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胭脂已哭乾了最後一滴淚。荏弱的嬌軀因幾天未進食而顯得更虛弱,形容枯槁的麵容已無過往的那般絕色,有的隻是無止盡的悲慟與憔悴。

她不後悔愛上少仇,受這樣的折磨她心甘情願,就算時光倒轉,一切從頭再來,她依然會選擇愛上少仇!隻要能與他相守,無論多苦她都能忍……手撫上小腹,她緩緩扯動嘴角,淒淒地笑出聲來,她感受到了,她的肚中有一個胎兒正在形成……為了少仇、為了她,更為了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她絕不可以嫁入周家,她絕不能輕言放棄!

在大悲大痛後,緊跟著來的是要如何自救?她不能再浪費時間尋死尋活了,如今隻能跟少仇遠走高飛,一起離開這兒……

「小姐,彩兒給你送飯來了。」門外有開鎖的聲音,她不禁諷刺地一笑,爹爹未免也太高估她了,不但房門用鐵鏈拴起,連窗戶也不放過的密封起來。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走到密封的窗邊,就著微弱的陽光望著窗外,就算她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從三樓往下跳吧!

「小姐,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怎麽行,多少還是吃一點吧!」彩兒將端來的飯菜放在桌上,走到窗邊扶著她坐到桌前。

胭脂毫不猶豫地拿起碗筷用飯,無論她再怎麽沒食欲,也得逼自己吃一些,因為她接下來的計劃絕不包括餓死這一項。

「小姐……」彩兒見她肯動筷,高興極了,以為小姐終於看開了。

胭脂不挾菜,隻是一口一口地吃著白飯,她一邊緩緩地咀嚼著口中的飯,一邊靜靜說道:「彩兒,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什麽事?」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想請你幫我送信給少仇。」

「不行!小姐,這麽做若被老爺知道的話……」她立刻拒絕,一方麵害怕老爺的權威,另一方麵也不願見小姐再為他傷心落淚。

「彩兒,我現在隻能相信你了,求求你好嗎?幫我送信給少仇。」她沒有轉頭看彩兒,仍然繼續麻木地吃著,滑落雙頰的淚和著白飯,不停地送入口中。

「小姐……」彩兒痛哭出聲,一把搶過她的碗,跪倒在地上。「是彩兒求求你才對,你不要再這樣了,看開點好嗎?既然注定與寅少爺無緣,那就算了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這模樣讓彩兒看了有多難過。」

「算了吧?彩兒,不可能算了……的確是發生過的事你要我如何能假裝它不存在?」她也跟著跪倒在她身旁,雙手緊抓住彩兒的肩搖晃著。「你知不知道,失去了少仇,我會比死還難過……彩兒,你幫幫我吧!求求你,彩兒,我不能沒有他,還有我腹中的孩兒,我們都需要少仇……」

「孩、孩子?」彩兒手一鬆,整碗飯都倒在地上,她無法置信地看著小姐。「小姐,你……有了寅少爺的骨肉?」

「是的,彩兒,如今也隻有你能幫我了……我知道周大哥對我好,負了他是我不對,但我的一顆心早全給了少仇,什麽都不剩了。這輩子就當我欠周大哥的了……」她哭倒在彩兒懷中。「求求你,彩兒,幫我離開這裏,幫我……追求我所渴望的幸福……」

「小姐,你為什麽那麽傻啊!」幫?不幫?彩兒自己也沒個主意,看小姐那麽痛苦,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我給你磕頭……彩兒,求你幫我!彩兒……」她用力磕著頭,額前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流出血來。

「我幫!我幫!小姐,求求你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況且你現在的身體已經有小少爺或小小姐了……」彩兒心慌意亂,緊緊抱住小姐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身體,激動道。

「彩兒,謝謝你!謝謝你!你今生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說著說著她又想磕頭了。

彩兒緊緊拉住她,不讓她妄動,急道:「這不是折煞彩兒了,早在小姐七年前收留我這個餓昏在洛家堡前的小孤女時,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小姐,是彩兒無以回報才是。」

