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人都被突然冒出來的長竹竿驚得呆住了,左吉撲通倒在地上,幾名刀客用刀左撥右擋,像是笨拙的老牛在驅趕蚊虻,無奈地步步後退,隻有一個人憤怒異常,勇敢地撲了上去。

羅煥章真是氣壞了,他正在執行人生中最偉大的一次冒險,即使麵對太後與皇帝也敢直抒胸臆,不用再躲在仁義兩字的背後暗自憤怒,可這群太監與宮女總是壞事,他們應該跟其他人一樣,安安靜靜地置身事外才對。

羅煥章撲了上去,當然不是對著那一根根的竹竿,而是撲倒在地,將名儒的氣度拋到九霄雲外,手腳並用向前爬行,速度居然很快,馬上就到了窗下,可是速度太快了些,收勢不及,一下子撞在牆壁上,仰麵摔倒的時候也沒忘了伸手亂抓。

他抓住了一截腳踝。

韓孺子的上半身已經翻出窗外,好幾雙手在幫他,卻有一隻腳怎麽也收不回來。一名太監趴在窗台上,用手中的短棍往下戳捅,大聲道:“用力!”

羅煥章劈頭蓋臉地挨了幾下,抬起另一隻手護臉,衝步蘅如等人人喊道:“快來幫忙,絕不能……”

步蘅如等人手中握刀,反而不知變通,聽到叫喊才反應過來,立刻有兩人貓腰向窗下衝去。

就在這時,羅煥章額頭重重地挨了一下,吃痛不過,不得不撒手。

皇帝被搶走了。

太後、王美人和東海王看得目瞪口呆,三人無不計謀百出,麵對這樣的場景卻也和普通人沒有區別,坐在那裏發呆,全然不知所措。

外麵喧囂聲一片,羅煥章坐在地上捂著額頭,厲聲道:“快去將皇帝搶回來,少一個也會壞了咱們的大計,絕不能讓皇帝離開內宮!”

步蘅如等人也明白這個道理,三人跳窗、四人走門,揮刀衝出去,可他們人數太少,外麵的太監和宮女早有準備,石子、雞蛋、土塊等等東西如暴雨一般拋過來,迫得七人又退回屋裏,背靠牆壁躲避攻勢。

慈順宮自從建成以來,從未如此髒亂,一地狼籍。

椅榻斜對門口,未受襲擊,王美人還是將太後護住,同時向外望去,想看兒子一眼,結果隻能看到幾個陌生人影。

東海王坐的位置更靠裏一些,毫無危險,卻最為吃驚,“天呐,他、他連親娘也不要了嗎?”

這句話提醒了王美人,再也顧不得矜持與隱藏,大聲叫道:“孺子,快跑!去找外麵的大臣!別管我,他們……”

步蘅如舉刀跑來,怒道:“閉嘴!”

王美人降低了聲音,卻沒有閉嘴,繼續道:“他們不敢殺太後和我。”

“那可不一定。”步蘅如的刀架在王美人脖子上,她不再說話了。

羅煥章坐在窗下大聲道:“陛下,內宮門戶都已封鎖,你逃不出去,請你回來,我們沒想弑君!難道陛下真的不顧……”

戰鬥一開始就趴在門口的左吉探頭向外望了一眼,說:“人已經沒了。”

羅煥章騰地站起來,額上青腫,向窗外看去,果然人去院空,隻留下一地的棍棒、石塊,心中怒不可遏,往窗台上狠狠砸了一拳,“他竟然真的不顧及自己的母親!”

羅煥章轉身,臉色鐵青,這本是一場計劃周密的宮變,卻越來越像是鬧劇,“步蘅如,你帶一個人去通知內宮三門,務必緊守,絕不能讓皇帝逃出去與大臣匯合。左吉,你即刻前往勤政殿,再帶一些人回來,隻要自己人,不要宮裏的侍衛,千萬不能引起外麵的懷疑,明白嗎?”

左吉扶門站起,又向外看了一眼,“得派人保護我。”

羅煥章指著一名刀客,“你跟左吉出宮。”

那群太監和宮女像瘋了一樣,左吉覺得一名保鏢太少,可是看了一眼太後,心裏明白眼下的處境有進無退,一咬牙,帶著刀客出門。

步蘅如膽子大些,正要出去,羅煥章叫住他,“等等。”他喘了幾口氣,“沒什麽,你去吧,快去快回,已經丟了皇帝,不能再丟太後和東海王了。”

步蘅如點點頭,與一名刀客匆匆離去。

羅煥章揉了揉額上的腫塊,轉過身,走到太後麵前,“想不到宮裏也是臥虎藏龍之地,倉促間能將一群太監和宮女組織得井井有條,此人必非尋常之輩。”

太後麵無表情,“既然是臥虎藏龍,何必問我?大楚正值用人之際,我隻愁舉薦之途不通,怎麽會將‘龍虎’藏起來?”

