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恍然間,突至一片桃花爛漫的所在,陽光明媚,落英繽紛,她身著一身紗衣在林間賞花,挑那開得最豔的桃花,一枝一枝折下來,折了好大一抱,正要往回走,突地林子深處有男子的吟詩聲,蘇瑾好奇往深處張望,瞞目皆是灼灼其華,不見半個人影,正奇怪間,……突地,她心頭一怔,現正是冬天,哪裏來的桃花?

下一刻,她張開眼睛,入目是一片黑暗。

“忽”蘇瑾一下子翻坐起來。

清冷的月光透過白棉窗紙,室內有微弱的光華。原來是夢蘇瑾搖了搖頭,正要躺下,突聽那夢中的吟詩聲又響起,隱隱約約地,聽不清吟得是?

蘇瑾不自覺抖了一下。好詭異

伸手摸了火絨,將燭火點亮。再細聽聲音仍在卻象是自東鄰傳來的翻身下床,披了厚厚的衣裳出了裏間。梁小青或是白天為父女兩人收拾行李,太過勞累的緣故,此時正睡得沉。

蘇瑾忍著夜半時分刺骨的寒氣,悄悄開了房門。臘月十七,夜半時分的月亮甚是明亮,清清冷冷地籠罩著蘇家小院。

男子的聲音更清晰,正是東鄰傳來地。蘇瑾鬆了一大口氣,這應是林延壽在背書?這大半夜的,莫不是效仿古人,頭懸梁錐刺骨?

一股冷風襲來,蘇瑾打了哆嗦,將身上的大毛皮袍子又緊了緊。想了想走到院中,這回聽得更清晰,聲音中還帶著顫音,想必林延壽也凍得不輕。

越過東廂房山牆,伸頭往自家與東鄰相接院牆處,瞄了一眼,一看之下,蘇瑾卻怔住,她家的牆根下,有幾束開得正豔的紅花,花影疏落,在清冷的月光下看得異樣清晰。蘇瑾眨了眨眼睛,這太詭異了,夢裏折的花兒跑到這裏來了?

蘇瑾忙跑回房間,走到北間低聲喊,“小青,小青,快起來”

梁小青先是迷迷糊糊地哼了兩聲,覺出蘇瑾聲音中的異樣,一個激靈清醒,急切問道,“,你了,做噩夢了?”

蘇瑾在外麵冷得手打著哆嗦,好容易劃了火絨,將燈點亮,催她,“趕快穿衣裳起來。”

說心頭不怵那是假的,不過蘇瑾的聲音中的顫抖更多的是被凍得。

梁小青急忙穿衣裳,又問,“到底了?”

蘇瑾扯著她出了東廂房,東鄰的吟詩聲還在繼續。梁小青驚訝,“東鄰的在發瘋?”

蘇瑾指指那束詭異的花兒。雖說她是無神論者,可事趕事兒到一塊兒,她還是心頭有些發緊。梁小青蹬蹬蹬跑,將那花兒抱起來,一個同心方勝兒自花束間落了下來。

梁小青跑來,拿給蘇瑾看,“,這個”

蘇瑾看到這粉色同心方勝兒,突地怔住,這是甚麽狀況?拉梁小青輕手輕腳進東廂房,將方勝兒拆開,粗略打了兩眼,撫額,又覺得好笑,再看梁小青懷中,正是一大束紅梅,不知在寒夜裏凍了多久,花瓣有些蔫……

方勝兒、梅花、前兩日林延壽的怪異行為,還有現在他反正在念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蘇瑾再也忍不住,附在桌上哈哈大笑起來。

蘇士貞在睡夢中被這吟詩聲驚醒,隔窗一看,東廂房已亮了燈,隱約有笑聲傳來。穿衣起身,走到院中發問,“瑾兒,大半夜為何還不睡?”

東鄰的吟詩聲立刻停止。蘇瑾忙將那方勝兒藏好,向梁小青示意去把花兒藏起來,挑簾回道,“我因做個噩夢,心中害怕,叫小青起來說兒爹爹醒了?”

蘇士貞披著大衣裳進了東廂房,看兩人皆是一副剛醒的模樣,笑道,“恍惚聽到東鄰家,有人在讀書,我被驚醒了。你們可聽到了?”

