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大爺

很小的時候,我生活在農村,是聽著老輩子人講著各種稀奇古怪的鬼怪故事成長起來的,那個時候我到了天黑都不敢出門,但是後來慢慢長大了,再後來我上了學,才知道那都是老輩子人聽著比他們更老的老輩人講的,其實他們也沒有見過鬼怪,再後來,我就被唯物主義堅定了信仰,相信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怪的存在,不然為什麽我聽說過無數的鬼怪故事,卻沒有見過,就連身邊的人也沒有見到過鬼怪,慢慢的我也隻當做是一個故事,而且還成為一個傳播者。

後來父親做生意掙了一筆錢,我們一家人就搬進了縣城,父親的生意很紅火,慢慢的生活越來越好,但是爺爺奶奶卻沒有挨到享福的時候,爺爺就在我九歲那年去世了,緊接著第二年奶奶也跟著去世了,當我們搬出來之後,老家也就剩下院裏的一個堂伯,我管他叫二大爺。

轉眼許多春秋過去了,我已經從當年光著屁股蹲在老人們麵前聽故事的那個小屁孩,長成了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而且還考上了大學,還是省裏一家不錯的學校,這足以讓父母為我驕傲。

大二那年放暑假,等我回到家的時候才發現父母親為了生意去了南方,我回來了,但是家裏也就剩下了我一個人,在家呆了兩天,我便感到很厭煩,我以前的那些同學朋友,很多已經聯係不上了,聯係上的也都不在家的不在家,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隻有我一個人遊手好閑的浪蕩了兩天,最後煩惱之餘,我還是決定回鄉下的老家,最少比呆在縣城裏無所事事的好,最少那裏有我很多童年最快樂的記憶。

不過我並沒有多少好運,當我好不容易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趕回到了兒時的老家的時候,好不容易落腳在二大爺家裏,但是茶還沒喝一口,就有一個村裏的莊鄉來了把二大爺給叫走了,說是村西頭的老楊家的楊二勝的母親過世了,讓二大爺快過去。

這裏就不得不說二大爺的事情,二大爺比我父親大了十多歲,小時候家裏成分不好,因為我的老爺爺是地主老財,而大爺爺又是國民黨的軍官,那個時候是這都是挨鬥的對象,幸虧我的爺爺是紅軍,所以那個時候我家裏比二大爺家裏好了許多,雖然沒有幸福多少,但是最少沒有整天挨鬥,那個時候爺爺因為有供給,所以沒少接濟二大爺家,而二大爺也因為這個成分一輩子沒有討到老婆,成為一名光榮的光棍,其實這種情況在那時候還是很多的,最少在我們村子裏,就又十幾個這樣的老光棍。

而二大爺因為自己成分不好,所以一些沒有人願意幹的髒活累活也都落在了二大爺身上,比如說誰家死了人,這刨坑挖土的火就落在他身上,當然抬死人下葬這事更是經常地,後來文革過去了,二大爺索性就專門幹這個,幫人家操持出殯發喪的事情,等到改革開放的時候,二大爺倒是看準了機會,幹脆就搗鼓花圈壽衣紙人紙馬這些東西,那個時候雖然掙不了大錢,但是生活卻還不錯,年紀當初的情分,父親的第一筆創業資金,還是二大爺給張羅的呢,所以對於二大爺我很尊重,而沒兒沒女的二大爺,對我這個老劉家的唯一的小子,更是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這也是為什麽我一個人待在家裏,選擇回老家的原因,因為我和二大爺很親,與其無聊的待在家裏無所事事,還不如回來陪陪已經一把年紀的二大爺。

所以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費力的做了兩樣二大爺愛吃的菜,然後就坐等二大爺回來,但是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頭也沒有見到二大爺的身影,讓我頗為氣餒,自己可是很少做飯的,最後實在挺不住了,幹脆自己先吃得了,但是吃了一口自己做的菜,我立刻改變了注意,還是等二大爺回來做飯吧,關鍵是我聯係不上二大爺,到了他這種年紀,根本就不用手機,無奈的我也隻有去村西頭老楊家看看。

月色中的山村是美麗的,一彎石子路繞向村西,山村一到了晚上特別的寧靜,偶爾能聽到蛐蛐的叫聲,還有西頭的池塘裏傳來蛙聲一片,這樣的景色在城市裏已經見不到了,點點的燈火,如同夜裏一盞盞的星辰。

村西頭老楊家也不過是二百多米遠,說著念著也就到了,不過到了老楊家家門口,我的心情再也愉快不起來了,畢竟他們家是死了人,透過低矮的圍牆望過去,一座靈棚已經搭了起來,靈棚頂上用白布做成的白花,即便是在黑夜裏,也是那樣顯眼,更何況在門口還稀稀疏疏的擺了幾個花圈,借著昏暗的燈光,能看到靈棚裏停放著一張木床,**還躺著一具屍體,不過這麽遠看不清摸樣。

我走到門口,正巧有人出來準備離開,突然看到我這麽一個陌生的人,不由得愣了愣,但是山村的人畢竟很質樸,還是主動的過來問道:“孩子,你找誰呀?”

