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還未出正月,杭州城的郊外,柳樹已泛了青。遠遠望去,灰黑色的樹杆兒上如同蒙了層青黃的紗,煙雨一般模糊飄渺。

官道上自遠處馳來幾匹快馬,閃電似的衝。聽到急促的馬蹄聲,趕路的行人,趕緊你推我搡閃到路邊,為來人閃開道路。

昨日剛剛下過一場細雨,道路上還有很多泥水尚未蒸發幹淨,被馬蹄一踩,灰漿濺得路人滿身滿臉。避不及的行人衝著遠去的背影指指點點,罵聲不絕。疾馳者卻權當都沒有聽見。

“毓培,毓培……到底何事這樣急?”一行三人奔到城門處,不得停下馬來。閔晨揉揉差點在馬背上顛斷的腰,湊到孫毓培身後問道。

過了城門,孫毓培並不回話,而是翻身上馬,向孫家別院而去。

“茂全,你家少爺這是了?”閔晨望著遠去的背影,連忙拉住正要上馬的張茂全,不滿的地道,“突然叫我跟他去雲貴,剛定下礦山,開礦還沒與那王家商談好呢,好好地他又突然,真是莫名其妙”

張茂全苦笑,連連拱手,“對不住了,閔晨少爺。我家少爺有些私事,我卻不好說。”

“私事?”閔晨摸著下巴眼睛轉了幾轉,笑著看向張茂全,“是哪家女子?”

張茂全苦笑,連連拱手,“我實是不知。”

“不知?”閔晨笑了下,翻身上馬,“到你家便知了。”

張茂全跟著上馬,一連二十幾日的快馬狂奔,他的身子骨早就受不住了。望著前麵已消失不見的身影,微微搖頭,從山裏轉出來聽到點選秀女的消息時,已近年關。而比這消息更早到一步的是孫記杭州分號發出的信,他們挑好礦山回到住處,那信已到了十餘日。

那信上說的幾件事,件件不合心意。

張茂全搖了搖頭,拍馬跟上,向孫記杭州別院而去。

“大少爺?”孫毓培策馬狂奔到杭州別院門前,還未下馬,看門的小廝便認出他來,聲音中含著驚訝,熱情迎上來,“大少爺您……”

一言未完,孫毓培跳下馬,沉著臉一陣風的自他身邊掠過,大步向院內走去。

那小廝困惑的摸摸帽頂,與另一人道,“大少爺好似要與人拚命?”

那人搖搖頭,正這時張茂全在門前下了馬,兩人一齊上前相迎,“張管事您了?”

張茂全將韁繩扔給其中一人,匆忙進門兒,“大少爺了?”

“對對對!了……”其中一個小廝的話還未完,張茂全已匆匆向院內走去。

留下兩個小廝麵麵相覷。

一個道,“莫不是大少爺辦差不順?”

另一個道,“聽說礦山大少爺挑好了,大老爺不是已叫人去接手驗收了麽?”

“那是為?”

“我哪裏……不過,我聽說大少爺在歸寧府遇著一個女子,二不同意……”

“可大少爺是自雲貴地……”

“你個豬腦子杭州城剛點了秀女,聽說歸寧府也點了……那女子能不嫁人?”

“哦……可二不是已給大少爺看好親事了麽,聽說八字都合過了……”

兩人正說著,突地自裏麵轉進來個中年管事,遠遠喝斥,“好好當差,嚼舌頭”

這兩個小廝趕忙散開,各立到大門一側。

“哎呀,是大少爺了”孫二院門口當差的婆子看到孫毓培氣勢洶洶地自遠處走來,歡喜地叫了一聲,一麵叫小丫頭向裏麵回話,一麵迎了,孫毓培依舊置若惘聞,鐵青著臉繞過她,徑直進了孫二的院子。

丁氏今日恰巧來孫二處閑坐,這一冬天發生了許多事兒,先是稅監,再是周王府翻船,接著便又是點選秀女,叫人跟著心慌,現今選秀女掀起的混亂已平息了,因稅監到來而造成的混亂,隨著商號鋪子的關張,也不如之前熱鬧了,她也跟著鬆口氣,終是有心情出門走動。

突聽孫毓培了,她和孫二同時一怔。

旋即孫二笑著站起來,一連聲的道,“快,快請大少爺進來。”

丁氏卻暗歎一聲,想到那封她剛剛收到的來信,暗自苦笑,那丫頭竟這麽快就將嫁了出去。而孫二竟然也悄無聲息的將為孫毓培定了祁家,這……她再暗歎一聲,站起身子笑道,“毓培了,你們母子先說說體已話兒。我呀,先回了,改日叫他去看他。”

“母親”話音未落,便被門外傳來的冷硬聲音打斷。緊接著一道光亮閃過,門簾挑開,一臉風霜的孫毓培便一腳踏入室內,帶進一股冷風。“母親,你是應過我……”

孫毓培剛說到這兒,才突然丁氏的存在,神色緩下來,上前行禮,“丁姨也在……”

丁氏笑著擺手,“快起身罷,你千裏迢迢地趕,定然累壞了。你先與你母親說兒,改日再去那我那裏玩……”

說著向孫二笑道,“毓培了,你們好生敘話,我不擾你們了。”

孫二自孫毓培進來,神色轉了幾轉,此時方揚起笑意,起身相送,“好。改日我和培兒再去府中瞧你。”

丁氏與她客套兩句,帶著明月和繁星出了院子。

這一主二仆直到出了孫家別院,坐上自家的馬車,明月才悄聲問道,“,孫少爺臉色不好,莫不是蘇成親的事了?”

