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丁府使人請您過去一趟。”小秀自院外進來,笑道。

“什麽?”蘇瑾心虛,“是誰來請的,可說了是因什麽事?”這已過去兩三日了,莫不是老太爺動作快,已往丁氏那裏譴了媒婆去說?

若是這樣,今兒來叫她,莫不是生氣了?

想著,心頭就一陣的灰。

“是曹掌櫃來請,說是咱們家生意上最後有一點點事要做個了結。”小秀沒注意她的神色,緩緩笑著說道。

“嗯?”蘇瑾一怔,心情登時又自穀底回到地平線上,舒了一口氣,起身笑道,“是了,我倒忘了這一宗兒。”

忙叫常氏代她去陸三夫人那裏說一聲,她自換衣裳準備往丁府去,一邊想,也不知明月繁星有沒和丁氏說什麽,見了自己會不會又要擰耳朵……

不一時常氏回來,笑說道,“老夫人說,叫少奶奶自去,小少爺在那裏極乖,不要掛心地。”

蘇瑾其實有些不好意,但也沒辦法,事情壓頂,一時半刻的也尋不著人幫她往外跑。原先這事總要了一了,日後再說這邊生意誰掌管的事。

換好衣裳,帶常氏一行出來,果見曹掌櫃坐了馬車在陸府門口等候。

蘇瑾出來笑道,“丁姨如今愈發會使人了,倒叫您來傳話兒。”

曹掌櫃嗬嗬一笑,“卻不是專程來傳的,是要往那別院接那婦人來,順道來和陸夫人說一聲。”

蘇瑾曉得盛淩風的娘早幾日前就到了杭州,隻是丁氏卻不見她,也不理會她,隻叫人安置到她在城北角一處小偏院裏,專等廣家自忻州回來,帶那盛淩風到了杭州再說。

便問他,“廣家的人自忻州回來了?”

曹掌櫃含笑點頭,“回來了,昨兒往我們府上送信兒,道是今兒要帶那姓盛的一道兒過去,叫我們夫人發落。”

蘇瑾微微點頭,不再多問,剛要上車,突然想起一事,笑問他,“我爹爹那裏想必你也去知會過了罷?”這事與他家生意相關,按理蘇士貞是應該去地。

曹掌櫃笑嗬嗬地點頭,“已去過了,蘇老爺怕是比您早到。”言罷,就告辭,往城北去了。

蘇瑾上了馬車,和常氏笑道,“今兒卻不知,我爹爹見了丁姨如何。”

梁富貴在蘇府聽得那翁婿二人說的那樣可笑的話,忍不住跑到這邊和常氏說,常氏自然也與蘇瑾說了,二人在屋裏好生笑了一場,今兒若是蘇士貞去,確實倒有些可瞧的。

忍不住笑起來。

二人一路悄說著閑話,拐到往丁氏家去的那條路上,隻見她家那條路上,離府門大約三四十步的地方,有一輛紅漆馬車,靜靜停在路邊兒,似是在等人。

蘇瑾不免好奇地望了兩眼,隻覺眼熟,等將到跟前時,恍然大悟,這是不自家的馬車麽?不對,應該說是蘇士貞的馬車。

揚聲喊,“爹爹?”

一聲過後,車簾挑起,果然是蘇士貞。

“爹爹早來了怎麽不進去,在這裏做什麽?”蘇瑾強忍著笑問,到底眼中的笑意掩不住,叫蘇士貞赫然瞪她一眼,放了車簾,“我與你一道兒進去。”

說著前著的車就先走了,蘇瑾縮回車中,憋不住,笑得前附後仰。

常氏也忍不住笑,卻又推她,“小姐莫隻顧樂,大事要緊,笑得老爺臊了,正事不說倒跑了,如何是好。”

蘇瑾憋著笑,連連點頭,“是,是是,我知道了。”一邊拿帕子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兒。

馬車進了二門兒,父女二人下了車,丁府的王管家迎出來,不知是知道了什麽,還是怎的,也是一張笑得格外意味深長的模樣,看著蘇士貞,甚是殷勤地將人往裏讓。

蘇士貞隻管低了頭,不瞧眾人,大步跟著往裏走。

廣家的人比他們先到,此時已在議事院的左偏廳裏坐了,看外頭丫頭仆婦正忙活著在正廳擺茶倒水,想來,丁氏還沒自裏頭出來,蘇瑾不想和他們早早的就說什麽,自拉了蘇士貞往右偏廳去坐。

