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章節(16點)

用過午飯,借那父女、翁婿三人家去時,明月繁星借機請蘇瑾落後幾步,悄笑,“婢子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蘇瑾素知她們兩個自小跟著丁氏,眉眼高低,出入上下一點就透,便笑,“有不當問地?是話兒,隻管說。”

明月繁星雖和她相熟,之前也是為著生意,或表麵上的禮儀往來,這樣親密的話倒還是頭一回,二人相互對視,咬唇笑,一副為難地模樣。

蘇瑾也不催,隻管等著。

好半晌,明月先笑道,“今兒陸有些話兒,似乎意所有指,婢子雖忖出些味兒來,卻不敢猜,還是陸明示罷。”

蘇瑾暗笑,故意道,“有不敢猜地?你忖出了,你說說。”

繁星見明月方才那勁頭不過是說大話,到跟前兒反倒怯了,前頭蘇士貞二人已將出府門,因就大著膽子笑道,“那婢子說說,說了,陸可別笑話”

“好。”蘇瑾暗笑點頭。

“今兒聽您的話頭,看我們神色,還有貴府蘇老爺地反應,陸莫不是在盤著事兒?”繁星笑問。

明月在一旁暗暗打了心氣兒,索性挑明了接話道,“這是我們兩個地拙見。陸說那些母親不母親地話,是與我們有關罷?”

蘇瑾嘻嘻一笑,丟下一句,“確是,丁姨若做了我地娘,豈不是更親近些?二位也好早早嫁了金龜婿,去做當家少奶奶去……”便嘻嘻笑著徑直走了。

惹得明月繁星臊得在她身後直說,“真真是沒話說了,倒拿我們來打趣兒。”

蘇瑾上了馬車,向二人笑著擺擺手,馬車徑直走了。

明月繁星立在大門處臊了一會子,往回走,將走到丁氏的主院兒,臉麵上才略緩解。將丫頭婆子都發去歇著,立在院門口合計,“看來咱們猜的是真的了。你說,如何探探地話頭?”

明月暗自盤算一回,這話還真不好開頭,沒有剛一開口叫丁氏一棒子給打,日後可再說?須得拿一件正經事做由頭方可。

將府中近來的事都思量一遍兒,突地眼睛一亮,笑道,“有了。我記得前幾日有一位王府送來貼子,是他家孫兒做滿月酒地,當時因忖與他家本是普通交情,又見為蘇家的事兒憂心,隻略提了提,就放下沒再說。這事原按定例辦也可,不過今兒倒也可拿來做做文章……”

繁星思量一回,確有此事,又想那王家,隱約是個家丁興旺地人家,那個王與年歲相當……

拍手叫好,忙去偏房取了一摞貼子,和明月兩個攜手輕手輕腳進了正廳。見丁氏歪在榻上閉目養神兒,另有一個小丫頭在與她捶腿。

繁星擺手叫她下去,代了那丫頭。

丁氏感覺有異,微微張開眼,見是她們兩個,便坐正身子,懶懶地問,“瑾兒幾人都走了。”

“是。”明月放下貼子奉了茶送到丁氏手上,脫鞋子上了塌,移到丁氏身後替她按肩,邊輕笑,“今兒議了這一大晌午的事兒,必是累了罷?”

丁氏邊吃茶邊道,“身子倒不累,腦中有些亂……”

明月忙移到頭上替她按太陽,“我們兩個進去倒茶時,正聽陸說抽水不抽水,倒說得我們雲裏霧裏,鬧不清她這法子倒底和誰有益處。”素來說這樣的大事,丁府中隻有她們兩個能近前。

丁氏想到方才蘇瑾的話,也笑,“我是說她有些歪才的。果然不。難得的是,條理她能理得如此分明”

二人說了幾句閑話兒,繁星在下頭使眼色催明月,明月還沒,倒是叫丁氏眼角撇見,因問,“有事?”

明月忙將貼子拿來,笑道,“方才剛想起,一位王家送來的請貼,我一瞧日子,竟是後日。這禮怎樣備,還請拿個主意。”

“是樣兒的事。”丁氏這幾日確沒旁的心思管雜事,向明月手上接過貼子瞧。

繁星趁機就將貼子內容說了,笑道,“這個王家就是那日在孫二處見到的那個婦人,看著倒年輕,不想這竟是第三個孫子了。”

明月忙接口道,“他家單就有四個,便有三個孫子算得稀罕事兒?”

