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五集

老馬一匹,醜人一個,孑然一身,獨行陌上。不行大路,盡取僻靜便道而行,鄉野之間,數日無一人往來,道孤且燥熱,亦令不足心神**難安。

“八國戰亂,民不聊生。某已然行得近乎二百裏,鄉野之間居然無耕作之農夫,荒山之上亦無狩獵之獵戶!難道此間百姓盡皆逃難而去也?然縱使戰亂不絕,豈有民眾盡皆願背井而離鄉耶?”

下一日終是見得一人。頭發花白,瘦若骷髏,破舊儒袍,襤褸之狀無描。那老者麵貌佝僂,背上一孩童,不過五七歲摸樣,麵貌萎靡,骨瘦如柴。

“老丈,此地沃野,怎麽不見半個農夫、獵戶耶?”

“壯士,汝不聞禁邊令乎?此令頒下已然十數年,沛國邊民哪裏有敢異者,早幾年便遷入關內之地也。”

不足聞言道:

“如此大約生活便易與也,倒亦不錯。”

“哼!遷入關內之人,喪失良田,無以為生,賣兒賣女者比比皆是。縱然活得,誰又知下一日生機何方?家中男丁為求飽暖,盡入行伍,連年戰爭,死者十之七八。女子則為奴為婢,甚或為妓,不過求一餐爾!如此世道,哪裏不錯呢?”

“此語聞之心酸!然老丈此去何方?”

“唉!老漢這孫兒又饑又病,無錢醫治。原本夜河軍中吾兒時有接濟,然有許多時無錢糧來家。無奈何前去夜河探視之,亦好救得吾孫兒一命。”

不足聞言皺眉道:

“隻怕老丈此行已然不必要也!”

“嗯?”

“夜河十萬人家,已然盡數死亡。老丈不能再去求助也。”

“壯士此言當真!”

“絕無相欺。”

不足歎氣道。

“我的兒啊!嗚嗚嗚······”

那老者聞言先是默然半響,似乎於此等事件已然習以為常,然忽然又嗚咽落淚。

“如此吾孫兒之疾患可如何是好?嗚嗚嗚······”

“啊呀呀!白發人······嗚嗚······黑發人······”

“唉!老丈,某略略習得一些醫藥之術,這孩童可否與某瞧一瞧?”

“多謝先生,請先生務必診視一二,救救這可憐的孩兒!其母已然死去,此番其父又亡故。唉!吾孤身鄉間,老病無依,怎能撫養其成長?恩公可視來,此孩兒雖年已九歲,卻瘦小若此,雖為女兒,又哪裏瞧得出來?逢此亂世,加之如此年紀,哪裏能養育其長大成人也?天也!這可如何是好?”

不足聞言忽然悲上心頭,自然便憶起自家祖父。正父死母亡,仇家追殺之時,攜幼孫逃亡,躲躲藏藏幾若喪家之犬般生活,不知其當年如何熬得?

這般思念下來,憐憫之心大漲,遂靜下心仔細診視此病瘦孩童。不過是饑餓過甚,又食之不當而致虛毒攻心。若尋常醫者,此疾必為疑難也,以不足藥石之功,百餘年之見識,不過舉手之勞爾。其略略思襯,而後開口道:

“此地荒僻,藥方無可用,不如老丈在此地稍懈,待某入此嶺覓藥草為用可乎?”

“先生大德,小老二必結草銜環以報!”

不足聞言一笑,未疑有他,遂入得此山嶺去尋覓藥草。

半日來歸,其肩上扛著一匹青羊,遠遠兒過來。見那老丈直直背石岩靜坐,孩童橫臥其雙腿間,似是皆已睡著,不足歎口氣自語道:

“亂世,何人可免生死憂患哉!”