“嗯,聽到了”蘇瑾不動聲色地答道,“想是明年大比,林大哥刻苦讀書罷”

蘇士貞點點頭,“倒也有可能。這林延壽倒是個懂事地孩子你們莫久坐,才剛剛三更天,說會兒話,仍舊去睡罷”

蘇瑾和梁小青齊齊點頭。

待看著蘇士貞進了正房,蘇瑾將門關嚴。渾身已被凍得透透地,忙叫梁小青一塊到她的房間,兩人上了床,各鑽一頭,坐在**相對發笑。

笑了一會兒,梁小青又氣憤地道,“明兒看不叫我娘去找林寡婦理論林家如此行事,定是她教的。”

蘇瑾擺擺手,“不要叫你母親。咱們隻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一言未完,覺得鼻子有些癢癢,張嘴張了半晌,終於打出個響亮的噴嚏

“啊啾啊啾”一個之後,一發不可收拾,蘇瑾接連又打了幾個,眼淚都嗆了出來。

梁小青慌忙拿了帕子遞給她,“,你著涼了罷?這個死林延壽,明兒非找他算帳不可”說著掀開被子,下床,“我這就去給熬些薑湯來”

蘇瑾忙拉住她,“不礙,暖和暖和就好了。這大半夜的一折騰,一家人都跟著不安生。好歹等天亮了吧。”

梁小青止了腳步,又往炭盆裏添了些炭,仍舊坐到床尾一頭,“好,我陪著,若實在受不住,你可記得叫我。”

蘇瑾點點頭。

燭火燃著,蘇瑾卻沒半點睡意。林延壽……這事兒有些頭痛

不過有一點卻是肯定的,定然是林寡婦教他地

“,那不叫我娘和老爺,你打算辦?”

蘇瑾回神搖頭,“不。或可湊個機會與林大哥說清楚,叫他莫做無用功若叫家中大人了,因此交惡,倒也不好了。”

梁小青點點頭,又咯咯地笑起來,“這林家也真呆。莫不是戲看多了?這麽冷地天兒,不曉得在外麵念了多久地詩呢”

蘇瑾也笑。

和梁小青說了會兒話,室內溫度上來,蘇瑾眼皮開始發澀,意識模糊起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覺得口渴的厲害,身子如置身火爐中一般,熱得難受。

突地院門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外麵有人驚惶大喊,蘇瑾一個激靈醒了,再看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

梁小青也跟著醒來,側耳聽了聽,“是東鄰林大娘”

蘇瑾一愣,自幹澀的嗓子裏吐出幾個字,“你穿好衣裳快去開門兒,瞧瞧是不是發生了甚麽大事兒”

剛到五更,常氏便醒來,此時剛梳洗完畢,到廚房整治一家的早飯。突聽門外的動靜,駭得她飛快跑來,邊跑邊喊,“來了,來了,有甚事?”

院門外的林寡婦衣裳單薄,披頭散發,看見常氏,驚惶失措地,一把抓著她道,“常媽媽,快幫幫忙,我家壽兒發高熱……說糊話……”

常氏一愣,連忙點頭,“好好好,林奶奶,你莫急……”轉眼看見梁小青自東廂房出來,忙道,“去看看你爹爹起身沒有,叫他去將醫館的門兒叫開,請陳太醫來一趟。”

林寡婦被林延壽這一病,嚇得六神無主。這個確實讓她省心,自十一二歲便會照顧,從不要她操半分的心。這麽些年來,在她的記憶中連上小小地的發熱都無。這一回卻……一時又找不到可求地人,便慌忙到蘇家找人幫忙。

蘇瑾在東廂房聽見,微微搖頭,快三九的天,任誰在外麵凍半夜,能不著涼的?

常氏這一去,在林家一直呆到快午飯時,還沒。

梁小青中間兒去看了兩回,每回都說林延壽吃了藥,高熱還沒退,林寡婦坐在一旁哭得稀裏嘩啦地。

蘇瑾圍著厚厚的皮袍子喝著苦湯藥,暗自搖頭,林寡婦後半輩子隻指望這個兒了過活呢,若林延壽因此有個三長兩短,她還不得瘋了?

