王赫道:“守好那條地道,不要讓外人混進城,去鄧府看看那名女仆還在不在,派人把樊將軍叫來。”

“是。”王赫退下。

鄧粹後退幾步,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說道:“鄧某不才,略通軍藝,隻能對陛下實話實說:晉城斷無固守之理,匈奴人若是全力進攻,晉城頂多能守三天,集結塞外軍隊,是唯一的解圍辦法,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必須出城,至於我府裏的那名女仆——就看天意吧。”

跪在**的崔騰向皇帝使眼色,表示鄧粹不可信,韓孺子卻寧願相信這位認識不久的將軍,“先去見花繽,必須有他配合才行。”

韓孺子轉身向外走去,崔騰撓撓頭,急忙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叫道:“等等我!”

劉介已經醒了,與一群太監守在外麵,同樣不明所以,韓孺子下令道:“看好琴師父女,等朕回來。”

“是,陛下……”劉介看著鄧粹、崔騰和一群侍衛跟在皇帝身後,更加莫名其妙,等眾人走開,他急忙進屋查看,隻見張有才還在熟睡中。

十七名刺客八人被殺,剩下九人與花繽都被活捉,送到了王府裏。

孟娥正在向花繽講述她的計劃,“你隻有一次機會,帶幾個人出城,然後再回到晉城,或許能保住你們父子二人的性命。”

“唉,我怎麽……怎麽會相信你呢?”花繽盯著女侍衛,他其實對孟娥一直懷有疑慮,甚至想辦法鼓動琴師先上陣,結果還是沒能逃出圈套。

“因為你想要皇帝的首級,因為我的確對皇帝下毒了。”孟娥並不意外,她做過的事情足以取得任何人的信任。

花繽長歎一聲,沒錯,這個女侍衛竟然真對皇帝用毒,由不得他不信任,他還不知道皇帝此前也被蒙鼓裏,說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皇帝這麽喜歡冒險,絕非大楚之福。”

孟娥也不解釋,“大楚不需要你考慮,你先想想自己和兒子的死活吧。”

花虎王在一邊怒道:“父親,別聽她的,這個女人甘心給皇帝當走狗,早晚會遭報應,咱們父子死在這裏,日後也會名傳天下。”

韓孺子就是這時帶人進來的。

崔騰已經跟上,進屋之後看到花虎王,吃了一驚,但是沒說什麽,兩人從前在京城相識,但不算好友。

俘虜加上眾多侍衛,屋子裏很擁擠,韓孺子也不多說什麽,站在花繽麵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對孟娥說:“對他們用毒了嗎?”

“嗯,六個時辰之後就會發作。”孟娥回道。

“我能帶你們出城!”被捆在最邊上的桂月華喊道,他已經完全崩潰,為了活命,什麽都肯做,“我們約在三更出城,在城外十裏有人接迎!”

其他俘虜怒斥,隻有花繽沒吱聲,回視皇帝的目光。

“父親,你不會……”花虎王注意到父親的猶豫。

花繽扭頭看了一眼兒子,然後向皇帝道:“陛下想要出城?”

“是另外一些人。”韓孺子沒有透露鄧粹的姓名,花繽並不認得鄧粹,沒必要讓他知道得太多。

“現在三更已過。”花繽提醒道。

“你會有辦法向接迎者解釋。”

“然後我還得回來?”

“嗯,就說你要繼續行刺。”韓孺子替他想好了借口。

“陛下肯定會饒我們父子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免不了入獄為囚,但是你們會有一次立功贖罪的機會,等你回來再說。”韓孺子左右看了看,“朕的話就是旨意。”

“父親!”花虎王叫道,“大家千裏迢迢是來……”

“閉嘴,大勢已去,你什麽都不懂。”花繽向兒子道,想了想,對皇帝說:“要帶多少人?”

“不多,五個人。”

花繽點下頭,“讓桂月華跟我一塊出城,他認識那些接迎者,然後我們一塊回來。”

桂月華一個勁兒地點頭。

江湖豪傑們努力相救的“俊侯”花繽,竟然當著同伴的麵向皇帝投降,俘虜們無不大怒,除了花虎王,其他人破口大罵。

花繽無動於衷。

等罵聲稍歇,韓孺子說:“諸位與匈奴人勾結,逐小義而舍大義,罪不可赦。”

“我們先滅大楚再驅匈奴!”一名俘虜喊道。

韓孺子不屑於與這些人爭論,退後一步,侍衛們得到示意,紛紛拔刀,手起刀落,七名俘虜被殺,隻剩下桂月華、花虎王兩人,還有一個花繽。

桂月華早已嚇破了膽,全身顫抖不已,花虎王臉色也變了,張著嘴,再不敢反對父親的決定。

花繽倒是保持了鎮定,“要走現在就走,再等下去,匈奴人會生疑心。”

韓孺子轉身離開,孟娥與崔騰跟隨在後,剩下的事情交給侍衛們處理。

王赫正好從鄧府趕回來,那名女仆失蹤了,從昨天傍晚開始就沒人看到過她。

樊撞山也奉命趕來,意外地得知自己被任命為守城將軍。

崔騰與樊撞山都受東海王蠱惑,以為是在為皇帝做事,因此隱瞞了許多事情,韓孺子一度感到憤怒,這時卻決定暫不追究,這兩人的忠誠無可懷疑,隻是笨了一點,被人利用。

花繽、桂月華帶著五個人走出房間,在一隊侍衛的護送下匆匆離去,沒向皇帝告別。

鄧粹此去生死難料,韓孺子必須做好各種準備,“通知全軍將士,隨時待戰,城門關閉,除非朕親自到場,否則的話就算有聖旨,也不準打開。”

“是。”樊撞山應道,仍然一頭霧水。

韓孺子知道,接下來幾天最為關鍵,鄧粹能否順利逃出?能否集結塞外軍隊?匈奴人主戰、主和兩派誰將勝出?都將直接影響到晉城甚至大楚的存亡。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