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句話,蘇瑾便端著剩下的飯菜跑開了。她可不想聽到他緩過氣來,會來一句:是不是契,你要不要試試之類。雖然有些無賴氣息,與他的形象不大相符,但也保不準他真會來那麽一句。

男人的思維與永遠不同,多少年來他們牢牢占於主權地位,造成他們在行為與語言上比厚臉皮得多。一刹那的反應是性格的真實體現,而經過深累熟慮之後,便是多種因素的複雜體現……蘇瑾猜不到他會說。

跑到廚房將灶火點燃,就著熱水將鍋洗幹淨,又東遊西轉,消磨去小半個小時辰,才自廚房回到正房。

伸頭往裏麵瞄了一眼,他當是聽到腳步聲,恰巧抬頭,笑,“來,替我裁紙。”

當門那桌子上已被收拾幹淨,他正會細心裁著買來的紅紙,蘇瑾望著頭頂灰藍的天空,深深的吸了口氣,空氣中有炮竹和冬日陽光的味道,新年將至……

年後一個去忻州,一個去京城。也隻這麽點相聚了。

含笑走上門前台階,在桌前站定。

陸仲晗抬眼掃過她,眼內藏著深深笑意,卻沒,隻是示意她按住已折好的紅紙,拿起裁刀,自紅紙一頭裁起來,沙沙地裁紙聲,在靜寂的正房,格外明顯。

蘇瑾看著一旁椅子上已裁好的紅紙,已有六七對之多,奇怪的問,“我們家隻幾扇門,裁這麽多做?”

陸仲晗半裁好的紅紙整齊的放到一旁,才轉身一笑,“左右無事,寫好給你相熟的幾家都送些。”

蘇瑾怔了怔,自打他買回紅紙時,她便覺得有些奇怪,通常男人是不會注意這些小事地,能夠主動是做這些事的男人,在她印象中通常都屬於比較顧家地一類……

陸仲晗又取了紅紙,鋪在桌上,用他修長的手指將紅紙慢慢折起,一層又一層,拆得十分認真而用心,紙縫筆直筆直地,蘇瑾立在桌前無事,不知怎的,目光掃過他的側臉,有些失神,近距離正眼打量他,這是一次。除了印象中挺直的鼻梁,微薄的唇型之外,更讓她詫異的是,這男人的睫毛很密很長,尤其是自側臉的位置看,更加明顯,隨著他的視線,一開一翕,象兩把小小的扇子……

“看?”兩把小扇子匆悠一下,張開,伴著含笑的聲音向她看來。

“咳,沒。”蘇瑾慌忙將頭扭轉向他折好的紙上,馬上找了個借口,“那個,我去磨墨。”

留下陸仲晗一人立在桌前,望著她匆匆消失在房門口的背影輕笑。

蘇瑾裝作很忙的樣子,將炭盆燒旺,又將裁刀等物都搬到當門兒,這才拿起陸仲晗不知哪裏翻出來的春聯集子翻看,片刻的尷尬,她的興致被勾上來,將書翻了又翻,在上麵興致勃勃地挑選她認為吉利又寓意美好、與她當時下的情況契合的對聯。

當她念到,“春風先及第,旭日正當朝”“旭日臨門早,春風及第先”兩副時,陸仲晗怔了一下,“兩副意思不相上下。”

蘇瑾哼了哼,“都有‘及第’兩個字,所以都要。”

陸仲晗笑了下,依言寫了。忽地想起,扯過一副短聯,提筆寫好,吹幹字跡,笑著遞給她,“這副貼你門上……”

蘇瑾放了那書,伸手接過,瞄了一眼,上聯是“琴瑟調和正”,下聯是“麒麟化育多”。她的臉騰地紅了,以她僅存不多的古代文學知識,大致猜出這對聯的意思,幾乎不加思索地,抓起桌上的鎮紙,向他撲去,這不是調侃人麽,不圓房,她哪來的“化育多”?

陸仲晗側身躲過,一手將她的胳膊架住,笑道,“摔了。”另一隻手將那方石鎮紙自她手中接放在桌上,另一隻手順勢將她舉著的那隻手握住,拉她到桌前,“來挑挑,哪副給你家送去,哪些給常家送去……雖是常見之物,我這字尚還看得過眼。”

蘇瑾哪有心思挑春聯,全身的注意力都在那隻包裹在她手上溫暖大掌,很暖,比炭火還要暖。

強板著臉,胡亂指了幾幅,眼角撇過扔到桌上對聯,臉上的熱度又高了幾度。

陸仲晗一隻手將她挑的對聯整理出來,另一隻手仍牢牢地握著她微涼的小手,直到他用這種很不方便的姿式將對聯整理完,才似突然發出她的異樣一般,用極其無辜的語氣,問道,“咦,臉為這麽紅,很熱麽?”

又疑惑看向兩個炭盆,自言自語道,“炭火都熄了呢,會這般熱?”