及至近前,輕聲喚那老丈,見其不語不動,便伸手輕撫其肩,那老丈身體一歪,居然斜斜兒倒地。不足大驚,伸手往其鼻間一試,那老丈竟然早已身故,體僵若木矣。再探視那孩童,其雖衰弱,卻然未死!見老丈懷中一方錦帕,其上血書文字數行。

“恩公在上,小老二叩首。觀恩公非常之人也,故此小老二舍命,將吾女孫蔣春兒相托恩公,懇請撫養。來生小老二必當牛馬以報!頓首百拜!”

不足觀此絕筆,知道此老丈為其孫兒已然舍卻性命而托孤於自己,不經頹然太息曰:

“唉!老丈啊!某家逃生在此,居無定所,怎可以性命將此孩童托付?況乎萍水之人耶!”

不足遂將老人掩埋道旁背風之高地處。而後將青羊解殺,於那石岩旁架火燒烤。複將那老丈包裹內砂鍋取水,將藥草入鍋煎熬。待得藥好,飼喂其少兒服藥。

二人在此地盤桓三日,藥水兼且肉羹相輔,那少兒已然活蹦若小獸般。

“蔣春兒,去汝家祖父墳前叩頭話別吧。隨吾此去前路艱險,前途未卜,隻怕來日年長,汝將悔今日之言。”

“義父大人,孩兒年少無助,父死母亡,今祖上又歿。若無義父援手,性命早亡。蒙義父可憐,庇護腋下,已是再生之恩!便是他日年長,何敢貪言無狀而悔活命之恩耶?”

不足聞言,將手輕撫蔣春兒發髻,無再他言。那孩兒跑上祖父墳頭跪地而哭泣道:

“爺爺,孩兒已然拜恩人為義父,要隨義父偷生去也。此去定然孝敬義父!若無事故夭亡,他年孩兒長成必承繼我蔣家血脈,決無使之斷絕也!”

言罷叩頭,大哭而歸。

不足聞言一愣,盯著此小小孩童瘦弱之身影,心下暗道:

“汝有是心,某定當護得汝周全,以全汝拳拳之心!”

由是,不足便無奈何拖帶一伶仃孤女上路。

不足法體巔峰之境界修為,早已可辟穀不食。然此一尋常孩童,哪裏經得起饑渴?於是沿途不足非是獵獸便是尋覓藥草為食。想以不足之神通,獵獸覓藥不過坐地施放識神便可輕易得之,然不足為鍛煉蔣春兒之體魄,卻與其不舍長途而入山嶺,如此行速大減。

又三月,那蔣春兒已然麵膚潔白,雖布衣簡陋,卻不掩其精美伶俐若小仙子般容顏。

“春兒,前方大城乃是沛國都城上沛,入得城去,為父卻需尋吾早先鐵槍鏢局之同門,好將那鏢押送前去,以全吾家當日之誓言。”

“嗯!孩兒曉得了。”

上沛都城南門,護城河蜿蜒而去,其上吊橋寬大厚重,有數十兵丁兩側持械而立。橋上往來商旅客子,鄉民士族紛紛攘攘接踵而至。城門寬闊高大,觀之若雄關壓抑人心。

“爹爹,此地兵丁好生凶惡呀!”

“嗯!嗬嗬嗬,春兒,汝不見此雄偉大城,怎得注意此等兵卒護衛耶?人心當向往高遠、雄闊之物事,莫要在意些微小事,以掩埋胸中之望也!”

“是!爹爹,孩兒省得。”

於是,不足攜春兒入城。剛及城門,一聲突兀響起:

“宰輔大人有令,往來人等攜帶之刀槍劍戟等兵器皆須上繳,違令者,斬!”

不足聞言,抬眼而望,見一兵士騎馬上,手中黃絹微張,口中不停將那法令宣講。

“瘦骷髏,說你呢。汝不聞將爺之號令麽?快將腰間之腰刀解下上繳。”

“軍爺,某家乃鏢局行鏢之鏢師,沛國法令,鏢師等皆可配刀兵出入,怎得如今要自廢律法,失信於民呢?”

“住口!軍國大事,豈是汝小小賤民可以妄論!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