「總之,我真的很感謝你!」胭脂顫抖地從懷中拿出一封稍早寫好的信遞給彩兒。「請你將這封信交給少仇。」

「小姐,你打算做什麽?」彩兒接過信來。

「我要跟少仇一塊兒離開,彩兒,到時你也跟我們一塊兒走吧!留在這兒爹爹不會放過你的。」

「嗯,我一定會將信親手交給寅少爺的!不過小姐,房門鎖著你要怎麽離開啊?」

「你送飯來時不是有備用鑰匙嗎?你依著它的模樣再去打造一把,明晚子時再來放我出去。」她已將一切計劃好了,那時堡裏的巡邏是最鬆懈的時候,再加上她對洛家堡的內部非常熟悉,想要逃走並非難事。

「我知道了,小姐。」彩兒深吸口氣,將小姐扶起,拭了拭臉上殘留的淚,一邊收拾著飯後殘局。

「記住,彩兒,是明晚子時。」胭脂不放心地再提一遞。

「嗯!」彩兒重重地點了下頭,走出門外,再將鎖重新把上。她不可以在小姐房內待太久,不然會引起老爺的懷疑。彩兒捧著碗盤轉身正要走向廚房時,忽然見到老爺杵在回廊上的身影,霎時感到一陣心驚。

「老、老爺……」她心虛地低下頭去。完了!看老爺鐵青著一張臉,難道剛剛在小姐房裏的談話全被老爺聽到了?

*****

「此行萬萬去不得啊!少主……」駱翔擋在門口,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翔叔,別逼我動手好嗎?」寅少仇語氣強硬地威脅道。

「你這樣去赴約簡直是送死嘛!誰不知道那是老狐狸的詭計!」到現在他還氣得很呢!那天好心去提親,居然被人像掃垃圾般掃地出門。

「不可能!信是彩兒親自送來的,況且那也的確是胭脂的筆跡。我一定要去接她。」

「少主,你別再執迷不悟了,說不定是洛家那丫頭出賣你呢!」

「不會的!胭脂不會出賣我的。」他堅定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懷疑,一把推開駱翔擋在門口的身體,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少主……」駱翔在後頭急得跳腳,根本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嘛!洛家三小姐既然被老狐狸軟禁起來,哪會這麽容易送封信到他手上?這擺明了就是個陷阱嘛!平日聰穎精明的少主怎麽一碰上情愛這玩意兒後,腦袋全變成了漿糊?這下可怎麽辦才好?還是先寫封信通知莊主,請莊主多派些人馬來,硬架也得將少主架回莊了……唉!

*****

月明星稀的子夜裏,寅少仇依約在楓葉林中等著胭脂。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內心的焦急也愈來愈難按捺,始終不見佳人芳蹤,難道胭脂發生了什麽事?不行,如果再等不到她,他便要直闖洛家堡要人。突然遠遠見到彩兒往這兒走來,心急的少仇快步迎上前去。