不一時,明月繁星擁著丁氏自後出來,先到了右偏廳裏,蘇士貞原本就低著的頭,聽見有人進了廳,愈發的低了。

倒是丁氏神色大方,向二人款款地笑,“今兒雖是說與我相幹的事兒,那廣家拿了人來,說要與我個交待,我想,這又事關你們,自然也要請你們來。”

蘇士貞悶頭隻看地麵,連連點頭稱是。

蘇瑾看她爹那副赫然模樣,心中好笑,又不敢笑,再看丁氏一副公事公辦地模樣,也不曉得她到底如何想的,遂就換了副說正事的神色,點頭,“丁姨這樣想卻是對的,如今咱們兩家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要合力治這個作怪的東西。”

明月繁星聽她這話頭似有要往歪處扯的意思,都低頭抿嘴笑,旁人不知夫人的心裏是如何想的,她們卻是知道些。不然,如何會磨蹭到這個時候才出來。

丁氏斜瞪了蘇瑾一眼,笑微微地,緩慢慢地端起杯子,輕呷一口茶,放到桌上,款款地向蘇瑾笑,“說到治作怪的東西,瑾兒,你可知我還有些手段沒使出來呢。”

這話意有所指,含意深長,蘇瑾本能地打個激靈,趕忙起身往外頭瞧了一眼,恍然道,“啊,我記得丁姨花園裏的荷花當是開了,明月,你帶去我瞧瞧。”

說罷極快地就往外溜。

明月繁星何等明白人,一見她走,趕忙都道,“是開了,滿湖的碧葉粉花,極好看。我們帶您去。”

眾人一哄就出了偏廳。

要等曹掌櫃來,怕還要等一會子,這時候,自找些樂子罷。

蘇瑾忍著笑帶眾人往後花園去了,一進園子就忍不住打發人走,拉著明月繁星問,“你們回來丁姨可問了什麽沒有,你們說了沒有,她有何反應?”

明月繁星對視先是苦笑,接著又看著蘇瑾失笑,“我家夫人事到臨頭從來不著慌的。不管何樣大事,麵兒上都是那樣,所以,哪裏能瞧出什麽來。不過,隻要沒惱,想來這事可往前做。”

蘇瑾曉得丁氏就是這樣,屬於內心真正強大的女子,有些氣餒,也有欣慰,遂沒再說什麽,隻和明月繁星等人,裝模作樣地賞花。

過了大約兩三刻鍾的功夫,丁氏叫人來請,說是曹掌櫃回來了。

蘇瑾和眾人到時,已見廣老爺眾人都到了,其中,有一個青衣婦人,穿得倒素淨,正拉著盛淩風的雙手說些什麽。蘇瑾曉得這位就是盛淩風的娘,格外好奇她此時究竟是什麽心情,往她臉上定定瞧去。

果然是纖眉細眸,臉兒瘦長,雖已這把年紀,卻沒發福,梳著菊花團髻發式,頭發全攏到後頭,顯得下巴格外尖。若讓蘇瑾形容,她大約屬於那種纖秀的那一類人。

因為細巧,倒不顯老。

正打量著,那婦人轉了頭,在人群中望了一圈兒,就和蘇瑾對了目光,許也是猜到她是誰了,方才還對著兒子溫和無害的眼眸就悠地眯了起來,射來厭惡怨恨地光。

蘇瑾笑起來,看來還是不服呀。

斜了她一眼,徑直自她身邊兒過去,往正廳去。

“哼!”就在她與這母子二人錯身之際,一聲清冷輕哼響起,蘇瑾偏了頭,笑盈盈地撇了盛淩風一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回,方淡淡地笑道,“你哼什麽?”

盛淩風臉色青白,死死盯著她不語,倒沒了先前挑釁的姿態,眸子裏隻餘下了恨意。

蘇瑾不想和他多說,方要走,心中一動,又轉過身子來,“原我們是不相幹地人,也不想和你說什麽話,你即想和我說,不妨我先問你一句:旁人家的飯可是好吃的?吃著不燙嘴麽?”

“旁人家的飯?”盛淩風冷冷地嗤然笑了,那笑容說不出的諷刺意味。

蘇瑾也笑了,“難不成,你以為那是你們家的飯?”說著斜了那婦人一眼,“當年你走時,盛家是個什麽光景兒?你當歸寧府的人都是瞎子不成?那時的盛記,滿府攏一攏多也不過三四百銀子罷了。現今的這些,都是誰掙的?”