丁氏端坐著苦笑,“不知。算日子,她成親時若孫記有人與他送信兒,倒也契合。唉……”一聲長歎之後,默了好一會兒,丁氏又幽幽地道,“即便她不成親,也難辦。孫二的心思我是深知地……毓培的親事怕是也變不得半分了。”是孫世城出的麵呢,怎好變動?

繁星在一旁有些可惜地道,“也不知蘇嫁的那人樣兒。”

丁氏想了想搖頭,“人品倒不知,不過聽名頭,配她卻足足有餘。山東省本屆的解元公……”說到這兒,她一笑,“算了,不想了。這事一是管不了,二來也管不著……”

丁氏走後,孫二的正房內沉默下來,氣氛格外沉重。

好一會兒,孫二才笑起來,“培兒,路上可累了?不若先回房歇著罷,雲貴的事兒,家裏已得了信,你做得好你大伯好生誇讚呢,現今正籌集銀子呢……”

“母親,我寄到歸寧府的信是你叫人瞞下的罷?”孫毓培抬眸打斷她的話,唇角是一抹若有若無的諷刺笑意。

聞聽此言,孫二怔了怔,臉上的笑意落下來。將手中的杯子把玩了一會兒,才長歎一聲,語重心長的道,“培兒,我早與你說過,那樣的小門戶人家不是良配。若有一天孫記有了禍事,你依靠誰去?真有潑天禍事,哪個肯借我們半分銀子?”

“這麽說是真的?我寄到歸寧府的信是母親叫人收去地。歸寧府的消息也不叫人與我透半個字?對麽?”孫毓培狹長的眼睛眯起來,淡淡望著孫二,聲音竟然是意外的平靜。平靜的叫人心頭發慌。

孫二咳了一聲,不悅輕斥,“有這樣對母親的麽?”

“有這樣對親生麽?”孫毓培霍然起身,冷冷盯著孫二,“我去雲貴前,母親是如何說的?是如何說的?”

“母親說,做完這件事兒,親事由我來選。現今呢?祁家連庚帖都換了罷?換了罷?”孫毓培得了消息,壓抑了二十多天的無奈憤怒,終於通通爆發出來,眼睛直直盯著孫二,雙手成拳緊緊握在身側,不可抑製地發抖。

“培兒”孫二怔了一,臉上閃過幾絲尷尬惱意,不悅輕喝。見孫毓培依然站立,直直盯著她看,她深深吸了口氣,將聲音穩下來,“你地親事,原是要等,問問你的意思,再做決斷。但因點選秀女,早先娘替你選的那幾家,皆上門要來要求將親事做實。我這也是與你父親、大伯商量之後,才替你選了這祁家……聽你丁姨說那祁家性子開朗,家財也豐……”

“夠了”孫毓培突然暴喝一聲,“祁家的親事我是不會應地。不會應……”

說著霍然轉身,盯著打晃的門簾,一字一句的道,“家主,我亦不做”話音落時,身影已消失在門簾之外。

片刻外麵傳來仆從的驚呼,“大少爺,您要去哪裏?”

“大少爺……”

孫二望著打晃的門簾,隻覺氣血上湧,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忙扶著桌子坐下,無力擺手,叫宋五家的,“去看看大老爺在不在……”

又叫另外一人,“去看看他要去哪裏。”

“,大少爺騎馬走了……”不多時,有仆從驚慌來報。

孫二這片刻的功夫,已恢複冷靜,沉聲吩咐道,“叫張保帶幾個人快馬跟上。”

外麵的人慌忙應聲。又一陣混亂的腳步聲過後,院中恢複靜寂。

孫二在這難耐的靜寂中端坐半晌,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慣到地上,“咣啷”一聲巨響,白白的碎瓷片濺了一地,她咬牙切齒地盯著地麵上蜿蜒的水痕,“蘇家的丫頭現在哪裏?”

張保家的先被這巨響嚇了一跳,聽見她問,連忙上前,輕聲回道,“歸寧府那邊兒來的信,說是她已嫁了人,想往忻州去做生意。”

孫二眼睛閉了閉,擺手,“若追不到大少爺,一行人去忻州,一行人去歸寧府。”

張保家的應了聲。又軟聲勸慰道,“,您莫生大少爺的氣。這都是那蘇家丫頭惹的事兒,以我說,忻州的生意咱叫她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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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很早就意識到母子對峙這一幕是要發生地,終於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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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