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讀者“浮桴”的飄紅打賞。)

皇帝在宮裏半昏迷期間,崔府裏的一個人也像丟了魂兒一樣,全家人雖然無不悲傷驚恐,可是誰的悲傷也比不上他深切、誰的驚恐也不如他強烈。

眨眼之間,崔騰失去了一切,先是皇帝在他麵前遭到刺殺,沒等他回過味來,又得到消息說張琴言已死,跑到父親房中,隻見妹妹崔小君泣不成聲,父親崔宏吐出一口老血,剛好幾分的傷勢變得更加嚴重……

這次刺殺毀了崔家,就連最支持崔宏的南軍,也保持沉默,沒有派人來探望大將軍的傷情,更沒有任何異動。

緊接著就是大批宿衛軍將崔府包圍,不準外出,府裏的人也不準隨意走動,與監禁無異,崔騰隻能留在自己的房間裏,一會覺得天塌了,一會覺得還有希望。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終於認命,發現自己最懷念的還是張琴言,他正處於極度迷戀的階段,突然被強行斬斷,這份迷戀落入心中再難割舍了。

於是他喝酒,他哭泣,他吟詩,吟不出自己的詩,就吟別人的詩,自己吟不出,就讓仆人替他吟,隻覺得每一首都在說他與張琴言的故事。

他的感傷沒能維持太久,崔府被圍的第三天,崔府真正的女主人,七十餘歲的老君不幸病故。

老君年事已高,身體也不是太好,但是看她每日裏斥罵眾人的勁頭兒,大家都以為她能長命百歲,至少能活到八十。

老君仗著一股不服輸的心氣掌管崔家,也因為這股心氣而極易動怒,刺駕一事對她打擊尤深。

皇帝親臨,本該是崔家又一次登上巔峰的象征,結果一腳踩空,崔家跌入萬丈深淵。

老君不服氣,因為這場刺殺根本不是崔家策劃的,完全是晴天霹靂,消息剛傳來的時候,她根本不信,直到親眼看到被殺死的刺客和昏迷不醒的皇帝,才肯接受事實。

但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崔騰懷念張琴言、崔小君記掛皇帝、崔宏想盡辦法打聽消息,隻有老君不作不鬧,挨個召見崔騰身邊的所有仆人,將重孫崔格留在身邊,一點點詢問當天的情況。

崔府的主人不能隨意走動,仆人相對自由些,崔格受到驚嚇,在曾祖母的安撫下,慢慢好轉,終於能夠說出當時的詳細情形,雖然語言不夠通暢,意思還是很清晰的。

崔家被利用了,而且是被一夥強盜利用,老君明白之後,怒氣攻心,整整咒罵了一天,罵強盜陰險無恥,罵女人是紅顏禍水,罵崔騰沒長眼睛,罵兒媳沒管好崔騰,罵兒子崔宏手腕不夠強硬,罵小君沒本事,生不出太子,也籠絡不住皇帝的心……

隻罵活人不癮,她開始罵死去多年的丈夫,罵陰曹地府,罵天上的神仙,最後的半個時辰,她甚至隱諱的罵起宮裏的太後與皇帝。

身邊人早被罵跑,隻有兩名丫環守在外麵,突然發覺耳中清靜,還以為自己聾了,等了一會才提心吊膽地進屋,看到老君倒在地上,推也不動,再探鼻息,已經沒氣了。

崔家甚至不能發喪,好在東西幾年前就準備好了,將老君盛裝入殮,停柩廳中,等候宮裏的消息。

宮裏傳召崔騰,府中上下人等心裏全都咯噔一聲,如果召的是皇後,意味著皇帝很可能已經醒來,如今叫的人卻是崔騰,很可能是要繼續審問刺駕之事,絕非好兆頭。

崔騰隻能丟掉詩集,與家人一一訣別,“禍是我闖的,我一人承擔,母親,請好好照顧父親,妹妹,請保重身體,隻要還能活著回來,我一定給你打聽到陛下的情況。”

母親與妹妹隻是哭,崔騰沒敢去見父親,跟著宮裏派來的太監離開。

想在宮裏打聽消息卻是癡心妄想,除了必要的指示,根本沒人敢跟崔騰交談,從前的熟人這時都全神情冰冷,好像不認識他這個人。

崔騰被送到一間屋子裏,一等就是多半天,沒人送飯,桌上隻有半壺涼茶,沒多久就被他轉移到床下的夜壺裏。

等得越久,崔騰越害怕,這股恐懼甚至壓過了對張琴言的懷念,“我就說我是被騙的,張琴言是皇帝賜給我的,關我什麽事啊?對對,我被騙了,崔家被騙了,但首先是皇帝被騙了……”

崔騰一個人嘀嘀咕咕,傍晚時分,終於又有太監到來,一進屋先皺眉捂鼻,似乎聞到了什麽。

“是你們不讓我出門的,我能怎麽辦?憋不住啊。”崔騰辯解道。

太監沒搖搖頭,“跟我走吧。”

“去哪?”

太監不回答,轉身向外走去,在門口催道:“還等什麽?既然進宮了,就得守宮裏的規矩。”

崔騰差點想哭著求饒,隨即一狠心,昂首跟上,大聲道:“我不怕!”

