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航看了一眼那婦人,這婦人約莫三十五六歲,初看很是端莊大方,身飾華貴無比,偏生有些江湖女兒的豪情風範,身邊跟著兩位青衣婦人,那喝醉的掌旗臉色原本是通紅通紅,一見這婦人臉色立時就變青了,那酒立時全醒了過來。

隻見幾十個豪情漢子都伏下身去,彥清風已經搶先一步跪了下去,頭磕和得連連作響,隻聽他尊稱一聲:“娘娘!”

那幾十個漢子臉上隻有恭敬之色,頭磕得象搗蒜一樣:“見過娘娘!”

白雲航一個激靈,也毫不顧及男兒膝下有黃金的訓示,也跟著跪在地上,又偷偷瞄了兩眼這娘娘,隻見娘娘雖然是滿身錦衣綢緞,頗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但總不失幾絲草莽出身的色彩,那俏臉雖然掩住早年經曆的許多風塵,但怎麽能掩住眼角的風霜啊!

高祖皇帝高迎祥的親生侄女,太祖皇帝李自成的結妻子,太宗皇帝李過的伯母,今上高一功的親姐姐,便就是這位大順朝太後娘娘高桂英。

高桂英在大順朝中的地位十分凡,自太祖皇帝高迎祥起,曆代皇帝的禪讓繼位都有她的影子,她的威望之高,在旁人是難以想象。

高一功講究自己的帝位源於高迎祥,所以在繼位之後自己這位親姐姐愈尊崇,在名義,這位有著監國的太後娘娘才是大順朝握有最高權力的人物,但僅僅是名義上。高桂英所有的地位都建立在皇權之上,僅僅是名義上。

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認這位太後娘娘的凡地位,這個出身草莽的女子,隨便一句話都能把幾個象白雲航這樣的威風人物打到十八層地獄去。現下白雲航不由膽戰心驚起來,這偽造官員履曆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高桂英瞄了彥清風一眼,冷冷說道:“好大的膽子,彥清風,你當年卷款潛逃的事情,刑部還沒有銷案,可現在又敢回漢京來了!你可是以為哀家會顧念著當年你追隨先皇的情份嗎?”

彥清風連磕了三個響頭,卻隻是說道:“娘娘!”

“著實是好大膽子!你們這幫人別以為自己是先皇的舊人,就可以胡作非為了!太祖皇帝在位的時候,軍紀嚴明,你們這般聚眾生事早就要削了腦袋!”

她嘴裏很是嚴厲,可每句話都不忘提及太祖皇帝李自成,白雲航心中頓時定下神來,他搶先說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高桂英神情帶了幾絲威嚴幾絲惆悵:“想當年,太祖皇帝何等英偉的人物,怎麽能有你們這幫不爭氣的東西!”

當即有人在下麵說道:“太後娘娘,實在是我們不爭氣!對不起太後娘娘的期望啊!”

高桂英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她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兩個青衣婦人緊隨在她的身後小心侍候著,高桂英瞄了這跪在地上的一幫男人,輕聲說了句:“都起來吧!好歹也是太祖身邊的人!”

那起先喝醉了酒大著嗓門的掌旗,現在嗓門又變大了:“娘娘!咱們這幫人都是跟著太祖爺出生入死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功勞,隻會賣力打仗,不會說話,請娘娘見諒!”

高桂英原本是山野出身的農婦,隻是嫁了李自成之後,也不知道多少世麵,自然能鎮住這幫人,她掃了這幫人一眼,又瞄了下白雲航:“你這縣令,又是什麽人物!”

白雲航趕緊答道:“太後娘娘!小人是登封縣白雲航!”

高桂英聽得他語氣帶著秦腔,當即喜道:“是陝西人嗎?”

白雲航施了個大禮道:“小人是西京人!”

高桂英點點頭道:“我倒想起來了,當年太祖皇帝商洛山再起的時候,收攏了老營,有個娃娃就是你吧!難怪看著麵熟!”

白雲航聽得莫名其妙,又聽高桂英說道:“不對,你進我們大順軍中,應當是南原大戰之前的事情,你那時候還小,是太祖爺撿來派在老營的娃兒!”

潼關南原大戰,那是大明崇禎十一年的事情,那時候白雲航年紀尚小,才**歲光景,就聽高桂英說道:“老營中多是老弱,若不是本後還有些記性,倒真的把你忘了!”

“後來,你也跟著太祖、太宗兩位皇帝南征北戰,還做過太祖爺的親兵!這諸位老親兵都可以做個見證!”

