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太後拒絕離京前往洛陽。

“大過年的,去什麽洛陽?賞雪可以,讓皇帝回來,過年之後我們娘倆兒一塊去洛陽。”

平恩侯夫人轉述慈寧太後的原話,一臉的無奈。

東海王更無奈,“這個……陛下傳旨迎請,太後這樣回答不好吧?”

“沒辦法,太後正在氣頭上。東海王,陛下派你回來,就是對你比較信任,你先想辦法讓陛下回京,太後自會記得你的功勞。”平恩侯夫人眨下眼睛。

“容我回去想想。”東海王告退,他現在不能進後宮,隻能在淩雲閣通過平恩侯夫人向太後傳話,周圍的太監、宮女比較多,兩人無法暢所欲言。

出宮之後東海王先回家,遠遠看見家門口停著幾頂轎子,心知有麻煩等著自己,隻好硬著頭皮前行,快到的時候跳下馬,笑臉迎上去。

左察禦史馮舉、吏部尚書元九鼎等幾名大臣親自來堵東海王,因為隻有王妃在家,所以他們一直等在門外。

天寒地冬,幾位大臣坐在轎子裏抱著暖手爐,依然凍得臉色發青。

東海王急忙將大臣們請入家中,來不及與王妃見麵,一路風塵,卻要先盡地主之誼。

這些大臣比劉擇芹等人要客氣得多,分賓主落座,東海王這邊隻有一個人,對麵則是一排,按規矩排序,馮舉位於上首。

寒暄幾句,馮舉道:“東海王,我不妨直白說吧,今天來見你隻為一件事,請你向我們透露一句實話,陛下究竟是不是要遷都?會不會回京?何時回京?”

“這可不是‘一句實話’,是三句。”東海王打個哈哈,隨後端正神色,“實不相瞞,諸位大人的疑惑,也是我的疑惑,不過聽聞陛下在洛陽已經明確表示不會遷都,還要追究遷都謠言的來源,我覺得這就是定論了。既然不會遷都,陛下肯定是要返京的,至於什麽時候,咱們當臣子的不好胡亂猜測,不如靜候陛下自己的決定吧。”

幾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滿意,元九鼎道:“東海王剛剛返京,咱們也不要逼得太緊,東海王要在京停留幾天?”

“難說,全要看宮中的意思。”

元九鼎笑道:“估計早不了,明天吧,我們再來登門拜訪。”

東海王起身準備送客,也笑道:“諸位什麽時候來,我也這是幾句話,我真是毫不知情,說句大膽的話,我若是知道點什麽,陛下也不會派我回來,對不對?”

元九鼎哈哈一笑,幾位大臣拱手告辭。

預料中的大麻煩虎頭蛇尾,東海王有點意外,但也鬆了口氣,急忙去往後宅見王妃,兩人可是好幾個月沒見麵了。

譚氏正坐在臥房裏等候,與春風滿麵的丈夫相比,她表現得比較冷漠,平淡地說:“你回來了。”

“可不。”東海王皺眉,“王妃這是怎麽了,不高興看到我嗎?”

“當然高興,隻是這股高興壓不下去我心中的煩悶。”

東海王笑道:“出什麽事了?告訴我,我來解決。”

“你能?”

“呃……你先說是什麽煩心事吧,再不濟,我也能開導一下。”東海王現在比較謹慎,當著王妃也不敢說大話。

譚氏歎了口氣,“當你的王妃倒是清靜,什麽事情也沒有,唯一能讓我煩心的就是娘家人。”

“我問過了,譚家人在東海國好好的,田宅買來不到三年,家中奴仆都是正常采買來的,沒有兵奴,也沒有不入籍的私奴,算是因禍得福,躲過一劫。”

譚氏冷冷地說:“夫君還真是會‘開導’。我說的不是這件事,是譚家的生意。”

“生意怎麽了?”

“自從譚家在洛陽向醜王服軟,闔家遷到東海國之後,生意就越來越不好做,勉強維持而已,可現在連勉強維持也難了,貨物過稅關時,常受官家刁難,照這樣下去,我們譚家就隻能在東海國種地了。”

“種地不好嗎?是非更少。”東海王倒希望譚家能老實一點,可是看見王妃麵帶寒霜,他笑道:“我明白了,有人故意為難譚家,知道是誰嗎?”

“人家都堵上門了,你還問我是誰?”

東海王吃了一驚,“不會吧,那些人都是朝中重臣……再說我剛從洛陽回來,朝廷的反應不至於這麽快吧?”

