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官員上任時,無論自哪個方向來,必須自東門進城,由東往西前進。且不能走半點回頭路。

次日,陸仲晗乘轎,她在後麵乘著馬車,按早已排好的路線,前往秀容縣。陸仲晗這一行人,除了自陸家帶來的隨從,並兩個師爺,再加她帶的二三人,總計不過七八人,一路寂寂而行,默默無聲,蘇瑾正內疚,是因叫他選了這麽個破地方,上任也弄這麽寒酸。不說要擺多大的排場,最起碼也要熱鬧些罷,這可是喜事呢。

突然轎子停了下來,蘇瑾奇怪,挑簾往外麵看了一眼,兩側樹木蔥蘢,往前再看,亦無城牆的影子。

“恭迎大老爺。”前麵突然響起齊聲高呼,聽聲音約有二三十人。

蘇瑾嚇了一跳,這聲音頗有些“山呼”的意味。

見長勝在車側,招他,悄悄問道,“前麵是些?”

長勝笑嗬嗬地小聲道,“已到了縣界,是衙門頭接的差役。”

正這時,前麵有人拉長聲音喊,“請老爺換轎——”

長勝立刻退到一側,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之後,外麵有婆子恭聲道,“請換轎。”

香草忙挑了車簾,先跳下車來。蘇瑾故做矜持地鑽出馬車,抬頭一看卻愣住,四周不知何時被扯了青布幔子,將馬車和一頂青色中轎圍起來。

眼前這兩個婆子一臉的皺紋,盡管滿麵笑意,仍擋不住那自骨子裏透出的陰森之氣。見了蘇瑾,二人再請行禮,“請上官轎。”

蘇瑾微微點頭,進了那頂寬大的官轎。

剛坐進去,又是方才那聲音,高聲喊,“大老爺有命,起轎——”

話音方落,鑼聲鏘鏘,鼓音點點。轎子被穩穩抬起,蘇瑾透過轎簾縫隙,看見走在她前麵的是一頂青色大官轎。七聲鑼,一聲鼓。吹打得熱熱鬧鬧,蘇瑾好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鳴鑼開道了罷?

轎子兩側,方才隨行的家人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衙門皂隸打著全副的儀仗,方才她還嫌冷清的上任路,霎時變得熱鬧非凡,一眾人浩浩蕩蕩的向秀容縣城東門而去。

剛到東門外,便有二接的官員、各房典吏、衙役以及全縣生員在此等侯,繁雜的儀式過後,一路吹吹打打著,轎子在秀容縣不知拐過幾道街,路兩側看熱鬧的百姓交談聲、私語聲、嬉笑聲不斷傳來。

蘇瑾可以想象,前麵鑼鼓開道,後有儀仗官吏相隨,行在中間的這兩頂青色轎子是如何引人注目。突然在轎中一笑,倒比她成親時,熱鬧多了。

“,按製大人要先去城隍廟燒香,齋戒宿廟。大人有命,請先行回後衙休息。”顛簸了許久,轎子終於停了下來,外麵有人回話。

蘇瑾挑挑眉,破規矩還真多,在轎內應聲,“嗯,我了。”

外麵那人又去前麵覆命。

儀仗鑼鼓聲漸漸遠去,蘇瑾也能感到轎子改了方向,她鬆了口氣。密封的轎子有些悶熱,她今日是少有的正裝,方才不覺,此時精神鬆弛下來,才覺背後已被汗浸濕。

好在此地離後衙不遠,約行了兩刻鍾,轎子便停了下來。

“後衙到了,請下轎。”外麵依是早先那婆子恭聲道。

“嗯。”蘇瑾淡淡地嗯了一聲。轎簾隨即挑開,香草和小秀出現在轎子前麵兒。

蘇瑾邁步下了轎子,那兩個婆子又恭聲道,“天熱路遠,請安歇。婆子們這便下去了。”

“辛苦你們了。香草,送送二位。”

香草立時上前,一人塞了個紅紙封,笑道,“二位受累了,這些拿去消消暑氣。”

那兩個婆子推了兩下,一齊上前來謝恩,帶著轎夫們離了後衙。

蘇瑾這才有空閑打量她的新居所。這後衙內宅乃是一座兩進的院子,此時她所處的是頭進院子,兩側各有耳房,正南一溜五間,當中一間則是屋宇式穿堂。左右廂房與正房有遊廊相連。

院子已是提前修過了,紅漆柱子,雕花遊廊上的紅漆倒是極新的。隻是看那青磚卻是有些年頭了。院中有幾顆北方常見的高大樹木。

“受累了。咱們進去罷。”葉媽媽上前笑道。

蘇瑾微微搖頭,“我倒不累。對了,我看見長勝跟著轎子了,媽媽叫人去找他,就說,讓他去城隍廟看看姑爺的住處。”

葉媽媽笑道,“不必擔心。衙門官吏們比咱們還用心呢。虧不著姑爺”

