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集

三五日後,鐵槍鏢局留守數位武功尋常之鏢師在家,餘者九人,攜手下活計二十餘人押鏢出發。鏢車十輛,皆裝載藥草往北方而行。

為此鏢安全,本來鏢局便另收得一鏢,所押鏢物不過兩箱,且箱並不大,四方尺許罷了。然為迷惑有心之人,鏢局複將推後押送之另一常客藥材商之生意亦提前來做,往北向平城而去。

時候已然是春末,北地天氣尚可,唯狂風正急,日日不絕。其時不足正在車隊後方一大車上斜倚一袋草藥上,眯了眼,隨車馬搖搖晃晃打著盹兒,一邊嘟噥著。

“北地風沙真令人厭!”

趕車夥計道:

“金大哥,慢慢兒就習慣了。其實惹人厭的並非僅僅是此方風沙,官吏士卒更其毒惡。每每路過,定然層層剝皮,以稅為名,吃拿卡要,貪婪無狀。上一次押鏢北往,吾亦是隨行,一路之上······”

聞聽活計囉囉嗦嗦、嘮嘮叨叨,那不足已然微閉了眼,呼吸平穩,居然漸漸入睡!自前不久心境三關通暢,月許時日裏,不足便如此般時時清修,以為穩固其修。駕車活計觀此鏢師,懶惰嗜睡,一路之上話語無多,便常有一搭沒一搭的自語。不足勤修,功夫日長。漸漸便是心脈合一,無喜無悲。那識海小世界中,大日高懸,金光普照,大江自川入海,浩浩蕩蕩。無邊汪洋之間間或陸島,其上原闊而山高,林幽而草豐。和風習習,湖波微動,草木搖曳,如吟似唱。

“小世界終是有聲,識神之力如大日臨空,煌煌然映照八方,百草受其恩澤,生機盎然!嗚呼,識神已然成就如是神通也!”

此時不足心神激越,幾乎忍不住長嘯出聲。

丹田小世界中,此時亦是星光燦爛,唯暗月淡淡,黝黑似夜。那往來流動之浩蕩氣機,飛馳不絕。顯見的其神能元力大增,然那凝元之狀亦然無著!不足喟然太息,好在凝元之法眾多,待得有閑,且能安居一方時,覓得仙材法料,布一座凝元大陣,屆時再衝擊凝元之境,若非機緣太差,左右無甚難處,定然可以達成!

“然此時,求一安居之所而難得,何談凝元耶?吾今年過百旬,不知何時能求得仙緣,羽化飛升?又不知何時可以再會嫦兒耶?”

不足長籲一聲,起身不語。

“金壯士,一身武藝,超然物外,不求名利,不求聞達。真吾輩楷模也。”

那車馬上忽然一聲渾厚聲音傳來。

不足聞言冷笑。

“何敢當大先生是語!當此世也,何人可以物外?何時可以無求耶?人,生而求存,與兄弟爭;及長,則求所學,與士子相爭;而後立於世,則與世人相爭。或追名,或逐利,或求聞達於諸侯,或留其名於青史!牧田者求有餘,經學者求明達,商者求利,為官則求上位,將士求功,文臣求爵!諸般所求盡在命也。何人能超然命運之外而存耶?所曆萬方,所追無非名利!經略一生,所求無非留名也!大先生是言,便是仙神亦然無破也!”

“嗬嗬嗬!金先生高論,然曆世求索,何為正?何為邪?正邪之間,何以辨?”

“此經世之大論,古,多有論者。以某觀之,正義盡在人心,何以有大論哉?”

“哦!哈哈哈!先生果然不可貌相。”

不足聞言,微微頷首不再語。那王大先生坐馬上抱拳,長身恭禮,而後將馬一緊,往前方總鏢頭處去了。

不足眯了雙目微微一觀,歎口氣暗道:

“疑某家之身份麽?世人何太多疑呢?”

不足搖搖頭,複閉目不語。似是沉思,似是假寐,其一顆心卻早沉寂,一如無波之境矣。

時至黃昏,不足等一行入得一座大鎮子。一道十字街道,四下沿街居所、店鋪高低錯落。街景並不繁華,三三兩兩行人散漫其間,三五遠來客子禦車馬而行,目光迷離而散亂。

“嘿!掌櫃的,有客人來也。”

“請進,請進,貴客遠來,辛苦,辛苦!”

“掌櫃的,可有宿處?”

“有,有,有!”

“要上房兩間,位置要雅,大房五間。另將牲口喂好,趕明日趕路要緊。”

“好嘞!小五,快領客人入住。小三,將牲口加了上好飼料。”

那掌櫃高聲喝道。而後複回轉身,低了眉,笑眯眯道:

“不知客官可要飲食否?”

“切十來斤牛肉上來,再弄些米麵便好。”

“可要好酒?我等雖說店小,然自家釀造有上好黃酒,十分味道,定不負顧客之望。”

“算了!吾等鏢師,鏢路之上,等閑飲不得酒,飯罷便就將息,明日卻好趕路。”

飯罷,不足會同五位夥計入住一間大房。眾人嚷嚷鬧鬧一陣,溜幾趟嘴,說幾句葷話,便就上了土炕將息。不一時便有呼嚕打鼾之聲山響。不足躺在被中,運使神訣修煉,神力運轉若幹周天乃罷。眯了眼,卻偏偏入不得夢中。轉了頭,將目光轉向窗外。夜正濃,玄月如鉤,那光芒連同星光一起正透過窗旁一株大樹枝葉間灑下,斑斑駁駁,隨夜風微微搖曳。一道人影忽然便如夢似幻,於眼前飄然而過。那明明正是嫦兒之倩影。

“唉!數十年朝夕,畢竟難忘!嫦兒啊······”

不足忽然心下一堵,隱隱生痛。想起無數明月夜中,二人踏月而行,雖曆艱辛無數,然相互依偎,心中終是勇氣無減。如今,天人相隔,兩處相愁,卻不知尚有相會時日否?

這般想著,忽然便憶起識神初修之時,二人神遊闊野之景來。其時,往往不足自大,卻道時時護持了嬌弱之嫦兒,卻不知其神通蓋世,哪裏是小小煆體之修所能相護!不足暗歎一聲,不由將識神化塵,放出體外。自心境三關過去,那識神之力現下已然了得,縱陰陽合境界之修,亦不過也。

不足這般平躺在床,隨意將識神外放,飄飄蕩蕩,霎時彌漫萬裏之遙。如今之識神早非往昔相比,便是這般隨隨意意,萬裏之內毫纖畢現!全力施為探視之範圍可達三兩萬裏!若運使識神之能攻敵,五千裏外一擊,其威能已然如凝元之修也,百裏之內可及聚識之修!相對攻擊,隻怕與入道之修亦可相爭數擊!想一想不足功法不及凝元,有此神通,卻也真正駭人也。唯識神大耗,危及魂魄,此大弊病也!

不足功隨心動,忽然一下其識神便複回歸,隻是在此間小店內緩緩流動。

“王大先生,難道連汝依然不能試出那廝之功力麽?”

“總鏢頭,以某觀之,其人雖詭異非常,卻並非心懷叵測。況其功力高絕,有其相助,這趟鏢便多了三分希望。”

“然若其人有異,吾等身家性命恐將不保也!”

“總鏢頭,既然當初接了此鏢,現下隻能勉力為之。至於金足,再查視一二吧。若無異常,卻要多花些心思籠絡一二呢!”

“嗯!派個人,仔細盯著他。”

“是!”

不足冷冷一笑,收了識神,閉目入眠。

那上房中二人,其時已然解下手邊一張圖,仔細研究明日之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