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集

不足與嫦兒再行的三日,才至截靈山前。不足抬眼一望,宏大如一麵黑暗巨牆橫隔眼前,山如刀削,齊平而上者不知其幾萬丈高也。那山岩盡皆黑色,凹凸不平突出崖壁者暗澤巨石也,其狀大凶,遠觀之如萬邪聚集直作勢欲撲。山岩黝黑之色閃動,如黑暗靈光擾動於巨劍之上。山腳之下蜿蜒而過者乃一條小溪也。溪水清冽,其內白石可辨,細魚遊於水底,於水草間嬉戲,其狀悠然無異。唯依山之河岸草木不見,且河水之中此岸邊水草皆無,而彼岸卻是綠樹成蔭雜草豐茂。見此怪景,不足心下大奇。

“嫦兒,此地好生奇怪,半水活氣半水死澤,卻不知到底如何便有了此怪狀?”

“不足哥哥,天地有不測之能,生於毫末,卻成就無垠,況此小奇小怪之景乎!”

嫦兒淡然語道

“嗯,‘天地生於毫末,卻成就無垠’,此言端得合於道而通於理呢!受教,受教。”

不足誠懇之色現於其表。嫦兒複道:

“不足哥哥,大凡造化之功,悟得一便可二,亦便可舉一而反三者也。然天地之玄妙無可洞悉,便是仙,神、聖亦不過窺得門徑爾!哪裏有登堂入室之大能賢者在呢!吾二人還是前去聖蓮山的是。”

“嫦兒此言得之!”

於是兩人邊賞沿路景致,邊向那聖蓮山行去。雖正是春光豔豔之時,天地間卻尚有料峭寒意。不足觀那小女兒家臉色白皙,便疑是其受不得寒。明明可跨溪而過,有捷徑直達聖蓮山。卻偏偏繞道去了左近一個大鎮子。

“不足哥哥,卻怎的不過河去,倒向遠處去呢?”

“嫦兒,已是離那集市不遠,沒來由急他做甚!吾二人不如去那邊鎮上瞧一瞧,或有什麽可用之物,倒方便選購者也。”

“什麽可用之物在集市上購不得,偏要來此凡俗之地?”

“聖蓮山中集市建於廟、觀、庵堂之間,香燭貢品必是大多,但那日常用度之物定是難覓。吾等去鎮上卻可購此等必備之物!”

“還是不足哥哥想的周到!”

兩人這般閑聊著,不覺便到了鎮外。那鎮子方圓五裏,鎮內千百來戶人家,盡皆居於高大圍牆之內。其鎮內東西一街,沿街商家各色經營俱全。鎮外鄉民往購所需亦是入來,故人來人往,雖不說熙熙攘攘,卻也並無門庭冷落者。不足兩人緩步入來,去那人多處閑逛。看著前邊一座木樓,名‘段氏布料行’者,女客甚多,不足便拉了嫦兒入內。見依牆而豎木架上盡皆掛滿成衣,卻是女子的居多。而那店中橫放的長木桌上一摞一摞擺著成匹綢緞布匹。顏色雜陳,著實耀目。不足仔細瞧著四壁女衣,一件一件盡是妖冶之色,便謂嫦兒道:

“嫦兒,可有汝瞧上眼者麽?”

“不足哥哥要作什麽?”

嫦兒大疑問道。

“你我這般衣著去那易修門或被其門下小瞧。既然銀錢尚足,便就各購上一套何如?”

“這些衣物皆俗不可耐,吾可是不要。”

“那卻如何······”

“不足哥哥,吾二人還是隻購一套男裝吧。”

“嫦兒,常言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吾等此去乃是要拜入人山門者,卻不好潦倒之形貌受人輕視呢!”

“如此便聽不足哥哥的。”

於是那嫦兒便仔細瞧那些鋪櫃上所置之衣料。好半響挑的一匹雪白絲綢,謂那對著兩位女客之店家道:

“掌櫃,可有好裁縫麽?”

“有有有,吾家此處師傅乃是遠近聞名之周大師,給州府老爺、家眷做過衣服著。”

那掌櫃見嫦兒天仙般人物,隻驚的那腰下去了半尺。店中數人皆驚得呆立當場,盯著這神女般人物,忘了言語。

“哦,嫦兒,如此便在此間訂做如何?”

“嗯,隻怕做的不好!”