“那天,聽那位王婦人說家事,女兒孫子的一大堆兒,那些人口我聽得頭暈,又覺有趣兒……”繁星及時又接。

“……好似她和咱們年歲一般大呢……”明月話頭又逼了一步。

繁星點頭,接過話頭繼續往深裏說,“……是,比孫二還小一歲,我聽孫二的話頭,直羨慕她子孫多,家裏熱鬧……”

二人一唱一合,專挑那些家宅興旺,人丁繁衍的話兒說。反倒將備禮不備禮的事兒給拋到一旁。

丁氏將貼子一合,隨手擱在幾上,似笑非笑地打量二人,“我聽你們這話裏似是有話。”

繁星忙起身垂手而立,心中打鼓,嘴上猶笑,“不過閑話兒罷了,哪裏有話。”

明月也說,“閑來解悶罷了。”

丁氏是何等樣精明人物,自打明月拿出貼子,已覺詫異,王家這樣泛泛之交的人家,早先已說過按府裏規矩辦便罷了,何至於特特再拿來請示?

但凡這樣的做,不是對回禮有異見,心下覺或簡了,或重了,便是有其它心思。聽她倆個的話頭,哪裏與禮相幹。

專挑子孫說,用意再明顯不過。須知,因丁氏是寡居,莫說近身丫頭,便是粗使婆子也知不該在她麵前說這話兒地。

就哼笑一聲,“解悶?我看你們是成心與我添堵”

明月繁星見她麵上似怒,連忙一齊跪下,道,“婢子不敢。”

“不敢?”丁氏挑了眉,看看明月,又轉頭看看繁星,又哼了一聲,端起茶盞將杯中剩茶吃盡,方平板無波地道,“可是瑾兒與你們說了?”

明月二人原本心中還怕丁氏怒了,這會子聽她主動提及,心中都一喜,雙雙搖頭,“陸不曾說。”

繁星說完這話,心中微動,忙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是婢子瞧出來地。”

丁氏一怔,拂袖起身,斥,“你倒伶俐”言罷,徑直進了內室。

明月繁星一齊望打晃的門簾,又兩兩相望,這是……有門兒罷?

有門兒罷

二人對望半晌,無聲笑起來,悄悄起身,一個收拾殘茶,一個進屋侍候。

進屋去,又被丁氏趕了出來。明月沒得法子,隻得悄悄將炭盆挑旺,退出來。和繁星兩個悄沒聲息地取了針線籮筐,坐在靠窗塌子上,默默做針線。

院中丫頭婆子早沒了影,裏頭外頭,靜得掉下根針兒都能聽到聲晌。如此過了大半兩三刻鍾,明月忖著丁氏睡熟了,悄放下針線向繁星打眼色,出去兒。

卻聽裏頭傳來悉索聲晌,忙又坐下。

過後不久,又是一陣輕響,夾著似有若無地輕歎……

顯然她是沒睡著……

繁星悄悄地回望密垂錦簾,悄悄抿嘴兒笑。

卻說楊君甫自蘇州府出發,不兩日倒了湖州。下了船一刻不停就和人打聽了尚記鋪子所在,徑直奔了去。湖州府諸縣諸鄉皆是棉與絲為生。

雖不及蘇杭鬆江三地的名氣,實則也頗有幾樣聞名全國地好布,其中以湖羅、大環棉並畫絹最為有名。

街市繁華亦不下蘇杭。

尚老爺的鋪子就在最繁華地商業街,左右皆是布行,不時有商人模樣和頭包青布地織戶模樣地人懷抱新織未染色地素絹進出鋪子。

而尚老爺的鋪子外頭打著杏黃旗子招,牆體上掛有四五個木牌招,上有“上貢羊毛毯有售”“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字樣。

他立在遠處觀察兩刻功夫,也有兩三撥客人進出鋪門,出來時,手中都不曾空手,生意看起來頗為紅火。

楊君甫立了一會兒,舉步往鋪子裏去,裝作頭一回瞧見這物件兒,進了鋪子左右環顧,又把那鋪台上放著毯子逐一摸過。

有個小夥計送走客人,轉來見他滿是新奇地模樣,問得他在福建一帶走商,因就笑道,“這位老爺來我們鋪子卻是對了,這物件兒在福建可是沒有地,您打了貨去,包管賣個好價錢兒”

