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報喜的公差一到,城西的汪家頓時陷入一片狂喜之中,打發走報喜的公差。

汪婆陳氏喜得在院中直謝神佛,有上門恭賀的近鄰,一時沒瞧見她,或沒顧上與她搭話兒,她便重重的咳幾聲提醒人家地注意。

使得來恭賀的人沒與汪老太爺說上兩句話兒,便叫她的咳嗽聲打斷,忙又與她道喜。

汪老太爺自頭到尾,顯擺的話兒都沒說全一句。心頭極不痛快,幹咳幾聲,清清嗓子,“子還不去快準備酒席,叫街坊四鄰吃酒”

汪婆陳氏好聽的話兒還沒聽夠,一輩子這是第一次這般長臉麵,她才不願走。轉眼兒見三兒媳挺著肚子在兩小丫頭的攙扶之下走,向身邊的仆婦擺擺手,吩咐她,“去,叫三少奶奶張羅席麵”

那仆婦一怔,往常老從不肯叫三少奶奶操半分的心,道是懷是她汪家的孫兒,莫要累著了。更因三少奶奶出手大方,肯把她錢兒花,叫老如供佛爺一般的供著,今兒這是……

片刻她便明白:中舉了,老腰杆硬了,要端婆婆的架式。

不過三少奶奶可是不好惹的,又是個財神爺,她若高興了,隨手便是五錢一兩的賞銀。

一麵往三少奶奶潘氏那裏迎著,一邊思量。走到近前便打定主意,衝著潘月嬋深深拜了下去,口中喜氣洋洋地恭賀,“三少奶奶大喜,舉人奶奶大喜。”

潘月嬋滿臉喜色,向一旁的小丫頭擺手,端出舉人娘子的架式,淡淡地吐出一個字兒,“賞”

那小丫頭手中拎著個小手包,是潘月嬋不屑去蘇家鋪子裏買,也不叫她們去買,自家比照著蘇家的手包樣式做了幾個。聞言自裏麵掏出一個小紅封來,“拿著罷,用心當差,日後三少奶奶還有賞”

餘下的仆從們瞧見,自然要來恭賀。將那好聽恭維的話兒說得潘月嬋再也端不住舉人娘子的架式,一連聲的叫,“賞賞都有賞”本就因壬辰虛胖而擠得隻剩下一條縫的眼睛,此時更是笑得一絲縫兒也不剩,

一連幾個賞字,霎時將汪公汪婆身邊恭賀的人給吸引。

見兒一出場便搶了的風頭,汪婆陳氏臉兒沉下來,又看那小丫頭漫撒銀錢,一顆心象是被誰紮了幾刀,抽抽的直疼。卻又顧著新中舉人老爺的體麵,使勁兒咳了幾聲,硬生生堆起笑臉兒,揚聲道,“三兒,回房罷,這裏亂哄哄地,莫累著了。”

潘月嬋自嫁來,這一年過得可謂是順風順水的好日子,夫君如意,婆婆又不端架子,自成親之後又沒在一處多住,雖然汪婆自她這裏討了這不少銀子,也是因她心頭高興,願意給地。

所以,直到此時,也沒有半點做兒不容易的感覺。

聞言不退反進,笑著道,“娘,我不累,中了舉,我心裏頭高興得很……”說著,又催身後的仆從,“快去瞧瞧老爺來了沒,中了舉,他怎地來的這樣慢?”

仆從恭聲去了。

近鄰們見潘月嬋出來,自然也要賀她一賀。按理說,汪顏善中了舉子,最該賀的便是她,從此以後可是正經的舉人娘子了。

有近鄰湊趣兒道,“汪三少奶奶,等舉人老爺來年中了進士,做了官,為你討一副誥命的日子便不遠了。”

潘月嬋笑得愈發喜氣。

隻是這話卻讓汪婆陳氏的眼兒又沉了幾分,不甘的扯了扯汪老太爺的後衣襟,“老頭子,做了官,誥命不是封給我的麽?”

汪老太爺咳了一聲,拈著稀疏的胡須,賣弄他新近自旁人口中聽來的學問,“誥命封地是官員之妻。自是兒才有地。”又搖頭晃腦地背道,“外命婦之號九,公曰某國,侯曰某侯,伯曰某伯。一品曰,後稱一品。二品曰,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汪婆陳氏一聽沒她的誥命封號,登時惱了,緊緊一扯汪老太爺地衣袖,打斷他的話,“……是我生地,是我養地,是我供他讀書地,為何沒有我地封號?”