「彩兒,小姐呢?」

她低垂著頭,囁嚅道:「小姐……小姐說她一會兒就來。」

「發生了什麽事嗎?」

「呃……沒事……」

「嗯!」他繼續抬頭探望前方,由於太過心係於胭脂,使得他忽略了彩兒的不對勁。

「寅、寅少爺……」她忽然喚道。

「嗯?」他毫無防備地看向她,誰知彩兒突然朝他灑下一陣白粉。

「咳咳……彩兒你……」寅少仇倏地退後,但仍躲不過那密布的粉霧,原本清晰的腦袋頓時昏眩起來。不對,這粉霧……是迷藥,寅少仇連忙運功調息,但已來不及。

「對不起,寅少爺……我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彩兒渾身打顫地捂住口。

「你……是誰叫你這麽做的?」他力圖清醒,甩了甩頭,硬是撐住逐漸不受控製的身子,昂然挺立。

「是……是……」她抖著雙唇,怎麽也吐不出個人名。

「彩兒你就告訴他吧!」洛父哼笑地領著一幹打手從暗處走出。「說啊!彩兒!」

「是……是小姐要我這麽做的!」她懼怕地瞧洛父一眼後,閉上眼哽咽道。

「不可能!」他震驚地怒吼,單腳跪地,慌亂的腦中怎麽也不肯相信是胭脂出賣了他。

「哼!你以為胭脂真的喜歡你?傻小子!她是在逗著你玩的。」洛父繼續殘酷地打擊他,抽出手中的劍指著他。「一個月後她就要嫁入周家,你別再妄想了。」

「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寅少仇奮力站起,狂吼著抽出劍來迎敵,雖身中迷藥,但也傷了不少洛父帶來的劍客。

但他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漸漸抵不過迷藥的藥效,在眾人的圍剿下倒地不起,混沌的腦中僅存的唯一念頭——他被胭脂出賣了!他被他所愛的女人背叛了!

「寅少仇,你明知道你與胭脂是不可能會有未來的,你為什麽還要接近她?你到底是何居心?為了報複我們洛家堡嗎?」洛父一腳踩在他身上,用劍尖抵住他的胸口,怒不可遏地說道。「最不可饒恕的是,你居然、你居然讓她有了……有了你的……哼!本來我是不打算這樣對付你的,誰叫你太不知好歹了,竟敢侮辱我洛雲天的女兒!」

寅少仇一顆心早已被胭脂背叛他的事實刺得千瘡百孔,混亂的腦中根本聽不進洛父的話……

「喝!受死吧!」洛父舉起劍來,露出冷笑。

寅少仇已無力反抗,也無意反抗了,心已死,徒留一具空殼軀體又有何用?痛心的淚潸然而下,他握緊拳頭,狂悲長嘯。

「為什麽?為什麽——」

*****

「……彩兒……你怎麽還不來?彩兒……放我出去……」

胭脂哭倒在房門口,雙手滿是因抓門而被刮傷的血跡,哭啞的嗓音不斷地叫喊著,但不論她怎麽呐喊,就是沒有人來開門。

怎麽會這樣呢?彩兒今早送飯來時,還叫她放心,說自己知道該怎麽做……可是現在都已超過了約定的時間,為什麽彩兒還沒來呢?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麽意外?怎麽辦?少仇還在楓葉林等著她啊!怎麽辦……

床頭櫃旁的花瓶忽然哐當一聲摔落地上,胭脂心上一驚,迅速調過頭去看向散落一地的碎片,心中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是不是彩兒出了什麽事?是不是少仇出了什麽事?

「不,不……放我出去!來人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胭脂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拽了張椅子就往門上摔去,一邊不停地大吼著。

許久,她已哭到沒有聲音的倒在地上。

夜裏,少了她激烈的哭喊,突然變得很寂靜,隻剩下她吸氣的喘息。驀然,門外傳來開鎖的響聲驚動了她,胭脂飛快地跳起,衝到門邊。「彩兒,你終於……」一見推門而入的人兒,她猛然愣住。「二姊?」

洛飄紅敞開著房門,站立在一旁。「你走吧!」

「二姊!」她忍不住落淚地撲進她懷中。「謝謝你!二姊。」

「胭脂,其實一直以來我並不是討厭你,隻是氣你,氣你為什麽一點都不在乎人家怎麽安排你的人生……不過在見識到你為愛不顧一切的那種氣勢後,我開始佩服你了,小妹——」飄紅溫柔地撫了下她的臉。「快走吧!去追求你的幸福吧!否則遲了,可能一切都來不及了。」