楊君甫把那毯子翻了翻,道,“這卻是作何用地,不象做衣裳……”

那夥計捂嘴兒一笑,指著外頭的牌子道,“這確不是做衣裳用地,原是蓋腿用地毯子……”說著把蘇記的來曆與他細細講述一遍兒,道,“福建地冬天多雨多雪,好不陰冷,家家又喜蓋中堂,穿堂風一過,如何受得住冷,這毯子正派上用場……”

楊君甫因見這些毯子都是蘇記所出,問了問價兒,不由砸舌,“恁樣貴,有幾戶人家賣得起?還是算了罷”說罷要走。

將要走時,又回頭,眼有不舍之意。

早有一位掌櫃地一旁冷眼觀瞧,見狀忙自櫃後出來,笑嗬嗬地道,“不忙,不忙……”走到楊君甫跟前兒低聲道,“客官可真想販賣此物?”

楊君甫道,“你那小哥兒說的確是在理,想這些物件兒,或在福建也能賣些,隻是價錢這樣貴,不知有沒人買。我運到福建又要出幾多船錢,合上利錢,一張要十七八兩銀子了,哪家買得起,又壓恁樣多本錢,不敢……”

掌櫃的邊聽,一雙三角精明眼兒,邊在他身上打轉兒,口中笑道,“貴卻有貴有的道理,這蘇記的鋪子,原是上貢地。宮中各位娘娘公主都是極愛地,有這個名頭在,還愁沒人買?聽聞原先上貢地毯子極少,宮裏頭分不,現今傳出消息,要再采買一批以供廷用呢。這樣的貨物還愁沒人買?”

見楊君甫麵兒仍是猶豫不決,因請他內室笑道,“客官若真有此意,我們這裏尚有另一種毯子,價錢兒卻是低些。一張毯子發價隻要發十兩銀子。”

“哦?”楊君甫心中一驚,看來,那廣記的毯子竟是托尚老爺出售了?麵上卻做熱切又猶豫狀,“也是這樣地麽?”

“自然”掌櫃的作神秘狀湊近他笑道,“這卻是因我家老爺與蘇記東家十分要好,他家特供與我家的。與上用的略有一點點差異,兩下不做比較,是瞧不出來地。”

楊君甫心下冷笑,口中卻忙笑問,“可在哪處,取來與我瞧瞧,若合算,我也販些發賣。”

掌櫃的沉吟片刻,笑問,“不知您要販多少?”

楊君甫也沉思,做猶豫狀道,“雖有些本錢,這營生卻是初見,一時下不好決斷……”

“不妨事客官再好生想想。”掌櫃的了然點頭,又笑,“若是得了主意,您再來。不過不宜拖得過久,與您說實話,蘇記本也是試試,這批貨本沒多少。隻兩千來張,因價錢兒低些,各家搶著要呢。再晚五六日,這貨便沒了……”

楊君甫忙諾諾稱是,自內室出來,又將那毯子好生摩挲了一遍,一副決斷不下的模樣,半晌,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掌櫃的立在鋪子門口,拈須眯著眼兒,目送他離開。

“掌櫃的,這人可說妥打多少貨?”小夥計走到門口瞧了一回,問。

“沒有。不過看他有幾分意動,料是明兒不來,後來必來。”掌櫃的看楊君甫不見了,方笑嗬嗬地轉身。

“看那人衣著,象是有些本錢地。”小夥計也高興,張望了一回,整理櫃上被翻亂地毯子。

楊君甫端著身子緩緩走出一道街,直拐到一處小巷,方停了下來,臉上早已換作怒色。怪不道那廣記神神秘秘,貨物不知發向哪裏,原是托在尚記裏打著蘇記的名頭發售

跟著他而來的楊記蘇州分號掌櫃,也極是氣憤,罵道,“這尚記真是豬油蒙了心這麽做豈不是在背後捅了蘇記一刀?真是枉了蘇原先對他如此大方,好地方隨他挑”

楊君甫沒與尚記打過交道,隻知尚記原先曾想要蘇杭二地,蘇瑾沒給他,不知是不是因此心有不滿。

隻是那掌櫃的所說,發賣價十兩銀子,隻比自家給大客商的價錢低二兩銀子,和那王管家說的零買是一樣的價兒,這究竟是回事?卻還要再細細地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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