“你個死子”汪老太爺正背得起勁兒,叫她打斷,又被她這話問住,分外不爽快,瞪著牛眼罵道。

汪婆陳氏不敢和汪老太爺頂嘴,又看兒媳出風頭叫她不快活,不甘地收了聲,走近潘月嬋道,“三兒,善哥兒中了舉子,近鄰們都賀,你倒是快安排席麵……”

潘月嬋此時一顆心都在中舉的事兒上,哪裏顧得想許多,雖見婆婆臉色不似以往,卻隻當她嫌怠慢了客人,忙應了聲,帶著潘家的幾個仆從往後麵兒走。

倒是陪嫁的那幾個仆婦心思透亮,見汪婆對自家不似以往,大著肚子還要去支應席麵,甚是不高興。不過這幾人都得了潘老爺地話,也不好與汪婆頂嘴兒。

有一個姓柳的仆婦乃是看著潘月嬋長大地,極得潘老爺的信任。陪著潘月嬋到了後院,打發其它的仆婦丫頭去整治席麵,陪著潘月嬋進房歇息。

先向潘月婢恭賀一番,才壓低聲音道,“,姑爺中了舉,人情往來便多了。要對這禮單上心些。”

“我不耐煩管那些事,柳嫂子過目便好”潘月嬋仍沉浸在中舉的興奮之中,哪裏聽得進這些話,心不在焉地擺擺手,並催她,“婆婆叫整治席麵,你快去瞧著些,莫整得不象樣子,叫人家笑話”

“哎喲,我的”柳嫂子輕叫一聲,湊近她低聲道,“可莫以為都是些十幾、幾十兩的小財有送大鋪子的,大宅子,這房契鋪子契若都攥在老手中,和姑爺日後吃喝?再往前姑爺又要上京……早先咱們老爺已給姑爺填進去約有五千來兩了……難不成還叫咱們老爺出?”

潘月嬋一怔,隨即點頭,“柳嫂子說的是,這茬兒我卻是沒想起來。可……那些人若要送到婆婆手中,我不好和她要。”

柳嫂子連連擺手,“……,這送宅子送鋪子,如何會送到老老太爺手中?那些人圖的可是舉人老爺的名頭,契子必定親自送姑爺手中,有看著咱們老爺麵子送的,也必定送到手裏,您可要攥緊了,莫要讓老給哄去了才好”

潘月嬋想了想又道,“若是非要給公婆,這如何是好?”

柳嫂子急得又擺手,“隻管拿姑爺要進京的事由說,姑爺必定會將契子交給保管。”

“這確實”潘月嬋笑起來,“要一兩我把他十兩,鋪子讓我管著,他放心。”

柳嫂子微微搖頭,這,唉決定日後再慢慢與她細說。

叫兩個小丫頭在門外候著,便去了廚房。自廚房看了一圈兒後,轉到前院兒,瞧見有潘府的人,曉得是潘老爺一行到了。

聽著正房內傳來的說笑聲,她不由也跟著笑起來。雖說這家人貪財,姑爺對還是不地。

與汪家一家的歡喜相比,得了亞元的汪顏善,在刹那歡喜之後,接踵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惱怒。惱怒的根源則是那位頭名解元公,又在鹿鳴宴上大出風頭的人,正是他視為勁敵的陸仲晗。

而相比他的惱怒,落了榜的趙君正和陳尚英,不過兩日的消沉,便又歡喜起來。原因也是因陸仲晗強壓了汪顏善一頭。

回程雖同乘一船,卻分為極明顯的兩個小陣營。一群人立在船頭,一群人立在船尾。

望著腳下蕩蕩河水,陳尚英長歎一聲,似是將落榜的煩悶吐個幹幹淨淨。好一會兒,才扭頭看船尾的幾人,回頭悄悄笑道,“仲晗,頭名壓第一百名,原本沒這麽讓人生氣地。頭名壓第二名麽,確實極氣人”

陸仲晗轉頭望了望船尾地人,回頭淡淡笑道,“此次考試還要感謝汪學兄。若非是他,我如何得知考官地喜好?”

