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

蘇家院門一大早被敲響,一個婦人在外麵扯嗓子喊,“常媽媽,開鋪子,我要置買些小零嘴兒。”

蘇瑾剛剛用過早飯,正在給影壁前的花壇澆水撥草,隻離院門五六步之遙,不待常氏回應,便放下手中的木瓢子,走開院門兒。

門外是個青布包頭,三十四五歲的婦人,上身是青色交領短襦,下麵是一條半舊藍色馬麵裙兒,手中拎著一個藍子。

蘇瑾認得她是對麵巷子,家裏開豆腐坊的吳家娘子,趕忙側身往院中讓人,笑意盈盈地問道,“吳嫂子,一大早的這樣急,是家裏來客人了嗎不跳字。

吳家娘子有些詫異,不僅是蘇瑾來開地門,更因她的神情。這才幾天沒見,早先一副羞怯怯的神態,現變得這般爽利,尤其是那眼睛,明淨透亮的,象是換了人兒一般。

蘇瑾待她進來,反手將門關上,又問了一遍。吳家娘子才如夢初醒般笑道,“不是來客了。今兒巷子裏街坊們會茶,輪到我出頭張羅了。”

“哦,原是這樣。”蘇瑾點頭,一邊領她往正房。

會茶蘇瑾是的。這個習俗好象是從吳中那邊傳來的。是指街四鄰的婦人們有相熟的聚在一起,湊些份子錢出來,約定日子,或十日一聚,或十五日一聚,一起喝茶聊天,聯絡感情,交換訊息。或者在清明端午重陽這樣的節日,婦人們也會把茶會改作相約一起上香拜神掃墓。

梁家巷子裏老住戶極少,大多都是背井離鄉討生活的地手藝人,婦人們相交密切些,多親近,誰家有了事,可以相互幫襯著。

因蘇家沒有並無女主人,家事常氏雖能做得一半的主,卻是仆從的身份,早先吳嫂子也邀請過她兩回,她隻推說不去。蘇瑾又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自是不好去參加這樣的聚會。

還未到正房,常氏已聞訊趕來,笑道,“巷子會茶輪到吳家娘子張羅了?”

吳嫂子笑道,“是,一共收了三錢銀子的茶錢,二錢銀子在你們鋪子裏置些幹果酒水,餘下的一錢銀子待會兒再去街頭買些茶點來。常媽媽是的,你看著與我湊盤子吧。”

說著籃子遞,裏麵放著幾小塊兒碎銀子。

常氏伸手接過,挑簾笑道,“好,你恁地信我,我這就與你張羅去。先進屋歇歇,今日還是那些人麽?”

吳嫂子點頭,“是呢,隻那麽十五六個人。”

一時梁小青做完廚房的活計,常氏便叫她去給吳家娘子湊盤兒。蘇瑾趁常氏不注意,與梁小青一同進了西廂房。

梁小青也知這兩日她娘不怎限製蘇瑾到鋪子裏來,悄悄一笑,推開西廂房門,繞過正對門的大貨架,到了前邊兒,將吳家娘子拎來的籃子放到櫃台上,去下門板,蘇瑾也忙搭手。

這門板是用鬆木製成的,約有二三寸厚,一尺來寬,上下有槽,背後有可借力的橫木柵子,兩人合力將五六塊門板卸下,鋪子裏驟然亮堂起來。

蘇瑾轉頭掃過鋪子,微微搖頭,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雜貨鋪子!

這約有二十見方的雜貨鋪子裏,在南山牆那裏牆上掛著油傘、竹籃子、笊籬;地上堆放著各種竹器、洗衣板子、大木盆、粗瓷碗、各種罐子壇子,另有一條長案子,上麵擺著堿皂、香皂球、豬胰子等;

靠東牆則是幾個大肚壇子,走近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酸味酒味還有醬味兒,想來是醬油醋以及散酒來著,壇子與壇子中間架著一塊長木板,上麵挖有圓洞,正好將壇子口露出來,每個壇子各放一個盤子,盤子上放著一長柄木杯子,是用來打醬油醋地容器;

西山牆那一麵則更大的家常用家夥式,如大簸箕粗眼篩子、還有幾口大鐵鍋等等。蘇瑾暗暗搖頭,單這些真的能一日得出一二兩銀子的出息?

目光轉到正對門的貨架上,這貨架一共五格,最下麵兩排格子上放著一溜小酒壇子,肚子上貼著紅紙,上麵寫著酒名,有金華酒、茉莉花酒、苞穀酒、甘薯酒等。

中間一個格子上也放著好些壇子,梁小青正在從裏掏密餞之類的小食,蘇瑾湊細看,有諸如蜜棗,柿餅,柳葉糖,梨糕糖等。另有幾個壇子裏裝的是瓜子、鹽花生、核桃、幹大棗之類的。

梁小青立在凳子上扒著貨架,一邊裝盤兒,一邊與她道,“,沙包隻剩下這麽五六個了,我們再找布頭來做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蘇瑾目光又轉到放在櫃台顯眼處的幾個沙包之上,那些舊衣裳一共做了五十來個沙包,連續賣了三四天兒,隻剩下這麽五六個。

若再能淘騰一些不要錢的舊緞子來,她倒是還想繼續賣。幾乎無本的買賣,不做白不白做。可是現在,她想了想,道,“還剩下一點子碎布頭,你有那閑功夫,便去拚了,做個幾個雜色地,想來也能賣。”

說著又將目光移到北山牆上,這次蘇瑾心頭才好受了些。北山牆也豎著一個鬆木大貨架子,架子看起來很新,從間一分為二,一側擺著上麵格子上還有銅鏡、妝盒、帕子、絲線繡撐子等物,還有幾匹零售的尺頭;另一側則是紅紙、草紙、還有些看起來成色不太好的習字紙,以及一些普通竹竿製子的毛筆……

蘇瑾正打量著,一個婦人匆匆,腳還沒進門兒,便道,“與我四個粗瓷盤子,再稱半斤糖……”

一抬頭見立在鋪子中間兒的是蘇瑾,笑了起來,“喲,蘇今兒到鋪子裏來了?”