“盛家留下的老宅又是個什麽模樣?現今的大宅是誰擴的?你們不拍拍自己的良心問問,倒還貪心想把旁人的錢財占為已有。你憑什麽?就憑你是盛家的血脈麽?別忘了,你還頂過劉家的姓呢!你與盛家有什麽功勞?來了就想占現成!不給,自此就記恨上了,天底下怎會有你們這樣不要臉地人!”

“吃旁人給的飯,非但不感激,倒還要反咬一口。可當真是……”蘇瑾想到這盛淩風就來氣,最鄙視這樣的人,一說起來,就有些收不住。話剛到這裏,隻聽那邊丁氏喊她,“瑾兒,過來!”

蘇瑾轉頭,見丁氏自右廳裏出來,立在廊子底下,遙遙叫她。

“哎!”蘇瑾忙歡快地應了一聲,懶得與他們多說,舍了這二人就往正廳去了。

丁氏一把扯了她就進了正廳。廣家老爺一見今兒的人都來齊了,也忙忙的帶人進去,在眾人對麵落了座,不自在咳地了幾聲,方開口道,“丁夫人,您看,這人我們都帶來了,接下來的事……”

廣家原先說過多少次這樣的話,丁氏隻是不認當往他家鋪子裏的器物都是自己的,如今事兒都了了,她自也不推了,含笑問廣老爺,“廣記想如何辦?”

“這個……”廣老爺一下子叫她問住了,語塞半晌,方試探問道,“丁夫人不若贖了當如何?”

說著小心地賠笑道,“我們知道您其實是不缺銀子周轉地……”

“好!”丁氏頓兒也沒打一下,就點頭應下。這爽快的話兒倒讓廣老爺怔了一下,不解望著丁氏。

丁氏也不看他,隻看著縮在椅子尾的盛淩風母子二人,望了半晌方緩緩地笑,“都是做生意地,自然要按規矩辦事。廣老爺說我不缺銀子,也非是真。實則是缺的!你家開門做當鋪,我這裏正好缺銀子。我當你收,極正常的生意,這也沒什麽不妥當地。我說的可對,廣老爺?”

廣老爺不知她這話兒究竟是往哪裏指,但單就這句話,卻是沒錯,隻得賠笑點頭,“確是,確是。”

“所以,贖當,自然要贖,利錢也按規矩付。”丁氏收回目光,轉望向廣老爺,“但這利錢該誰付,確是要說道說道地。”

廣老爺聽明白她這話兒,詫異了一下,望向盛淩風母子,然後連連點頭,“明白,明白。”

丁氏也不說破,微微點頭道,“即這樣,你們先算出利錢是多少。收回多少利錢,我便贖回多少器物。沒得我贖完東西,卻叫你們收不到利錢……”

她這話的意思是利錢自己半分不出地,至於誰出,廣老爺自然知道。這又是逼著他們去和盛家討要!

廣老爺又是心煩,又是略安心。能收回些利錢,與他家也算有利的。

可是,比起利錢來,現今銀子周轉更緊要,忙和丁氏道,“利錢我們自會討,丁夫人,您看這當物,還是早早贖了罷……”

“不急,我最近有筆生意,還沒轉手,銀子未回來呢。”丁氏笑著說了一句,再撇盛淩風母子二人,目光就自廳門飄到院中,和更遠處,半晌,方笑,“許是你家利錢討回來時,我這邊的銀子也能湊夠了。”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廣老爺見丁氏不瞧他們,隻往盛家母子看,曉得這根由不解決,丁氏是不會贖的。

再看方才丁氏與蘇家小姐的親密模樣,今兒又叫他們來,這大約是兩家一同進退,不處置得叫人滿意,這生意總沒法子往下談。

不由又瞪了廣大少爺一眼,竟招惹出這麽一樁難纏地事。

蘇瑾自進來,就再沒說話了,生意到這份兒上,已經是挑明了,不過是提要求罷了,目的簡單直接,丁氏又占上風,也不需要她多嘴多舌的。

便四下瞄,或看丁氏,或看她老爹,多是看盛家母子。

在丁氏說剛才那番話時,那盛淩風猛然抬頭往這邊望,那婦人的目光比他更狠毒些,不由暗自搖頭。這年頭死不知悔改的人還真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