崔騰此前隻到過皇宮的外圍,沒進過內宮,走來走去,很快就迷路了,分不清東南西北,隻覺得越走看到的人越少,心中懼意漸升,甚至想要一逃了之,可前麵兩名太監帶路,身後四名衛兵跟隨,他半步也不敢走偏。

終於來到一座大院子門前,上麵的匾額寫著大字,不等他認清,身後的衛兵推了一下,崔騰踉踉蹌蹌地邁過門檻,進入院內。

在院子裏他又等了一個時辰,寒風拂麵,凍得他牙齒打戰、鼻涕直流,一腔豪情消失得幹幹淨淨,這時若有人出來問話,讓他承認什麽他都會點頭,隻求一件厚些的棉衣,最好是能進入一間有炭盆的暖屋。

就算張琴言還活著,崔騰也願意用來交換溫暖。

一名太監走出來,向崔騰招手,示意他可以進屋了。

崔騰轉身,向四名一直站在後麵的衛兵點點頭,佩服他們比自己抗凍。

屋子裏暖意洋洋,崔騰一激靈,覺得從頭到腳在融化。

一大群人冷冷地看著他,有太監和宮女,還有一些外人,崔騰衝每個人都帶笑點頭,希望能討得眾人歡心,讓他在屋子裏多待一會。

太監指著裏間的房門,“進去。”

“是是,好好。”崔騰哆哆嗦嗦地往裏走。

裏間充斥著濃重的藥味,隻有一名太監和兩名像是侍衛的人。

崔騰仍然笑著點頭,直到目光轉向床,立刻收起笑容,突然明白自己有多愚蠢,皇帝遇刺、生死不明,他怎麽能笑呢?應該痛不欲生才對。

沒等他醞釀出悲傷的神情,**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崔騰?”

“是我,是、是陛下?”崔騰大吃一驚,隨後欣喜若狂,皇帝沒死,崔家有救了。

崔騰邁步想要撲過去,卻被一名侍衛伸手攔住,侍衛沒說話,但意思很清楚,崔騰隻能留在門口,不準靠近床榻。

崔騰於是在原地跪上,“陛下,我是崔騰,我就是崔騰啊,****夜夜、時時刻刻我都想著陛下,輾轉反側、寤寐……寤寐,我真是睡不著覺啊。”

**沒有聲音,崔騰等了好一會,困惑地看向太監和侍衛,沒有得到回應,他隻能跪在那裏繼續等待。

“崔騰?”**再次傳來聲音。

崔騰一愣,茫然回道:“是我,陛下。”

太監上前,揮手示意崔騰起身,可以走近床榻。

崔騰慢慢站起,慢慢走到床邊,借著昏暗的燭光,終於看到皇帝。

皇帝也在看他,但是目光渙散,好像並不認得他。

“陛下……我是崔騰。”

皇帝沒有反應,過了一會,閉上雙眼,像是睡著了。

沒人告訴崔騰這是怎麽回事、該怎麽做,他隻好站在那看著皇帝,突然悲從中來,這回是真心為皇帝悲傷,與張琴言和家中的慘狀無關。

皇帝再次睜眼,說出的還是同一句話,“崔騰?”

崔騰點點頭,淚如泉湧,“陛下,我是崔騰,皇後還在家裏呢,她日思夜想,眼睛都快哭壞了,陛下快些好起來吧。”

皇帝還是沒有反應。

太監牽著崔騰的手腕,將他拉到一邊,小聲道:“陛下一整天都在說你的名字。”

崔騰認得太監,問道:“容公,我已經來了,陛下為何……”

容化民示意崔騰隨自己到外間說話。

四名衛兵也進屋了,崔騰又被帶到四人身前,他感到不妙。

容化民稍稍提高聲音,“禦醫以為,陛下雖有好轉跡象,但是受驚過度,隻怕心思有些糊塗了。”

“不可能。”崔騰斬釘截鐵地說,“陛下膽識過人,什麽場麵沒見過?怎麽會‘受驚過度’?”

容化民噓了一聲,然後道:“陛下記得你的名字,想必是對一事不解。”

“什麽事?”

“你為什麽會與刺客勾結?”

崔騰大驚,聲音一下子提高了,“我沒有!你誣陷!陛下絕不是這個意思!”

“這是唯一的解釋。”容化民冷冷地說,一揮手,兩名衛兵上前,按住崔騰的肩膀。

“這不是真的,我也是被騙者。”崔騰哭著說,沒有反抗。

外麵還是那麽冷,崔騰卻已經感覺不到,既委屈又害怕,真覺得天塌了。

他沒有被送回原來的房間,而是來到一間牢房裏,這是囚禁宮人的地方,條件比外麵真正的牢房要好得多,對現在的崔騰來說,卻無異於地獄。

他躺在**一會哭,一會自言自語地辯解,一度想要自殺,可屋子裏連桌椅都沒有,死路不通。

迷迷糊糊地他還是睡著了,將薄被盡量裹緊一些,夢裏全是從前的繁華。

被推醒的一刹那,他嚇壞了,脫口而出:“別殺我。”

“陛下讓我給你捎句話。”

崔騰一下子坐起來,聽聲音是名女子,似熟非熟,“孟姑娘?”

“皇帝說,他需要你受點苦,忍耐一下,不會太久。”

崔騰呆若木雞。

(最近比較疲憊,調整一下發稿安排:上午9:00-9:30右,下午6:30-7:00時左右。望周知。)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