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白,桂月華從窗口轉身,“不用等了。”

另外兩名江湖客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點頭,三人走到皇帝麵前,桂月華手持匕首,另兩人的兵器是皇宮侍衛常用的腰刀。

“在下鬼手桂月華。”

“在下蒼鷹柳遲行。”

“在下撞倒山柯永。”

“今日……”三人一塊開口,並非向皇帝說話,隻是說給自己聽。

“等等。”韓孺子真的害怕了,這三名江湖客跟宮裏的人不一樣,似乎真敢對皇帝下狠手。

三人看著皇帝,眼中沒有絲毫猶豫或憐憫。

“叫花繽來,我有話對他說。”韓孺子不知道要說什麽,隻想拖延時間。

桂月華道:“花侯爺已經走了,有話對我說,沒話……請走好。”

“走了?”韓孺子很意外。

“子夜之前宮裏沒有傳出消息,花侯爺就會離開。”桂月華頓了頓,“所以陛下應該明白,我們已經是孤注一擲。”

“廢話幹嘛?手起刀落,就這麽簡單。”自稱叫柯永的大漢性子最急,舉起手中的刀,卻沒有落下。

“別急,早就說好了,咱們三個一塊動手。”另一個名叫柳遲行的江湖客說,伸手將柯永的刀壓下去,“再怎麽著他也是皇帝,應該讓他死得明白。”

韓孺子的心繃得更緊了,忍不住向門口、窗口各望了一眼,孟娥若是再不現身幫忙,他可能真要成為死皇帝了。

柯永哼了一聲,“浪費工夫。”嘴上這麽說,手中的刀還是垂下,轉身到處轉悠,防備有人突然闖進來。

桂月華繼續道:“長話短說,三十年前,武帝聽信讒言,屠殺天下豪傑數千人,近十萬人受到株連,背井離鄉,遷徙到邊塞,途中死傷無數。我們三個都有父兄死於那場劫難,從小立誌複仇,今日終於能夠得償所願。”

韓孺子的身體向後微仰,“冤有頭債有主,三十年前我還沒出生呢,你們應該……早點報仇。”

“嘿,陛下想說我們欺軟怕硬,不敢對武帝動手吧?”

韓孺子猶豫著點點頭,這的確是他的想法。

“武帝是為你而屠殺天下豪傑的。”

“我?”韓孺子沒法相信這種話。

“沒錯,武帝見諸子軟弱,怕他死後江山不保,所以搶先下手,下令各方記錄豪傑姓名,三中選一,不問罪過,一律以謀逆之罪斬殺。我們不向武帝報仇,是因為時機不到。淳於梟在外勸說諸侯起事,我們留在京師接受花侯爺的庇護,蒼天有眼,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齊王雖然戰敗,京城卻取得成功。”

桂月華顯得有些激動,停頓一會,繼續道:“我們原打算讓淳於梟先當國師後稱帝,他是江湖人,沒有子孫之憂,能與豪傑共治天下。可是宮裏遲遲沒有傳出消息,南軍也沒有進城,事情怕是不成了。花侯爺可以走,我們不會,殺死你之後,我們會進宮,見一個殺一個,直到自己也被殺死。”

韓孺子無處可逃,不由得又向頭頂看了一眼,以為孟娥會躲在那裏,結果一無所見,“你們……沒必要著急,羅煥章劫持太後,還是有可能讓淳於梟當國師的。”

桂月華搖頭,“羅煥章是個好人,也算是半個江湖人,可我們隻是互相利用而已,他把江湖好漢當走狗,我們其實是通過他騙崔家入夥而已,天就要亮了,步蘅如在宮裏沒準已經動手,我們這就要與他匯合。”

桂月華向身邊的柳遲行點下頭,表示自己說完了,柳遲行也要說兩句:“皇帝殺豪傑,豪傑殺皇帝,你隻是運氣不好,前幾位皇帝死得早,讓你趕上了。柯永,來吧,咱們三個一塊動手弑君!”

韓孺子搜腸刮肚,可對方殺他的理由太荒誕,反而無從辯駁,“殺了我也沒有用,韓氏子孫眾多,很快就能選出一位新皇帝……”

“那不重要。”桂月華將匕首抵在皇帝的胸膛上,“武帝殺豪傑,三中選一,是為了震懾天下,我們殺皇帝,三刃並舉,也是為了告訴全天下,豪傑沒有屈服,韓氏能奪得江山,也會失去江山!”