「謝謝你!二姊。」胭脂眨著閃著淚光的大眼。「不過我若走了,爹爹會不會對你……」

「放心放心!我也要走了!誰叫爹爹一直逼人家成親,我準備要逃婚呢!好了,時間不早,我得趕緊溜了,你也快走吧!」飄紅逗趣地扮個鬼臉。

「嗯!二姊再見。」她連長發都來不及綰,披散著就往外衝去,隻盼能趕得及去見少仇。

胭脂不停地向楓葉林奔去,隻要想到即將迎接她的是少仇深情而溫暖的懷抱,就如同取得近在咫尺的自由與幸福般輕易,教她總忍不住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少仇……」她柔柔呼喚著,堆滿笑意地跑向前。豈料,下一刻映入眼簾的那一幕令她的微笑僵在臉上,驚恐慌亂霎時湧上心頭,眼前她爹爹正高舉起劍來,穿透少仇的胸膛,而少仇的那聲悲嘯也刺穿了她漲滿喜悅的心……

「不——少仇——」她淒厲地哀嚎出聲。

胭脂雙眼一翻,立即昏厥過去,無法相信少仇就這樣死在她眼前,死在爹爹手上。

老天爺,若您真的有靈,就讓我從此沈睡不起吧!

因為她無法麵對這個沒有少仇的塵世。

*****

昏昏沉沉之中,忽地一陣劇痛椎入他的胸。

這是哪兒?

他飄浮地在四周遊蕩……這是他初識胭脂的那片楓葉林,周遭充滿了馥鬱的花香,一大片美麗的花海將整片楓葉林包圍起來。

胭脂……胭脂……你在哪兒?

胭脂……胭脂……他急切地找尋著芳蹤縹緲的伊人,但怎麽也找不到……

忽然,一陣嬌笑聲傳入他耳裏,胭脂從林子後現身,滿臉俏皮地格格笑著,撲向他懷中。

胭脂!

他抱起她轉著圈圈,微風圍著他倆吹拂,少仇濃情蜜意地吻上她嬌豔欲滴的紅唇。

別再離開我了,胭脂……

少仇……我不再愛你了,我要嫁給周大哥,他才是我的相公。

不是!不是!胭脂,你愛的是我……胭脂……

他慌亂地想捉住她飄忽的身影,卻怎麽也抓不住……

你以為她是真的愛你?傻小子!她隻是逗著你玩的……逗著你玩的……

不會的!不會的!胭脂不會這樣……胭脂……

「胭脂——」他驀然大吼,坐起身來。

「少主,你終於醒了!」駱翔連忙趕到床邊,再扶他躺回床楊,方才他猛然起身,將他好不容易縫合的傷口再度扯出血絲來。

「翔叔……」他愣愣地喚道。

「是啊!好在我及時趕到,不然你真得下地獄見閻君不可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回憶如潮水般湧回他腦海中,寅少仇沉下臉來,冷道:「我昏迷了幾天?」

「將近一個月了,要不是曲小姐趕過來幫忙照顧你,我還真不曉得我這把老骨頭能撐到幾時……」他說得好像自個兒明天就要壽終正寢了。

「你是說沅沅?」她不是被劫走了嗎?

「是啊!少主,曲小姐被抓去沒多久,就自個兒回來了,剛好經過山莊,聽了你的事,特地趕過來照顧你呢!曲小姐真不錯,對你好像滿關心的,長得也不比洛家三丫頭差,你就快將胭脂忘掉,娶曲小姐過門算了!」駱翔乘機開導少主,以免少主還死心眼地將洛小姐放在心底。「而且我聽說洛家三小姐再過幾天就要嫁進周家了,你不想忘也不成啊!少主……」

「夠了!別再說了。」寅少仇冷著俊臉,側過頭去。

劫後餘生的寅少仇,此刻隻有被背叛的心慟,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對胭脂,他已分不清是愛是恨了。如今回想起來,他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所愛的胭脂,竟……

嗬嗬嗬……嗬嗬嗬……他譏誚地沉沉笑出,至少從這一次的教訓中,他學到了一件事——

世上的女人沒一個是可以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