羅煥章沒再問下去,退到一邊沉思默想。

逃出去的韓孺子也有類似的疑惑,他被好幾雙手架著,本想回去救母親,可是身不由己,被擁到垂花門的時候,聽到了母親的叫聲,一狠心,跟著眾人往外跑。在前院門廊下,看到一名坐在地上滿臉鮮血的男子,想必是步蘅如帶來的刀客之一,還沒有死,無力地抬起手臂,似乎要攔阻眾人,可也隻是做做樣子而已。

慈順宮外悄無人跡,又跑出一段路之後,韓孺子終於能觀察周圍的救駕者。

大概有三十餘名太監和二十多名宮女,一多半是陌生麵孔,隻有少數人是慈寧宮裏皇太妃的侍者,他最熟的人是張有才和佟青娥,此刻就護在他的身邊,可他們並非帶頭人,一名胖大太監跑在最前麵,從背影看不出年紀,一手握長竹竿,竿頭綁著奪來的短刀。

在一群人當中,隻有四五人手持兵刃,其他人手裏拿著的不是竹竿就是木棍。

沒多久,一行人跑回皇太妃的慈寧宮,進去之後先將大門關閉。

慈寧宮裏的門廊下綁著兩名刀客,嘴裏塞著布條,一看到眾人進來,驚恐地嗚嗚亂叫,張有才上去各踢了一腳,兩人老實了。

人群終於稍稍冷靜下來,所有人的臉還是紅的,目光也在閃爍,這是韓孺子進宮數月從未見過的激動神情。

“奴等叩見陛下。”胖大太監開口,所有人都跪下。

韓孺子急忙道:“大家快起來,非常時期不必拘禮,朕……很感激你們。”

眾人起身,臉上的激動神情仍未消退,韓孺子細瞧胖大太監,此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年紀,身材雖胖,卻絲毫不顯臃腫笨拙,一身英武之氣。

“你們……”韓孺子一時間不知從何問起。

胖大太監沒有開口,張有才搶著說話,他太興奮了,聲音比平時更顯尖銳,“一開始這裏有四人看守,後來走了兩個,大家在後院搭人梯,我最小,把我送出去,我去找淨掃房蔡大哥,蔡大哥說不能再等,正好他那裏有一堆掃帚,我們拆開當兵器,蔡大哥又說慈寧宮離慈順宮太近,必須先將這裏拿下,才能去慈順宮救陛下……”

張有才說得有點亂,大概意思卻還清晰,“蔡大哥”等十幾名太監手持竹竿,先到慈寧宮敲門,自稱是皇太妃派來的人,趁刀客開門,一擁而入,將兩人打倒,捆綁起來。

慈寧宮內的數十名太監、宮女被嚇壞了,隻有佟青娥和少數人敢出宮,其他人仍然遵守皇太妃的命令,不敢出門一步,但也沒有釋放兩名刀客,就在張有才講述的時候,他們探頭探腦地觀瞧,發現皇帝真的被救了出來,跑過來一批。

攻占慈寧宮之後,他們又從別處招來一些幫手,一塊去慈順宮救駕。

韓孺子對胖大太監說:“這位是蔡大哥吧。”

胖大太監急忙跪下,“賤奴蔡興海,隻因年長些,被同僚稱一聲‘大哥’,在陛下麵前怎敢用此稱呼,請陛下呼名即可。”

“好,蔡興海免禮。”韓孺子覺得此人必有來曆,沒時間多問,往人群中看了幾眼,又認出幾張相識的麵孔,“你們是秋信宮的人。”

那幾人連連點頭,一名宮女說:“秋信宮也有兩賊看守,蔡興海帶人攻破宮門,皇後命我們都跟著蔡興海去救駕,她也想來,我們把她勸下了。”

娶皇後之初,韓孺子極不情願,現在卻越來越覺得有這樣一位皇後很不錯。

他也有點興奮過度,不得不暗暗告誡自己冷靜,他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想了一會,說:“必須想辦法離開內宮,咱們能攻破門戶嗎?”

張有才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蔡興海道:“我派人查過,南、北、西三門各有二三十人把守,都是江湖刀客,咱們這些長竹竿,對付十來人還行,敵人再多的話勝算不大,還會令陛下涉險。”

“你認為該怎麽做?”韓孺子這時候必須選擇相信蔡興海。

“依我的愚見,不如跳牆,南、北、西三方皆是宮館,不容易出去,還可能被逆賊發現,東邊有一段牆,應該無人看守。跳過去之後能到太廟,往南走,繞行一段路,沒多遠就是勤政殿,在那裏陛下可與群臣匯合,或者離開皇宮再做定奪。”

“朕要去見大臣,他們還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必須由朕親自向他們說明。”

“那就出發吧!”張有才轉身就要跑,蔡興海更謹慎些,“慢著,得有人走在前麵打探情況……”

“我去。”張有才一溜煙跑出去。

蔡興海看了一眼眾人,對皇帝說:“陛下需要所有人都跟著嗎?”

韓孺子知道,無論走哪一邊都是冒險,郎中將已被奪印,皇宮侍衛聽誰的命令尚難預料,於是道:“此行盡量不要惹人注意,嗯……蔡興海,你選幾個人隨朕一塊出宮,其他人都去秋信宮保護皇後,盡量不要與逆賊爭鬥,太後還在他們手中,一定要確保太後安全。”

他必須說這句話,如果太監和宮女一時興起,再度進攻慈順宮,他的母親王美人也會遇險。

蔡興海也是這個主意,手指連點,選了三名太監同行,其他人,包括慈寧宮裏之前沒敢出門的人,都去秋信宮保護皇後。

大批人先出發,蔡興海指著旁邊的兩名俘虜說:“這兩人不宜留活口。”

韓孺子瞧了那兩人一眼,從他們的目光中看到了恐懼與乞求,他猶豫了一下,想起母親,再無慈心,“斬。”

這是他第一次決定別人的生死,接下來,就要決定自己的安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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