“啊我想起來了”趙君正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有些吃驚地指著陸仲晗道,“你,你……好象特意去師長那裏找了汪學兄自國子監後做地文章”

“是”陸仲晗大方承認,又提醒這幾人,“陸某提醒過三位,要你們都好生瞧瞧地”

陳尚英和趙君正對視一眼,是,當時陸仲晗是叫他們瞧,也說了推測學道喜好的話,好似他二人並未放在心上。

三人閑話幾句,再看林延壽一直垂頭不語,他心情甚差,都不知如何勸說。對視半晌,陳尚英上前,攬了他的肩膀道,“林學兄莫灰心,此屆不中,三年後再考便是。有我和趙兄與你做伴兒呢”

林延壽無力地點點頭,“在下倒沒甚麽,隻是家母……”

對林延壽落榜,這幾人都甚是同情,又覺可惜。林延壽雖呆,學識卻是好的。可,今年這周學道確實是個極愛華麗文字地人……三人再相互對視,除了惋惜,還是惋惜。

船已行了三四日,再有一日便到歸寧府。

吳掌櫃自打考試結果張榜之後,便一直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態。眼看便要到歸寧府,便計劃著如何給陸仲晗慶賀。

在船倉裏思量半晌,到甲板上來找他商議。

陸仲晗看見他,便知有事,拍拍林延壽地肩膀,無聲安慰幾下,隨吳掌櫃進了船倉。

“表少爺,徽州要報喜罷?”吳掌櫃不待坐定,便迫不及待的問起來。

陸仲晗沉默一會兒,搖頭,“暫時不報罷。”

頓了頓,將目光投向岸邊飄搖的蘆葦之上,好半晌才一笑,“我尚有事未做完,待來年春闈之後罷”

吳掌櫃歎了一聲,這表少爺性子也夠固執地。隻是不知祖孫二人碰到一起,誰能夠固執過誰?莫非表少爺當真能固執過陸府老太太?

轉瞬的走神,他又笑道,“如此也好。明年春闈,表少爺若能一舉高中,陸三必定歡喜致極”

說到母親,陸仲晗眼中閃過幾絲溫暖之意,唇邊也漾開幾抹真心笑容。點頭,“恩,她必定歡喜。”

吳掌櫃見他執意不肯往徽州報喜,隻得再次退讓,又笑道,“表少爺,此次回到歸寧府,這慶賀……”

陸仲晗擺手,“不消慶賀……”

“這可不成”吳掌櫃連連擺手,小聲道,“給您的報考打點衙門落戶籍時,落的是本地戶籍。您如今又是山東省地解元公……”

陸仲晗明白了,現如今考籍之事,大多是走衙門六房之中戶房和禮房的門路,先出些小錢買通這二房的官吏,在本地落了戶籍,再在本地考試便無憂了。若執意不肯慶賀,倒招人懷疑。

微微點頭,“如此,勞吳掌櫃費心了。”

“不費心,不費心”吳掌櫃看他鬆了口,笑嗬嗬地道,“合該如此”

自那日的報喜公差一閃而過之後,蘇瑾便支著耳邊等聽外麵的動靜,一連幾日,林延壽中舉的跡象半點也無,蘇瑾有些遺憾,和常氏私下嘀咕,“林大哥想必此次落榜了。”

常氏也跟著歎了一聲,說了些好可惜的話兒。兩人正說著話,突見拴子自鋪子裏跑來,“,有人來家送信,說是老爺自鬆江府寫來地。”

“呀”蘇瑾驚喜的叫了一聲,連忙往鋪子裏跑,常氏也跟在後頭,急步走來,一邊埋怨道,“老爺才寫信兒來,早盼著呢”

蘇瑾進了鋪子,付了信資,在鋪子裏將信拆開,正要看時。

突聽鋪子外麵,有人以不大不小的音量喊,“解元公嘍”

蘇瑾一怔,快步跑到鋪子口,想看看這解元公到底是哪個,不料因跑得過急,差點和進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蘇”隨著熟悉的聲音,一隻修長的手做著托扶的姿勢出現在視線內。

蘇瑾忙後退一步。

不必抬頭看來人,便是誰。

隻是那促狹故意的喊叫,叫她有些尷尬著惱,向陳尚英狠狠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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