嫦兒猶豫道。

“嫦兒,沒見汝怕過什麽,怎的一件衣物卻這般猶猶豫豫的?”

“不足哥哥,女孩兒家隻這衣著乃是最大之事呢。”

“哦,那卻是要仔細一二了。掌櫃,吾等要見一見汝家師傅。”

“好,二位裏麵請。”

不足二人進入裏間,一位矮個兒老者正站在椅上掛一件剛剛做好之衣服。

“周大師,此位小娘子要做衣服,麻煩汝小心則個。”

那周大師頭都不回,冷哼一聲,便別無聲響。掌櫃好生尷尬,立在那兒謂不足二人道:

“二位稍等,周大師有些忙,他······”

“吾哪裏忙了,吾閑得很!”

那周大師冷言冷語道。

“這個、這個······二位稍坐,吾外麵還有客人。”

那掌櫃匆匆出去了。

“周大師,吾等······”

“不必多言,到這兒便是做衣服者。吾卻為汝······”

那周大師緩緩轉過頭來,隻一瞧此眼前兩人,便呆立不語,驚在當場。

“啊也!請恕小老兒無禮!”

周大師呆得半響忽急急道。

“周大師,某嫦兒妹妹要做一件衣服,還請大師······”

“吾即刻便做,即刻便做!”

那周大師又略略看了嫦兒一會子,便低了頭道:

“請仙子三日後再來吧!”

“大師,汝尚未量體裁衣,吾等怎生······哦,大師,難不成是手頭太忙?不過大師,吾二人實是有急事在身,耽擱不得!吾等願加上幾文銀錢······”

不足見那人如此,便急忙道。

“汝這人好沒道理!吾幾時說過太忙!吾之裁衣,隻用目力卻非用尺!三日後這位仙女便可來取!至於汝,俗不可耐,吾卻不為爾效勞的!請便吧!”

“咦!這人······”

不足嗔目結舌,半響說不出話來。那嫦兒見此,隻是捂著嘴笑。不足賭氣出來,和嫦兒一起買了套儒生裝便出門而去。那店中內屋之裁縫師傅低著頭,足足半盞茶功夫才歎一口氣低聲自語道:

“怪哉,此娃兒不過法體初階之修為,但那女娃兒卻看不透!老夫入道久矣,自問神通不俗,竟看不出其深淺,何哉?況那女娃兒又是妹妹!”

不足與嫦兒覓得一雅致小客棧入住。三天裏,不足隻是打坐入禪,修法煉體,再不出門。嫦兒卻日日行出,徜徉於此鎮內外。三天後不足與嫦兒去那店中,見裁縫師傅一人靜靜兒等在店中,而那店主人卻不在。

“老丈,吾等來取衣服。”

不足打個問訊道。

“吾又不瞎,衣服在那邊,汝等自去試來。”

不足見狀大感驚訝,此老丈怎如此壞脾氣,一句不是便這般惱人!但想一想便忍住氣道:

“嫦兒,汝去試來,某在此地與這老丈說話兒。”

“誰願意與汝這樣愣頭小子說話!又不是如小妹妹這般美麗無匹,對坐不語亦如笑對鮮花,心情大好。至於爾,請自便吧,吾還有客接待!”

“咦,老丈怎生如此······”

不足大是尷尬,結結巴巴道。那嫦兒卻掩著小嘴兒笑著入內試衣去了。不足惱煩無聊,便渡著步兒轉入裏間一室,沿壁貼著幾幅畫兒,又間或掛著幾件衣物。不足瞧著那些畫兒,不過是花鳥山石之類,初看並無出奇之處,但數幅畫兒意境皆如是,畫內隻是一破爛山石,石上一瘦骨嶙峋之鳥雀,翅羽殘缺不整,唯其首高揚,目露不屈之光。不足臉現沉吟之色,竟漸漸行入一雅室中。室內居中一桌,其上文房四寶俱在,上張開宣紙一張,一點墨跡卻在起手之處。想必是剛要提筆卻無思緒矣。不足看一眼牆角處一幅畫兒,略一思襯,提筆在那墨跡處書曰:

“川上阡陌遠,

大日白雲間。

瘦石水邊佇,

蒼鳥斜眼孤。

翁醉意未盡,

胸裸呼朋急。

幼孫攜媼至,

酒肆尚有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