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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孺子堅持沿江東下,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景耀已經找到楊奉家人的下落,就在雲夢澤東邊的湖縣。

景耀這段時間非常努力,他已經毫無保留地指控上官太後,皇帝卻遲遲沒有采取行動,他有點驚訝,卻不完全意外,在宮裏做事多年,景耀太了解這裏的規矩,皇帝與普通人很多時候沒有兩樣,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官太後毒殺先帝一事若是公開,會令天下聳動,卻對皇帝本人沒有多大好處。

按照慣例,皇帝肯定會想別的理由處置上官太後,景耀打聽到,慈順宮的確加強了守衛,名義上是不允許外人打擾病中的太後,其實是將她軟禁了。

景耀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待,並且表現得毫不在意,以免被皇帝認為別有用心。

他真是全心全心意地尋找楊奉的家人,唯一的線索就是楊奉曾經寫過家信,當初的送信之人必然去過楊家。

楊奉做事極少留下漏洞,除了那半封信,再沒有任何痕跡。

景耀懷疑醉仙樓的廚子不要命,就是當初的送信人,他查到,不要命與楊奉很早就認識,交情非同一般。

可不要命徹底失蹤了,楊奉在雲夢澤的時候,不要命偶爾出現一次,楊奉死後,不要命就像是鑽進了地下,再也沒有露麵。

景耀沒有死心,稍稍改變方向,他猜想,上官太後如此多疑的人,絕不會輕易相信楊奉的坦白,必然會派人查證之後才會放心,或許當年的查證者也去過楊家。

順著這條線,景耀再度深挖。

王府不是楊奉,做事總會留下很多記錄,這些記錄如今都歸東海王所有。

東海王在京城有府邸,去過幾次東海國的王府,從來沒將那裏當成自己的家,更沒藏過見不得人的東西,於是寫了一封命令,任由景耀在府中查看所有簿冊、詢問所有人。

景耀查到了,那隻是簡單的一句話,記錄某位太監去往湖縣並歸來,奇怪的是,東海國與湖縣並無正式聯係,來往隻有這一次,而且沒有帶去或帶回任何東西,與其它記錄截然不同。

“某位太監”已經過世多年,景耀不死心,繼續調查,終於找到這名太監當時的一名隨從。

隨從已經離開王府,在東海國成家立業,麵對詢問異常謹慎,隻字不肯透露。

景耀拿出東海王的命令,稍稍地威逼利誘一下,得到了極關重要的信息,將楊奉家人的住址縮小到湖縣的一條街上。

事隔多年,也不知楊家人搬過沒有,景耀沒有立即前往調查,而是給皇帝寫了一封密信,請求指示。

皇帝命令他留在東海國。

韓孺子的巡狩隊伍規模不大,隻有三千餘人,或騎馬,或乘船,沿江東下,在雲夢澤兜了半圈,召見吏民,觀察風土人情。

所見所聞讓韓孺子比較滿意,當年的土匪巢穴,如今已成良田沃土,但是仍難自給自足,耕牛不足,糧食產量也不高,仍需從各地調劑。

這種事情隻依靠皇帝身邊的幾十人是操作不了的,必須運用朝廷的力量多方協調。

韓孺子在一座古城裏逗留了整整十天,匯集隨行大臣以及地方官員,公開議事,公開解決,並將自己選中的一些年輕官員安插到地方,以考察他們的能力。

隻有一件事讓韓孺子略感不滿,想當初流民眾多,幾乎威脅到大楚的生存,如今需要開墾荒地,招募到的流民數量卻沒有他預料得那麽多。

官員回複,百姓思鄉,回到原籍之後,隻要還有一口飯吃,輕易不願離開。

時至深秋,巡狩隊伍來到湖縣,在城外駐陛,隻停留一夜,次日正常出發,不給當地增加太多負擔。

金純忠提前多日就已來到湖縣,沒穿官服,帶著六七名隨從,裝作東下的商人,帶著一船貨物,暫停城內。

湖縣不大,城內就三條街道,主街寬敞些,另外兩條街道與小巷差不多。

這天下午,金純忠一個人走出客棧,信步閑遊,很快拐入後街。

後街比較冷清,但也有一些商鋪開張,小販守在街角,無精打采地兜售已經蔫了的果菜。

景耀提供的消息語焉不詳,隻說是後街的一戶人家,對麵有個茶館,相隔十幾年,也不知還在不在。

老實說,金純忠不太理解皇帝的執著,楊奉就是楊奉,死得有些蹊蹺,但也僅此而已,其家人不見得能提供真相。

但聖旨就是聖旨,金純忠奉旨行事,沒有半點懈怠之心,從街頭走至街尾,每有商鋪,都要進去打聽一番,沒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東西倒是買了不少,都讓商家送到客棧裏。