蘇瑾一想,倒也是,新上司上任來,不管古今,下屬們總是要好生招待——不管日後如何,這場麵工夫還要做的。

進房間換了一身簡便的衣衫,與葉媽媽和來旺熟悉環境。蘇瑾想起方才那兩個婆子,好奇問起來,葉媽媽笑道,“她們呀,看管女囚的。日後沒甚交集,莫要理她們。”

蘇瑾了然,“怪不得我看她們麵目森然,原來如此。”

“唉這些個婆子傷天害理哦……”葉媽媽歎了一聲沒再。

卻說陸仲晗一行到了城隍廟,隨行儀仗便都收了去。按製今日新任官員不得與舊員相見。因而不多時,外麵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散去了。

一應拜神上任禮儀均要在明日進行。

陸仲晗所宿的乃是城隍廟最好的客房,因縣太爺來此夜宿,城隍廟的廟祝早已謝絕香客。因而此時倒也清靜。

卸去去厚重官服,梳洗之後,陸仲晗換了簡便衣衫,坐在室內案前搖頭失笑。難怪在他赴任前極力要推薦兩個師爺跟隨,這一應上任的舊例慣例真可謂是名目繁多。

老黃頭端了茶水進來,笑道,“少爺,少奶奶已進了後衙,您不消擔心。”

“嗯。”陸仲晗點了點頭,伸手接了茶,又問了那二位師爺現住何處。老黃頭一一答了。

陸仲晗想了想道,“將兵房官吏呈上的《須知冊》取來。”

所謂《須知冊》乃是太祖皇帝親定頒布的《授職到任須知》的簡稱。意思是要新任官員到任之後,應明白該地所應明白事情件數。該冊載新任官要明白件數共計三十一項。

後被引申為舊任官員與新任官員交接事物的手冊。

按製,舊任官員要等新任官員核實完《須知冊》之後,由新任官員出具“保結”才能離舊任,赴新任。臨行前姚山長一再交待,“保結”一事要慎之又慎。以防舊任虧空,假帳糊弄,將責任都落在他頭上。

老黃頭應了一聲,找出在縣界時,兵房官吏呈交的冊子,又勸道,“少爺累了這麽許久,不必如此心急。”

陸仲晗擺手笑笑,“左右無事。權當作閑書看罷。嗯……有客來便擋了去。進衙門之前不見任何人。”

老黃頭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是夜,陸仲晗在廟中挑燈看到深夜,直到老黃頭來催時,他才熄燈就寢。

次日一早,祭祀完城隍神,衙門早已備了全副儀仗在廟門口等候。此時才是真正的進衙門,依舊自東向西,取紫氣東來之吉兆。

又有兜青龍,拜儀門,登丹陛。傳頭梆、二梆、三梆,升暖閣。朝拜公座,叩謝聖恩。

秀容縣衙不大,蘇瑾聽著前麵傳來的樂聲、梆子聲,再加葉媽媽早先隨過朱家大老爺到過任上,在一旁講解著。唏噓不已,“不過個小小的縣令,上個任這般繁瑣?”

葉媽媽看她一直注意著前麵大堂的動靜,笑道,“是心疼姑爺了”

蘇瑾回神,笑了笑,是有些心疼。歎息一聲,“去準備午飯罷。我聽說,他這一上升來,從此便不得閑了。”

葉媽媽笑道,“忘了,今兒姑爺要二堂擺宴,先招待同僚衙役們。不過,這倒是走個過場,一般是酒過三巡,那些那些人便退了。到時姑爺才能。”

蘇瑾再歎息一聲,看看天色,“廚房裏留著火罷。他何時,何時再現做。”

葉媽媽笑眯眯地應了聲,退出正廳,向廚房走去。

將近午時,長勝傳話兒,果然是在二堂設宴請同僚。蘇瑾沒滋沒味兒的用過午飯,進左側書房找了閑書,隨便翻看。

直到午時末,突然外麵有腳步聲傳來。蘇瑾扔下書跳起來,隔窗看見陸仲晗獨自進了院子。腳步似是有些不穩。忙跑攙扶,還未靠近,便有濃濃的酒氣襲來。

“誰這麽大膽敢灌縣太爺的酒?”蘇瑾咕噥著,用力撐起他的身子,用力扶他起來斜靠在**。

陸仲晗半閉著眼睛笑了笑,醉意畢現。蘇瑾看他如孩子的般舉動,覺得好笑,“我去叫人煮些醒酒湯……”還未起身,就被人一把攬住腰肢。她還沒反應,已跌入他的懷裏,下一刻就被吻住了唇,讓她天旋地轉的頭暈,幾乎窒息。

“大白天的……”蘇瑾錘他的胸膛,好容易掙脫,剛喝了一句,卻對上他清明含笑的雙眸。

“原是裝醉……”蘇瑾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話未完,腰上一緊,身子又跌入他懷中。頭頂傳來咕噥聲,“本官醉了。要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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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