叫梁小青莫在家整治午飯,隻在外麵買了,簡單吃些便好。仍舊差她去林家幫忙。

午飯後,蘇瑾喝了湯藥,發了汗,身子覺得輕快些。日頭也上來了,外麵暖和些。便和蘇士貞一道兒去了林家。此時,林延壽高熱已微退,神誌清醒。

常氏在林家廚房給林延壽熬粥,順帶整治些熱飯叫林寡婦也吃些。

蘇士貞立在廚房門口寬慰兩句,便進了東廂房,看看臉色蒼白,正倚在床頭發呆的林延壽,寬慰道,“林賢侄 也忒急了些。雖說大比之年將至,學業前程重要,可身子骨更重要。倘若若將身子骨熬壞了,拿來搏前程?”

林延壽滿麵愧色,吱吱唔唔說不出一個字來。蘇士貞曉得他自來如此,不善言談,並不在意,也未多想,又說好些寬慰的話,方起身出了東廂房。

蘇瑾借著和梁小青往東廂房送粥的空檔,跟了進去。

本正又倚靠在床頭發呆的林延壽,看見她,驚嚇的得猛然坐起來,囁囁地道,“蘇,蘇……”

梁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將粥放到床前桌上,壓低聲音道,“都是你,害我家也跟著生病哼”

蘇瑾向她擺擺手,示意她到當門兒去,有些話必得說明白才好。

思量半晌,方笑道,“林大哥,昨夜之事我已明了。不過,蘇瑾一直拿你當鄰家大哥看待,嗯……並無其它雜念。而昨夜的舉動,我也並非林大哥的本意。林大哥在蘇瑾看來,乃是這世間少有的至純至善之人,切不可因受了他人攛掇,去做有違本心地事。”

林延壽叫她一番話說得羞愧難當,心頭卻突然有一般莫名的輕鬆感,期期艾艾地道,“是……是在下行為不當,還望蘇莫怪。”

蘇瑾笑了笑,“自是不怪。林大哥好生將養罷”說著轉身出了東廂房。

林寡婦自蘇瑾來了,便一直躲著她,見院中沒了人聲,以為她走了,這才自廚房中出來,不想卻與她碰個她頂頭。頭不自覺的往一旁偏過,低著頭向東廂房走去。

蘇瑾笑了笑,能叫林寡婦不自在的時候甚少呢。

一陣風吹來,她又咳了兩聲,常氏此時已忙完,自林家廚房出來,數落道,“不是正發著熱,來做甚?好好的人尚還擔心過了病氣呢快家去吧。”

蘇瑾笑著點了點頭。常氏又大聲向東廂房道,“林奶奶,若秀才老爺還有不適,記得去叫人”

林寡婦在東廂房不自在的應了聲。

事隔兩日,林延壽身子複原,悶在東廂房死活不出門。林寡婦自知理虧,倒不好再罵。可她也氣,她隻是叫多與那蘇瑾兒說說好聽的話兒,哪曉得他個呆子,會半夜守在牆外,背了半夜地詩?

這日,母子兩個正僵持著,突聽院門響了。林寡婦跑去開門兒,門外正是清源書院的學子趙君正和陳尚英。林寡婦倒是認得他們,熱情往裏讓。

向東廂房大聲喊,“壽兒,你地同窗來了。快出來迎著”

林延壽初始不信,偏不開門。直到趙君正的聲音響起,“林學兄,我們兩個好心來與你辭別,怎地叫我們吃閉門羹?”

林延壽一個激靈,放了手中的書,將東廂房地門兒打開。將人讓了進來。

趙君正和陳尚英兩個都是極通透地,瞧林家母子的模樣,象是正在鬧氣

便含笑問道,“林學兄,可是家中有甚麽事?”

“沒有,沒有”林延壽大力搖頭,又問,“二位怎地到這時候還未回鄉?”

陳尚英嗬嗬笑道,“自是留在書院看那些人吵架辯論,甚是好玩兒若非即將小年,我還要再留幾天呢”

林延壽擰眉,“那些人還沒走麽?好好的書院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地”

趙君正道,“這兩日都散了。他們也要過年地”

林延壽悶頭悶了半晌,突然抬頭,“陳兄,趙兄,小……哦,不,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陳尚英與趙君正對視,複轉向林延壽,挑眉笑道,“林學兄有何難事盡管說。若能幫得上忙地,自當盡力”

林延壽嘴張了幾張,把心一橫,抬頭道,“在下可否隨兩位回鄉過年?”

“啊?”陳尚英和趙君正大吃一驚,齊齊轉頭看向門外,又一齊轉過頭來,“莫非,你與令慈……”

林延壽不自在地點頭,“在下與家母磨了兩句嘴,想……想外出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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