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在位時間不長,事跡也不多,帝紀編纂應該比武帝朝容易得多,負責此事的翰林院卻遲遲沒有展開,理由是武帝的材料浩如煙海,牽扯了幾乎全部人力,隻能等一段時間才能開始新工作。

東海王明白其中的真實原因,對皇帝說:“陛下登基之後,一直沒有表露對先帝的確切態度,翰林院拿不準思路,所以想盡辦法拖延,估計沒有十年八年,武帝紀是沒法定稿了。”

翰林院也不敢什麽都不做,他們收集到許多有用的材料,派一位老學士慢慢整理,東海王與太監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抄了一份完整的三品以上官員任免表,從武帝末年到桓帝末年,非常清晰。

前後變化並不大,與韓孺子不同,桓帝是武帝選中的最後一位太子,登基之後必須秉承父誌,輕易不能更改武帝的命令。

但桓帝還是按自己的心意任命、提拔了幾位官員,他們之前大都在東宮任職,輔佐太子多年,功不可沒,並且深得信任。

東海王向皇帝指出這幾人,“這也是慣例了,太子少傅有機會當宰相,太子冼馬至少是六部尚書之一……東宮官屬基本上就是一個*,頭幾年還好,一旦時間久了,老皇帝又已衰老,這幫人免不了會變得張狂一些,自以為很快就能平步青雲,結果卻惹來眾怒。唉,多少太子最後毀在周圍的官員身上啊。”

韓孺子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卓如鶴原來是東宮官員。”

東海王也看到了,“卓如鶴是駙馬,想必深得武帝信任,派去教導先帝的。瞧,先帝也挺重視他,登基第一個月就讓他去戶部當侍郎,第二年調去工部當侍郎,才半年就當了上尚書,咦,他一直是工部尚書,什麽時候變成弘農郡守了?不僅外派,還貶職了。”

韓孺子說:“是朕將他外派出去的。”

東海王一愣,隨後明白過來,是慈順太後將卓如鶴等東宮舊臣逐出京城,那時皇帝還是傀儡,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

“她原來用這一招討好武帝時的大臣。”東海王平淡地說,越是在在皇帝麵前,他越要掩藏複仇之心,補充一句,“大概也是有點害怕先帝身邊的人。”

早有傳言說桓帝之死與慈順太後有關,卓如鶴這批東宮出身的官員,當然不受太後喜歡。

卓如鶴就是桓帝選中的未來宰相?韓孺子有點意外,還有一點小小的失望,他對卓如鶴印象很好,也願意重用此人,卻看不出他有宰相之才。

韓孺子收起表單,問道:“如果你當皇帝,會選誰當宰相?”

東海王臉色一變,“陛下,我可……”

韓孺子笑道:“別緊張,朕問的是從前,不是現在。”

東海王臉色稍緩,笑得還是有些僵硬,“當時隻想著當皇帝以後的威風凜凜,沒想過太具體的問題——應該是羅煥章吧,他是我的老師,愛管人,也擅長管人,當時崔府裏的人都挺怕他,連舅舅崔宏也對他客氣三分。”

“他不是不想當官嗎?”

“嘿,羅煥章是讀書人,卻有勳貴世家的傲氣,他是不願當小官。母親對我說過,像羅師這種人,起步就得是三品官,三五年就得官至極品,否則的話,留不住他。”

韓孺子對羅煥章印象深刻,“這麽驕傲的人,居然相信望氣者的鬼話,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東海王笑得更加尷尬,當初被望氣者蠱惑的人不隻是羅煥章,東海王與整個崔家都信之不疑,以為帝位唾手可得。

“他還在獄裏吧?”

“應該是,陛下不會要將他放出來吧?”

韓孺子想了一會,搖搖頭,“監獄對他挺合適。”

羅煥章驕傲得有些瘋狂,不宜為官,更當不了宰相。

兩人又聊了一會,東海王告退,由此猜出皇帝的心事,預見卓如鶴前途無量,可他不能親自去討好大臣,譚家人遠在東海國,又都沒有官職,一時指望不上,隻能望洋興歎。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沒想到家裏還有客人。

平恩侯夫人提前幾天從東海國回來,特來看望表弟,送來不少禮物,正與王妃譚氏相談甚歡,看到東海王進屋,立刻起身熱情地迎上來。

東海王吃了一驚,瞥了一眼譚氏,臉上堆出笑容,“大姐什麽時候回來的?”

兩人彼此客套,譚氏一旁笑道:“這麽晚了,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吃頓飯,要不然人家還以為我這個王妃不懂禮貌呢。你們姐弟倆聊著,我去安排廚房。”

平恩侯夫人客氣了幾句,沒有告辭的意思。

譚氏帶著丫環離開,平恩侯夫人笑得更歡,“好兄弟,你可真是未卜先知的活神仙哪。”

“擔不起,我不過看在親戚的份上多說幾句,事情都是你一個人做的,與我無關。”東海王不敢領功。

平恩侯夫人笑得比盛開的花還要燦爛,“要不說好兄弟聰明呢,你一句話頂我們這種人十年苦熬啊。”

東海王收起笑容,含糊問道:“東海國那邊怎麽樣?”

