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起了風。先是輕柔的風,及到半夜時時,北風便狂作起來,帶著號子溜著牆的吹。院中放置的輕巧物件,被風得吹得倒了地,發出一聲聲輕聲。

蘇瑾拿燈罩將被溜進來的風吹得忽閃搖擺的燭火罩起來,回頭看看帳內已熟睡的掌珠,披了衣衫,打開房門。

外麵漆黑一片,天不知何時已陰沉下來,星子一顆也無。

借著微弱的光線,院中那棵老棗子張牙舞爪的在風中狂擺。

蘇瑾的心頭沉甸甸地。

常氏挑著氣死風的燈籠自後麵出來,一路撿著被風吹落的物件兒,看到東廂房門大開著,試探著叫了一聲,“?”

蘇瑾低下頭,“嗯”了一聲,聲音未落地,已被狂風吹散。

常氏頂著風,小跑走近,看她的衣衫黑發在風中亂舞,忙大聲道,“回屋去罷,秋風涼著呢”

蘇瑾心頭搖了搖頭,回身將東廂房門關緊,指指正房,“奶娘,我們去正房坐坐”

常氏點頭,曉得她是擔心老爺。內陸尚這麽大的風,海上不知又是光景。

忙去將正房門開了,點了燈。借著燈光看她的神色還好,便笑著開解道,“,咱們這裏刮大風,海上未必有風浪,離著幾千地呢。”

“嗯。”蘇瑾抬起頭笑了笑,指指椅子,“奶娘,坐吧。你也擔心梁二叔罷?”

“可不是”常氏依言坐下,歎息,不過又笑道,“夜裏必定在哪裏歇著呢。也不消擔心。”

看蘇瑾的麵色,又開解道,“老爺乘的船上必有老船手,那些人慣常在海上走動,必會觀天象,若是預計到大風浪,還能不找地方避一避?”

蘇瑾笑了,“是。我也這麽般想。”汪家世代為海盜,世代在海上撈金,若有風浪,想必也有能力應對罷。這麽一想,心頭才真正鬆快起來。

起身找了炭爐來點燃,架了水壺上去,一邊等水開,一邊和常氏說著閑話兒。

她環釵盡卸,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柔柔軟軟地趴地肩頭,襯著她素白的裏衣,一副極惹人憐的模樣。常氏有些恍惚,似是自打汪家退親之後,很少見到這模樣。

一顆心登時軟化作一攤水,極想和她說說心理話兒。

待她忙活完,落了坐,才抓了蘇瑾的手,拍著,好一會兒才笑道,“,你與奶娘說實話,這陸你當真不喜歡麽?”

蘇瑾看她的神態,便心知不妙,出口果然是這樣的話。

笑了下,扯開話頭,“奶娘,你莫日日隻看著我。小青也快到十六歲了,合該給她找個好婆家才是。”

常氏有些不滿意,如此推心置腹,卻又故意扯開話頭。

瞪了她一眼道,“已快十七歲了”

蘇瑾笑了,“我的事也要等爹爹再說。小青的事,你和梁二叔都在呢。如何好繼續拖著?”

這倒也是常氏歎息一聲。不再,雖然心中埋怨老爺怎的不說服,將親事定下再去。卻又不想自家的親事那般倉促,那位孫也好,陸也好,可……

常氏想到這兒,有些明白了,自古婚姻越不過門戶之差。

“奶娘,你看張荀人如何?”蘇瑾拎起燒開的水,給常氏泡了茶,遞到她麵前,含笑問道。

常氏先是一愣,隨即笑起來,“他倒是個好的。先前不老是誇他,機靈能幹?這回咱們收生意,聽說有一戶人家想請他去做工,他念著咱家的舊情,硬是推了”

“對。我也看好他。”蘇瑾笑歎一聲,在她看來,張荀日後必是個能成大器的,人品又是自家深知地。雖然家境現在普通,身份也隻是個小夥計,但兩家的門戶卻正是般配。

況且小青倒也象喜歡張荀。

現下合適,相歲相當,蘇瑾存著想叫小青尋門好親的私心,才在此時提出來。

常氏先前和梁富貴也曾私下說過小青的婚事,可二人都覺得的親事還沒著落,不好越過她提小青的事兒。現在想想,的事確實難辦些。

低頭思量一回,笑道,“好。等你梁二叔,我與他提提。……不小青這個丫頭可滿意”

蘇瑾笑了,“當是滿意地。”

兩人喝著茶,說了半晌的閑話,外麵的風也略小了些,蘇瑾心頭微鬆,看夜已深了,催常氏回房歇息。

“仲晗,還不睡?”

被呼嘯的風聲驚醒,趙君正眯眯糊糊的睜開眼睛,室內仍然亮著燈光,坐在桌前的那人仍然是他睡前的坐姿。披衣起身,走到他身後問道。

“就睡了。”陸仲晗轉身,歉意笑道,“可是燈光擾到了趙兄?”