蘇瑾不他是不是故意報說“契”之仇,但就是他是故意地。而且十分明顯的故意。一眼瞄到外麵微暗的天色,總算找到脫身的借口,抬起頭,瞪眼,凶巴巴地道,“我餓了。晚飯你做”

陸仲晗盯著她圓睜的雙眸,笑起來。真笑得蘇瑾別過頭,他才放了手,又一個長輯及地,方腳步輕快的出了門。

蘇瑾望著被握的那隻手,又貼上臉頰試試溫度,很熱,也很沒出息哼哼地將那些春聯收好。進到東廂房,盯著鏡中血紅的臉頰發呆。

直到離自家的不遠處響起炮竹聲,她才醒過神來。這炮竹不知是因為新年還是點選秀女的成親,總之新年又近了一天。

事過兩三日,姚山長要回鄉過年,聽陸仲晗說朝廷有意起複舊員,姚山長在清源書院已有七八年,大概是安寧的日子久了,有些乏味,又起了走仕途之心,此去大約是短不再,要進京城活動。

蘇瑾和陸仲晗二人在酒樓為他擺宴送行。蘇瑾對此有些心理壓力,畢竟成親的事……盡管是他主的婚,可年紀大的讀書人難免會有些迂腐,生怕會看到挑剔不滿的目光。

好在,當見到姚山長的那大袖飄飄的身姿,一刹那間,她放鬆下來,這放鬆大約是來自前世對古代書生的誤印象,但凡有這樣麵貌姿態的書生,多是不羈地,對世俗的規矩看得大概淡了些罷。隻是不知這樣的人,為何又起了爭名奪利之心……

姚山長的話不多,席間三人安靜吃宴,蘇瑾盡心盡力做現下這個角色該做的一切事,不停為二人添茶倒水,陸仲晗以目示意她幾次,意思是不叫她做這些事,可她閑著也是閑著。

直到姚山長笑道,“瑾兒不必如此,你是樣的性子,我雖不深知……”說著到這兒,他沒再說下去,而是看了看陸仲晗。

蘇瑾訕笑了一下,是,雖不深知,可她自嫁自身這件事兒,姚山長必是從頭知到尾地。當下施禮,“多謝義父。”

姚山長擺手,“坐下罷,這事是我促成地,陸老太太那邊必為你們周旋。”

蘇瑾和陸仲晗一起道謝。

宴畢姚山長又交待陸仲晗春闈早些動身,他或先一步到京城,見見舊日同撩,許是住在何處,叫他到京定要去尋他。

師生兩二人簡略敘了幾句話,姚山長的隨從趕了馬車來,他上車一路向南城門奔去,直到看馬車無了蹤影,兩人才慢慢往自家走。

天氣晴好,隻是街上仍舊有些混亂,不時閃過幾個橫衝直撞的身影,這是稅監臨時招募的白役,也叫幫閑,也叫無賴狗腿子。就是他們將這歸寧府折騰得臨到新年仍舊不安寧。

蘇瑾一個避不及,差點被人撞到。陸仲晗趕忙將她拉開,望著那幾人遠去的背影,深深的歎了口氣。卻沒說,反手將她牽住,拖著慢慢往自家巷子裏走。這酒樓雖離自家近些,可大庭廣眾之下牽手,在蘇瑾的認知裏這是不妥當地。

忙將手抽了抽,陸仲晗回頭輕笑,“撞著你。”

蘇瑾抽不出手,隻跟催他,“那就快些走。”再過不幾步便是小巷子,進了巷子,人少些她也自在些。

哪知剛轉進小巷子,迎頭走來兩個中年婦人,似是就在她家兩側住著,看見二人,一齊往那牽著的手上看去,又一齊笑著行禮,“解元公好,陸好。”

蘇瑾隻得放棄抽的手,含笑點頭,“兩位大娘好。”

那兩個婦人大概迫不急待想交換意見,與他們說了兩句客套話,剛身而過,便忍不住議論起來。“好一對恩愛小夫妻”“解元公模樣好性子好”等隻言片語傳來。

蘇瑾偏頭瞪了他一眼,陸仲晗低頭輕笑,依舊拖著她的手慢慢往自家走。冬日陽光自背後照來,將兩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投在巷子中的青石板路麵上,巷子此刻真的很安寧,安寧得讓人不想。

一直沉默著走進正房,陸仲晗才偏頭笑了下,“你早先說的商隊年後何時啟程?”

蘇瑾搖了搖頭,“具體日子不知,因這稅監,貨物便宜比往常更加便宜,今年大約會啟程早些。”

陸仲晗微微點頭,“明日我去拜會那位姚大郎,新年近了,行程是該議一議了。”

蘇瑾在桌前坐下,好一會兒才點頭。

現下的溫暖讓人有些提不起精神去想忻州之行。

但眼前的日子隻是暫時的。

她要去忻州,他要去京城。

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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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