“我見過王家人,相處不錯,他們很感激我,明天我會進宮麵見慈寧太後,替王家人說幾句話,免得親人初次相見時尷尬。”

“就這些?”東海王當時出的主意可不是討好王家人,而是查找上官太後的罪證。

平恩侯夫人也收起笑容,“太監景耀在東海國,他現在為陛下打探信息呢,可是孤立無援,外人不了解底細,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原諒了他,所以不願提供幫助,我幫了他一把,讓他能夠順利執行任務。”

“嗯。”東海王不關心景耀,隻關心上官太後的罪證。

“結果還真讓景耀找到了。”

“找到什麽?”

“一名侍衛。”

“侍衛?”

“嗯,宮裏的侍衛,一直被關在東海國的監獄裏,景耀將他帶回京城,此刻也在路上。”

“侍衛怎麽會……哦,是孟徹帶走的。”東海王恍然大悟,孟徹當初逃離京城的時候,帶走了十幾名侍衛,這必然是其中一位,“東海國一直沒發現?還是有意隱瞞?”

“他們沒發現,這人是燕朋師從海上抓來的俘虜,自稱是海盜,同夥也沒泄露他的身份。景耀獲準巡監之後,一眼就認出了那人的身份,借口說要帶十名海盜回京,將那名侍衛領了出來。”

“然後呢?”東海王追問道。

“然後……我就不知道了,景耀感謝我的幫助,才肯透露這麽一點信息,更多的事情他不敢說,但是我猜這名侍衛肯定能供出孟徹,還能連及那位。”平恩侯夫人不敢說出“慈順太後”四字。

東海王勉強笑道:“恭喜啊,你這一去,結識了王家人、助景耀發現重要犯人,必能同時討得慈寧太後與皇帝的歡心。”

平恩侯夫人咧嘴而笑,她也覺得這一趟去得很成功,“我現在就擔心一件事。”

“哦?”東海王已經不感興趣,隻想敷衍一下。

“我是立了功,可我畢竟是婦道人家,陛下與慈寧太後頂多感謝我,不可能給我封賞……要是有辦法能將這些感謝移到援兒身上就好了。”

平恩侯夫人的兒子苗援正在雲夢澤剿匪,是一名小小的參將。

“等苗援在雲夢澤立功,自然加官晉爵,用不著你操心。”

“剿個匪能立多大功勞?總共才派去幾千士兵,我兒連主將都不是,功勞分配下來,到他手裏剩不下多少。”平恩侯夫人略帶怨氣,覺得兒子屈才了。

東海王心中一動,“大姐說得也是,立功這種事,既要看自己的本事,更要看上司的本事,上司功高,下屬分到的自然也會多一些。”

“誰說不是?可我瞧主將邵克儉不像是能立大功的人,陛下也沒怎麽看重他,所以沒給太多士兵。楊奉怎麽樣?他也在雲夢澤,大家都說他是陛下最信任的太監,是雲夢澤剿匪的真正大將。”

東海王想了一會,搖搖頭,“我了解楊奉,那是個不好對付的人,你讓苗援討好他,他轉頭就會事無巨細地轉告給陛下,適得其反。”

平恩侯夫人臉色一暗,“那怎麽辦?就讓我兒在軍中白受苦?”

“還有一個人,最後立下的功勞肯定比將軍要高,但又不是那麽難以結交。”

“哪位大人?好兄弟是不是從陛下那裏聽說什麽了?快告訴我。”平恩侯夫人雙眼一亮。

東海王心裏鄙視她,臉上卻掛著微笑,“陛下什麽也沒說,我隻是一猜。”

“好兄弟猜得總是很準,活神仙嘛。”平恩侯夫人想不出更多的吹捧詞匯。

“陛下被困晉城之時,許多大臣表現突出,日後的前途都不小,其中一位現在雲夢澤為官,剿匪事成之後,他必然大獲封賞,前途比別人都要更廣一些。”

平恩侯夫人苦思片刻,“卓駙馬?”

東海王笑道:“晚飯該準備好了,大姐隨便吃點吧,算是為你接風洗塵,等苗援回來,我們再聚。”

“那是那是,援兒可是你的外甥,應該多親近。”平恩侯夫人還在琢磨卓如鶴為什麽會更有前途。

夜裏上床之後,東海王受到一番“酷刑”,一邊向譚氏求饒,一邊將前因後果全說一遍,隻是不提複仇之事,最後道:“我現在不能直接出麵,你們譚家遠在天邊,也不好拋頭,隻能先借助平恩侯夫人鋪路……”

“我瞧她可不是知恩圖報之人。”

“無妨,她隻要能惹事就行,到時候陛下自會需要我的幫助。”東海王希望惹出的事情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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