白雲航立時明白過來了,這高太後說得嚴厲,可心裏還是向著這些當年身邊死戰的老人,就聽高桂英繼續說道:“倒是哀家失察諸位都是永昌年間甚至更早就跟隨著太祖、太宗兩位皇帝的老人,可是總有些人喜歡蒙蔽聖上,這大順朝的江山是大夥兒打下來的,這大順朝的江山也應當由大夥兒一力維護!”

白雲航卻是喜出望外,這履曆不簡單啊!

太祖皇帝李自成是崇禎三年起兵,他原本是個小驛卒,也就是郵遞員,哪料想趕上了國有體製改革,郵遞係統人員大裁員,太祖皇帝在裁員大潮不幸下崗,眼見生活沒有出路,隻好上山做了亡命之徒,創立了老八隊。

隻是老八對時的舊人到現在已經所剩無幾,隻要沒犯脫離革命隊伍的錯誤,即使沒有謀得一個高位,也會享受指揮一級的待遇,而就大順軍來說,大致有個幾個曆史時期。

南原大戰之前的老八隊幾乎是資格最老的老革命,其次是退入商洛山複起轉戰數省參加革命的,再次則是大順入河南時候從龍的,再往下就是永昌元年之後走向光明的,而永昌元年又分為襄陽大戰之前、北伐中興之前和北伐中興之後,資格越老,享受的待遇就越高。

現在白雲航今年才二十五歲,雖然這個履曆漏洞百出,可有誰敢質疑,這個履曆可有太後娘娘做的見證,您若是說這份履曆有問題,豈不是說太後娘娘犯錯了嗎?

有誰肯與自己的烏紗帽過不去啊!這份履曆若是讓雨小將軍見到了,這個永昌元年才參加革命的年青人會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了!

當然了,白雲航為了讓這份履曆編得更象樣一點年紀也不得不加了四歲,等到了晚年,這個在豫中、豫西號施令幾十年的白雲航又特別申明:“當年參加革命心切,投軍不得已多加了八歲,所以老夫還能再為我大順朝幹上八年!”

隻是這酒局算是完美收場,白雲航事後才知道,彥清風這幫人當初都是跟著太祖皇帝的,而太後娘娘可是太祖皇帝的結妻子,換句話說,彥清風這幫人也是高太後的舊部了,而現在彥清風也是高桂英手下的幹將兼打手。

隻不過給白雲航炮製好了履曆,高桂英當即離去,臨別還讚了一句:“這位白縣令能堪大用啊!”

隻是這天晚上,白雲航又有了飯局。

送禮就是一場革命,革命就是請客吃飯,白雲航進漢京以來,天天都有飯局,這酒桌上的能耐大進。

隻是這一桌酒,白雲航也有點懼意,果不其然,主人指著滿桌的洋酒說道:“這都是西洋的上好葡萄酒!三千年,五千年,六千年的!絕對是好酒,請用!”

白雲航不知道西洋為什麽有這麽老的酒,隻知道這酒一定很名貴,當即笑道:“鄧兄弟!您實在是太客氣了!”

鄧肯操著純正的漢京口腔道:“您說哪裏話了!都是老朋友了,老朋友!來來來,喝酒!喝酒!”

他的西洋酒未必名貴,可後勁卻是十足,白雲航可是在這方麵吃過大虧,當即笑道:“鄧大人!這次來府上,可是有事相求啊!”

鄧肯眯著眼睛笑道:“你都與那幫老軍頭牽上關係了,在咱們這漢京城還有什麽事情辦不成的!”

“倒是我要敬白兄弟一杯!”鄧肯一口飲盡了杯中酒:“今天,鄧肯也有事想請白兄弟幫助!”

白雲航大大方方地拍著胸膛說道:“說說說!鄧大人的事情就是我白雲航的私事,鄧大人有什麽事情就盡管開口,白某一定辦到!”

鄧肯臉上有些為難:“這……這事情有些不好辦啊!”

他自己又喝了一杯洋酒,才說道:“著實是樁難辦的事情!我知道白兄弟手能通天,可這樁事情,尋常人是辦不了的!就是白兄弟恐怕也難辦啊!”

白雲航淡淡笑道:“鄧大人!您隻管開口便是!隻要白某力所能及的,一定替您去辦了!”

鄧肯這才放下酒杯,屏退兩旁的仆人,壓低聲音道:“這事情雖然難辦,可若是辦成了!可有大大的好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