“我隻知道譚家從南方剛剛運到京城的一批貨被扣下了,必須繳納重稅才能放行,帶貨的管事說,稅官暗示了,這隻是開始,以後隻要是譚家的貨物,進京、出京都要繳重稅。”

“那就別來京城了,譚家生意那麽大……”

“譚家的生意京城占一半,而且官官相通,京城刁難譚家,以後其它地方的稅官也都會效仿,這是要將譚家逼上絕路啊。”

東海王嗯了一聲,沒有回應。

“怎麽辦?說句話啊。”譚氏催道。

“容我想想,這事可不簡單。”

譚氏歎息一聲,“自從我嫁給你,譚家就沒遇到過好事。”

東海王笑道:“像我這樣婦唱夫隨、任你欺負的夫君,上哪去找?這就是好事。”

譚氏冷著臉,起身走到東海王身邊,右手掐住他的胳膊,“我不管,是你惹出的麻煩,你負責解決。你是個窮王,沒有譚家資助,咱們就得過更苦的日子。”

東海王一邊求饒,一邊順勢摟住譚氏,“放心吧,皇帝越來越狠辣,我都能在他麵前如魚得水,這點小事,難不住我。”

到了傍晚,平恩侯夫人以探望王妃的名義登門,喝了一杯茶水,屏退仆婦,對東海王說:“你這是自找麻煩啊,稍一不慎就會同時得罪皇帝與太後,最好的結果也是得罪一方,你怎麽想的,竟然攬下這種事?”

東海王苦笑,“這哪是我攬下的?太後給我寫信,請我幫忙。”

“太後請你幫忙勸陛下回京,不是讓你來迎請太後去洛陽。”

“陛下能聽我擺布?我一開口,陛下就想出這個主意,非讓我來迎請太後、皇後,我這是身不由己啊。”

“話先說清楚,雖然好兄弟幫過我幾次,可這回我幫不了你,太後正在氣頭上,誰的勸也不聽。”平恩侯夫人欠東海王不少人情,不想在這件事上償還。

東海王笑道:“別害怕,我打聽幾件事,你如實告訴我就是了。”

“我未必知情。”

“知道就說,不知道就算了,我不勉強。”

“那你問吧。”平恩侯夫人有幾分警惕,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慈寧太後的信任,絕不想輕易失去。

東海王想了一會,問道:“太後為何生氣?”

“我還以為你要打聽什麽秘密呢,太後當然生氣,陛下一走了之,人不回來,還要將太後接到洛陽。你知道……”平恩侯夫人壓低聲音,“太後等了多少年、受了多少苦,才進到宮裏成為太後?皇宮對太後來說,就像天下對於皇帝一樣重要,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誰也沒說要讓太後放棄皇宮啊,隻是去洛陽小住一陣,與陛下一塊過年,然後就回來了。”

“陛下對你這麽說的?”

“是啊。”

“你相信陛下?”

“天子無戲言,當然相信。”

“陛下那麽聰明,過完年再想別的借口挽留太後呢?不說放棄皇宮,也不說遷都,最後事實上卻常駐洛陽,你能保證陛下不這麽做嗎?”

“這個……我可不能保證。”

“太後是怕陛下犯糊塗,將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付之東流。”

東海王點頭,表示明白,如果當初他奪得皇位,絕不會隨便離開皇宮,在這件事上,他佩服當今皇帝的決絕,心裏卻不是特別認同。

“所以太後是擔心去了洛陽之後被皇帝留下,再也回不了京城?”

“對,就是這樣。”

“陛下不是派人解釋過好幾次嗎?太後為什麽還不肯相信陛下?”

“陛下與大臣鬥得這麽激烈,一副寧可魚死網破也絕不認輸的架勢,太後怎麽知道陛下派人來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要故意傳給大臣聽的?”

東海王再次點頭,皇帝使的手段太多,反而讓親人也分不清真假,“陛下的確有點做過頭了,照這樣下去,天下人都將無所適從。”

“抱怨也沒用,麻煩是你的,看你怎麽解決。”平恩侯夫人有點興災樂禍。

東海王笑了笑,繼續問道:“皇後那邊怎麽樣?”

“還能怎樣?皇後老實得不像是小君妹妹,每日裏就是照顧慶皇子與公主,什麽也不參與,太後怎麽說怎麽是。”

“嗯……另一位太後呢?”

平恩侯夫人立刻警惕起來,“現在可不是你報仇的時候。”

“你想多了,我就是隨便問問,慈順太後若是相勸,慈寧太後還會聽嗎?”

“反正慈寧太後對慈順太後還跟從前一樣尊敬,可是你想讓慈順太後幫忙,比直接勸說慈寧太後還難。”

東海王笑了笑,隨口問道:“除了你,最近還有哪些命婦經常進宮?”

“不少,大家都搶著討好太後。”

“除了你,還有誰比較得寵呢?”

兩句“除了你”,讓平恩侯夫人臉上露出笑容,“我可是立過實實在在的功勞,才得到太後的寵信,別的命婦不過嘴上說些好聽的話,怎麽能跟我比?也就是王家的幾位女眷,仗著親情,比較得寵。”

平恩侯夫人收起笑容,“尤其是那個王翠蓮,嚴格來說都不算外戚,就因為小時候叫過太後幾聲‘小姐姐’,現在一步登天,在皇宮裏經常一住就是好幾天,她算什麽?連朝廷命婦的身份都沒有啊。”

“事情往往如此。”東海王勸道,又問了幾件事,心裏卻已明白,問題以及解決問題的關鍵,都在那個王翠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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