其實也不怨人家注意我,隻是我站在牆頭外麵在這裏把頭瞧眼的,又是個生麵孔,畢竟已經離開家已經好多年了,不過這個人我倒是還認得出來,盡管他已經不認識我了,我前走了幾步,衝著這位老人笑著低聲道:“七哥,我是小海子呀,老劉家的,過來找我二大爺呢。”

那七哥愣了愣,顯然沒有把握和當年的小屁孩聯係起來,尋思了一會才恍然大悟,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原來是三叔家的小海子呀,都好幾年沒見了,一眨麽眼就長這麽大了,看見你們就知道自己老了。”

七哥其實年紀很大了,不過沒辦法,我輩分高,按莊鄉輩我就得叫七哥,其實按年紀叫七爺也差不多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記得小時候和一塊玩的小朋友打架,常會聽到大人們說:“你們這些屁孩子,又把你海爺爺打了,行了海子,你當爺爺的,別和這些小屁孩計較。”

聽七哥說話,我隻能陪著笑,聽著他念叨著人老了,我們年輕的怎麽怎麽,半晌,七哥才想起我剛開始的話,指了指靈棚道:“海子,去,你二大爺——”

每每聽到這句話我都很鬱悶,但是還是要感激的和七哥說了句話,這才走進了院子,直奔靈棚而去,果然就看到二大爺正在那裏忙活,正在收拾死人,看這樣子,估計著挺麻煩的,不然也不用給死人化妝,一般隻有那些死的很慘,而且是慘不忍睹的死人才會化妝的,怪不得二大爺忙活到現在還不回去,沒辦法,二大爺可是這十裏八村的這方麵的一把手。

聽到有聲音,二大爺不經意的扭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我一臉委屈的站在那裏,二大爺一愣,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一臉無奈的看著我:“哎呀,你瞧把我給忙的呀,都把海子給忘了,你吃飯了沒?”

我搖了搖頭,走進了兩步,隨便的朝躺在靈**的老太太看過去,當時心裏就有些發顫,心裏好像被什麽一下子給堵住了,難怪二大爺要忙活這麽長時間,這老太太死的也忒慘了,整個腦袋像是被摔爛的柿餅子,至於身上穿著壽衣看不出來,不過看著腦袋和身子不成正比的角度,好像也好不到哪裏去我敢斷定,這老太太是摔死的,幸好已經不再流血了,也不是第一現場,不然紅的血白的腦漿,想想我就一點饑餓感都沒有了,還覺得胃裏一個勁的抽搐,不敢再看,趕忙將眼光轉到一邊。

二大爺自然注意到我的神情不太自然,想要伸手拍拍我,卻又想起自己的手剛才還擺弄死人來著,也就隻能作罷,招呼了我一聲:“海子,一定還沒吃飯吧,這樣吧,我也回不去了,他家的人膽小,今晚上我還要幫著守靈,正好你來了,就幹脆跟我做個伴,你先去裏屋吃點東西,你柱子哥和胖狗子都在裏麵吃飯呢。”

然後二大爺就領著我去了裏屋,我自然不願意在靈棚裏多呆,趕忙跟了進去,裏麵兩個三十多歲的敦厚漢子正在吃飯,還喝了點小酒,他們也是老楊家請來給守靈的,都是村子裏膽大的家夥,見到我,聽二大爺一說,都很高興,非拉著我喝兩杯,二大爺也隻是笑了笑就轉身出去了,反正我已經大了,喝兩杯也不是什麽大事。

等酒足飯飽,柱子哥和胖狗子就拉著我去了靈棚,畢竟晚上還要守靈的,這可是大事,可不能怠慢了,山村裏一向是以死人為大,不過我好像沒有他們那麽大的膽子,即便是站在死者跟前,還是能一臉的平靜。

當然我們出來的時候,二大爺已經把死者擺弄好了,早已經沒有了先前那種慘狀,該補得補上了,該修的修了,最少現在看上去雖然還是有些不太自然,但是最少腦袋看上去不再像柿餅子,最少有了個摸樣,隻是昏暗的燈光下,老太太那慘白的臉色,和不肯閉上的眼睛,看得人還是心裏毛毛的,幸好還有人在身邊,我還沒有那麽害怕,夜裏的山風有些微涼,吹得燈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