趙君正搖頭,在桌前坐下,桌上擺著幾味自蘇家帶來的小食,案上已有兩隻開了封的壇子。他伸手晃了晃,一隻已空了,另一隻壇子也餘下少許。

咋舌,“你又喝一壇?”

陸仲晗眼眸仍然清明,把玩著手中的杯子,“金華酒,有女貞之甘,實乃好酒,趙兄,可還想再飲一杯?”

趙君正連連搖頭,伸手取了茶壺,倒了茶,吃了半杯,方笑道,“你可是在借酒澆愁麽?”

陸仲晗含笑搖頭,“在想事情。”

“可想清楚明白了?”趙君正笑起來,雖然不知今日在蘇家鋪子中,蘇說了何話,但自蘇家出來後,他的神色便不甚開朗,當然也並不是氣餒,或者失落。不管二人如何問他,他隻回以淡淡的笑。

趙君正眼前晃過那張總是含著淡笑的嬌顏,伸手取了一隻酒杯,感歎,“兩人還真是如此相似。”

陸仲晗替他倒了酒,回答他方才的話,“嗯。想清楚明白了。”

“哦?”趙君正挑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指著空杯子笑道,“舍命陪君子你得與我說實話”

陸仲晗又與他添了酒,含笑道,“不過一個等字。”

趙君正奇道,“這話何解?”

陸仲晗微微一笑,不語。

趙君正搖頭,“真是無趣”

肆虐了一夜的北風,天將亮時才停歇,院中被吹落的殘枝枯葉遍地,秋意盡顯。

蘇瑾出了房門,看看天色,昨夜遍布的烏雲竟似被北吹散了一般,天空雖不甚晴朗,卻透著秋天特有的青白。

深深吸了口略帶涼意的空氣,踱到小花壇前看被風打敗摧殘地月季花兒。

“好。”栓子和全福自坊子那邊兒,看見她一齊行禮。

蘇瑾轉身,這兩個小家夥,現如今已算是半大小夥子了,個子比去年已長高了一頭。笑著點頭,“嗯,我昨兒看過倉房,小食和酒水皆不夠了,今兒你們兩個仍舊去新城的王掌櫃那裏打酒水,的時候,順道去孫記再取些小食等貨物來。”

“好。”拴子和全福一口應承,到後麵去幫常氏整治早飯。

不多時,掌珠也起了身,蘇瑾以為她定然會纏著要去林家呢,卻沒想到直到早飯結束,打發拴子和全福去置辦酒水,也不見她開口。

蘇瑾暗鬆了一口氣。林延壽雖好,可林寡婦是何等樣的人,自家卻是深知的。雖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單那份市儈,將來若真和常家做了親家,也夠掌珠和常貴遠夫婦頭痛地。

再者,常家家底比自家厚得多,說不定常貴遠夫婦瞧不上林家呢。

便故意拉掌珠到鋪子玩兒,與她說些笑話分她的心。

兩人一邊看鋪子,一邊說笑,將到半晌午時,突見一輛馬車停在自家門口,蘇瑾便止了話頭。

不多時馬車之中跳下兩個小丫頭,隨後是個婦人,再接下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年青婦人踏著腳凳下了馬車。

蘇瑾看那大肚的婦人,隱隱覺得好似在哪裏見過,還沒等她思量出結果,來人已一腳踏進鋪子。

一個小丫頭掃過鋪子兩眼,尖聲叫起來,“喲,這是破鋪子隻這些?舉人奶奶,咱們還是別處置買罷”

一聲“舉人奶奶”叫蘇瑾霎時想起一人,再細看她麵目,確實是她。

扯住要發怒的掌珠,淡淡望著眼前的幾人,坐在櫃後不動。

那小丫頭一擊不中,指著蘇瑾怒斥,“你見了舉人奶奶,怎不行禮”

蘇瑾挑挑眉頭,將潘月嬋上下打量一番,正要。

突聽外麵傳來一聲不悅喝斥,“何人在此喧嘩?”緊接著鋪子門口身影一閃,一個眉目清朗的男子出現在鋪子裏。

蘇瑾挑挑眉頭,這人來了,倒省她一番口舌了。

“你……你是誰?”小丫頭被突然闖入的這人斥得一怔,結結巴巴地道。

蘇瑾心情很好的指著陸仲晗身上的舉人本等服色,向潘月嬋笑道,“向舉人奶奶行禮麽?本沒聽說我大明朝有這樣的規矩。不過,平民見了舉人老爺確是要行禮地。汪三少奶奶,來,我與你介紹,這位,便是山東省本屆的解元公……就是比你那亞元還高一名的那位,快行禮罷”

陸仲晗從未見過她如此挖苦人,眼中不自覺閃過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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