柯永轉身,大步走來,他早已等不及,手中的刀高高舉起,突然停下,“樓下來人了。”

三人圍住皇帝,兩刀一匕首分別抵在要害之處,就算是有高手從天而降,也來不及搭救。

韓孺子連大氣都不敢喘,死死盯住門口。

“太好了,你們還沒動手。”來的人是步蘅如,站在門口擦擦額上的汗水,“太後服軟了,待會就要去勤政殿召見群臣,以天災為名征集天下的道術之士,不出十天,淳於梟就會當上國師。咱們成功了,皇帝暫時有用,把他送回宮裏吧。”

太後竟然會屈服,韓孺子很意外,可是也大大地鬆了口氣,即使是一名傀儡,即使早晚會被廢掉甚至被殺死,也不可能坦然麵對近在眼前的死亡。

準備弑君的三人神情各異,桂月華第一個收起匕首,“那就好,得通知花侯爺,讓他盡快返京。”

撞倒山柯永卻大失所望,恨恨地收刀,突然又揮起,從皇帝頭頂掠過,“便宜他了,殺皇帝是多大的壯舉啊,可惜了。”

隻有蒼鷹柳遲行沒有收刀,疑惑地扭頭問道:“成了,這麽容易?”

步蘅如不悅,“容易?你知道在皇宮裏有多危險?太後十分頑固,羅煥章怎麽都勸不服她,後來還是皇太妃……算了,跟你們說這些做甚,帶上皇帝跟我進宮。”

步蘅如轉身下樓,柳遲行果然做什麽都要遲一步,緩緩收回手中的刀,對另兩人說:“謹慎一點比較好。”

桂月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以為步蘅如值得相信,對皇帝說:“請陛下起駕回宮。”

韓孺子深感失望,他好不容易才跑回來,沒想到又要回去,“我的兩名侍者呢?”

“陛下還是先想著自己吧。”桂月華不客氣地伸手去拽皇帝。

韓孺子避開,自己站起來,“你們根本不是在報三十年前的舊仇,而是一群險中求富貴的賭徒。”

桂月華冷笑一聲,“當初的大楚太祖不也是賭徒一名?他贏了,我們也贏了,走吧,你好歹還當了幾天皇帝,韓氏的其他子孫都沒機會了。”

韓孺子向門口走去,柳遲行搶先一步,衝樓下喊道:“步先生,還有一名高手……”

上方突然射下一支箭,正中柳遲行的頭頂,他的反應這回夠快,聲音戛然而止,撲通跪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韓孺子緊隨其後,相距不到三步,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呆住了。在他身後,桂月華和柯永更是大驚失色,隨後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桂月華轉身向窗口跑去,他站在那裏觀察過很久,覺得有機會逃出皇宮,柯永卻直撲皇帝,揮刀砍去。

韓孺子看不到身後的威脅,自然也就無從躲避,門外突然衝進來一人,攔腰撲倒皇帝,與此同時舉刀格擋,當的一聲脆響,火星飛濺,柯永大怒,雙手握刀,砍下第二刀。

門外衝進更多人,五六柄刀同時向柯永身上招呼,柯永大吼大叫著迎戰,終究寡不敵眾,三四招後,身上連被數創,被迫連連後退,七步之後心口中刀,吐出一大口鮮血,倒下了。

“有一個跑了,快追。”“先救駕。”

眾人七嘴八舌,韓孺子完全懵住了,呆呆地被人拉起來,呆呆地向門外走去,幾步之後才稍微清醒一點,扭頭看去,發現剛才將他救下的正是孟娥,她好像受了傷,肩上有血跡。韓孺子正要開口,卻被侍衛們簇擁著出門,走過跪在那裏的柳遲行,快步下樓。

樓下聚集著更多的皇宮侍衛,紛紛讓開,小聲向外傳信:“陛下無恙。”

韓孺子茫然地邁步行走,他想過很多種得救的場景,奇跡真發生的時候,卻又感到難以置信,他隱約瞥見侍衛們的腳邊躺著幾具屍體,沒等看清,就被擁出值宿樓。

大量的侍衛和士兵從各個方向跑來,步蘅如站在門口,一看見皇帝就跪下了,“是我救了陛下,是我……”

一群太監跑來,從侍衛手中接過皇帝,幾乎將他抬起,送到一輛小小的馬車上,韓孺子在太監們中間看到了中司監景耀,吃驚地說:“你怎麽……”

“陛下請速速回宮。”景耀將皇帝推進車廂,放下簾子。

馬車得得前進,韓孺子慢慢回過味來,羅煥章等人的宮變失敗了。

馬車停止,韓孺子又回到熟悉的內宮區域,前方就是太後的慈順宮,門前站著大量侍衛,他心裏卻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望。

景耀走過來,低聲說:“請陛下進宮,太後正等著陛下呢。”

韓孺子沒動,“那兩名太監,蔡興海和張有才,救回來了嗎?”

“他們兩人沒事,陛下很快就能見到。”

“到底發生什麽了?”

“還是讓太後跟陛下說吧。”

韓孺子走進慈順宮,院裏的人不多,隻有幾名太監和宮女,一見到皇帝紛紛下跪。

正房裏的人倒是不少,有些擁擠,太後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似乎從來沒有動過,王美人陪侍身邊,數名侍衛立於兩旁,數步之外,皇太妃和羅煥章立而不跪。

屋子裏還有十餘名大臣,有宰相殷無害,還有兵馬大都督韓星,太祖寶劍就被抱在後者懷中。

“好了。”太後開口,神情冷酷,“陛下已到,可以處置謀逆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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