蘇瑾隻瞧她麵熟,不曉得如何稱呼,隻是笑笑,“奶娘忙著,我便看看。”

梁小青從凳子上跳下來,笑道,“房大娘,你稍等啊。我這就與你取盤子,有兩文錢一隻的,有三文錢一隻的,你要哪種?”

那婦人笑著擺手,“兩文的便好。”說完複又回身打量蘇瑾。

自汪家退親後,蘇瑾唯一的一次出門兒便是去書市,還是出了門便坐上轎子。四鄰們說不得在背後將這事兒議論了又議論了呢。

蘇瑾自是知曉這些婦人的八卦程度,隻淡淡的望著她,笑而不語。

那婦人幹笑兩聲,沒話找話道,“蘇幾日不見,精神愈發見好了。”

蘇瑾笑著點頭,“謝房大娘關心。”

梁小青利落的找出盤子來,放到櫃台上,又去稱糖,片刻便將房大娘所要的收拾好,算了錢,又指著櫃台上的沙包,熱情推銷,“房大娘,這個沙包隻要三文錢,你不買一隻把你家小孫女玩?我家原先身子骨不好,這幾日,整日玩這個練身子骨,飯也能多吃半碗,覺也睡得香,您瞧,我家現在精氣神多好?”

蘇瑾極配合的轉過身子來,與那婦人對視,任她打量。

那婦人看她雖然扔是那般瘦弱,精氣神兒卻是好了許多,眼睛比以往有神兒,大而清亮,巴掌大的小臉上瑩瑩的一層光亮,思量片刻,又摸出三文錢來,笑道,“好,她這幾日正看四鄰的孩子們玩著眼饞呢。就買一隻把她。”

又誇讚道,“蘇不虧是上學地,這樣的新鮮玩物也能想得出來。我瞧街坊四鄰的孩子們都玩入了迷!”一麵說著在櫃台上挑出一隻沙包,挾著自去了。

梁小青興奮的將手中的銅板在她眼前晃了下,笑道,“,瞧,又淨得了三文的利錢。”

蘇瑾讚許點頭,“小青很會做生意呢。”

梁小青臉一紅,將方才收的錢兒放好,有些惋惜的道,“可惜沒舊緞子了。”

蘇瑾微搖頭,“那些隻是取個巧兒,掙個小錢罷了。鋪子才是咱們正經的營生。”一麵走向那放紙筆的貨架,“這筆也有人買麽?賣價幾何?”

梁小青從高高的櫃台後麵轉出來,走近笑道,“有呢,這附近孩子們上學用的紙筆都是來鋪子買。這些隻是普通的竹筆,小號地要價一分銀子一支,大號地是二分銀子一支。比不得用的湖筆。那湖筆最普通的貨色也要三錢銀子一支呢!”

明初洪武年間,銀子與銅錢的比價,是一兩銀對一千文銅錢;自嘉靖之後,銅價逐年上漲,現在一兩銀子隻能兌得七百文。一分銀子便是七文錢,一錢銀子是七十文,那湖筆好在何處,她尚不是很清楚,隻有那麽一名頭,便能賣到三錢銀子一支,合二百十一文呢……

看來,在任何時空,品牌效應都是極明顯的。

梁小青與吳家娘子將籃子送回院中,又返了,悄悄與蘇瑾笑道,“,我娘沒問你呢。”

蘇瑾暗笑,這算是取得勝利了?又問她吳家娘子在這一帶的人脈如何。

梁小青笑道,“吳嫂子做生意爽利,咱們這一帶吃豆腐都去她家打呢。她人也利索愛交際,但是極正派,咱們這一帶誰家有事要幫忙,找到她頭上,沒有不應的,人麵兒廣著呢……”

說到這兒,似是意識到,好奇的問道,“,你問吳嫂子有事麽?”

蘇瑾笑了一下,“暫時沒有。”

梁小青皺了皺鼻子,最近真是,話隻說半截兒,專吊人心思。

蘇瑾好笑的拉著她道,“趁這會兒沒客人,你來與我講講這些貨物賣價多少,賣地如何,有哪些貨是多少天不賣一個地。”

梁小青因蘇瑾的小點子掙了大約一兩半的銀子,心下認為有做生意的天份,她想,便極熱情的與她一一講了起來。

這期間,常氏進來看過兩回,見蘇瑾隻是認認真真的查看貨品,並無不妥舉動。偶有年輕男子進來,便背身回避,歎了口氣,也沒說,退回院中繼續收拾那堆兒舊物。

蘇瑾在鋪子裏呆了約一個時辰,對自家生意有了大略印象。才回到院中。這一個時辰中,蘇家鋪子裏共進了十二個客人,買地最多地,是花了一錢不到的銀子,最少的隻有幾文錢。

不算吳家娘子的二錢銀子,共賣得四錢多的銀子,按三分利錢算,毛利隻有一錢二分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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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