他路過兩家茶館,一家的對麵是戶新婚不久的夫妻,繼承祖屋,數代居於此地,與楊家無關。另一家的對麵住著商販,幾年前搬來的,再往前的住戶沒人記得。

眼看天黑,金純忠回到客棧,打算明天再去另外兩條街上查看,等皇帝趕到的時候,他總得提供一個明確的說法。

一連三天,金純忠走遍了大街小巷,沒找到楊家人,倒是得到一個“財主”的名聲,甚至有商鋪掌櫃親來客棧拜訪,希望能賣點什麽。

隨從不知道金純忠的目的,還以為皇帝是要暗訪本地的出產與風俗,於是細心地將買來的各種東西分門別類、登記在冊。

金純忠也不多說,接下來幾天,仍然獨自一人在城裏閑逛,將幾條街又走了一遍。

金純忠沒找到楊家人,自己卻被找到了。

這天傍晚,剛一回到客棧,掌櫃就笑嗬嗬地迎過來,“金老爺回來了。”

客棧一天一結賬,金純忠以為掌櫃為此而來,“昨天的賬沒結嗎?”

“結了結了,我對夥計說了,今後不用一天一結,等金老爺住夠了再說。”

越有錢越容易借錢,金純忠笑笑,“隨你,反正我們跑不了。”

掌櫃賠笑,大聲叫來夥計,擺上一座上等酒席,算是客棧送的。

隨從們很高興,金純忠卻有點納悶,但也沒特別在意,好吃好喝了一頓,若非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他還以為這真的隻是掌櫃的一番好意。

次日,金純忠繼續東遊西逛,發現自己所到之處,總能獲得熱情歡迎,但是再想問點什麽,卻是難上加難,人人笑臉相迎,人人守口如瓶,將左鄰右舍的情況視為機密。

可就在昨天,他們還有問必答,與財主聊得很開心。

僅僅相隔一夜,態度就發生了變化。

金純忠早早回到客棧,掌櫃越發熱情,又要送一桌酒席,金純忠斷然拒絕。

幾名隨從都在屋子裏,一看到金純忠,全都迎上來,一人笑道:“咱們可發財了。”

“怎麽了?”

“剛才來了一位真財主,說是要將咱們帶來的一船貨物全買下來,隨咱們出價。”

“人呢?”

“剛走不久,說是想好了價格就告訴掌櫃一聲,他會派人將銀子送來,貨物留在船上不用動。”

“姓甚名誰?做什麽的?”

隨從搖頭,“隻說姓宋,別的都沒說,口氣倒是挺大,說咱們盡管開價,多少錢他都拿得出來。”

金純忠知道事情不對勁兒,他是為皇帝暗訪,居然惹來這麽大的關注,實在是失策。

來到外麵,金純忠叫來掌櫃,問道:“今天這位是什麽來曆?”

“宋大官人?本地的一位財主。”

“我那船上沒有奇珍異寶,不過是些布帛,他為何非要購買?”

掌櫃笑道:“宋大官人生性豪爽,最愛結交朋友,在本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一定是仰慕客官大名,特來示好,客官不必多想,開個價,贈上一筆,也免去一趟舟車勞頓,豈不甚好?”

金純忠笑了一聲,這位宋大官人前來示好,卻故意挑選他不在的時候登門拜訪,必有問題。

“好,那我就開價了。”

“客官請說,宋大官人有錢……”

“十萬兩。”

掌櫃一下子呆住了,好一會才道:“多少?”

“白銀十萬兩。”

“嗬嗬,那一船布帛頂多值一千兩吧?”

“開價在我,買不買在他,傳不傳話在你。”

掌櫃又發了一會呆,笑道:“傳,當然傳,客官稍待,我很快就能回來。”

掌櫃回來得確很快,神情比走時更加古怪,像是走在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打個滾兒正要罵街,結果看到絆倒自己的竟是一塊金子。

“十萬兩?”掌櫃問道。

金純忠點頭。

“今日夜間,有人將銀票送來,客官在洛陽、臨淄和京城都能兌換。”

金純忠笑道:“當我是第一次做生意嗎?我連人都沒看到,憑什麽相信幾張銀票?不見到真金白銀,那船貨不賣,我人也不走。”

掌櫃湊近金純忠,“客官也在本地待了幾天,結識了不少人,不妨再去打聽一下宋大官人的底細,或許您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疑慮了。”

“打聽過了。”金純忠讓隨從去打聽的,就在客棧周圍找了幾名商戶,一問便知,“再請掌櫃轉告宋大官人,敢送錢就得敢露麵。”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