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士貞叫她說得老臉突地一紅,衝著打晃的門簾,斥道,“混說什麽”

那蘇士德卻是一愣,“四哥,莫非你真的……”

蘇士貞沒好氣地擺手道,“你莫聽她混說”

蘇瑾皺皺鼻子立在門口聽壁角。好一會兒,蘇士德規勸的聲音傳來,“四哥,這可萬萬使不得。繼室如何能對瑾兒好?你莫叫她受了委屈”

蘇士貞雖遺憾膝下無兒子,但並無續弦之心。因知道族人不好相與,更不想自族中過繼。至於將來如何,他並未深想過,眼下隻想守著女兒好好地過日子。

隻是不打消蘇士德的念頭,不知回到家鄉,要費多少口舌呢。想了想又改口,期期艾艾地道,“再找……找人家,必會……會打聽清楚,隻有那人品好溫順賢德地,方進得我蘇家地門兒……”

蘇士德卻以為他是不好意思,急忙再勸,“四哥,這等主意可是不打不得。哪家婦人沒有個兄弟親戚地,現如今的人家,隻看財,哪裏會管顧得許多?便是生了兒子,叫那繼婦將錢財都攏在手中,可不是苦了瑾兒?”

蘇士貞輕咳了兩聲,一張老臉紅杠杠地,“正因如此,才要多多打探,總能遇上好地……”

蘇瑾在門外聽見,心中暗樂,輕手輕腳地向鋪子走去。

借著自家鋪子裏上新貨,鋪子裏已拿白灰重新粉過,比以往亮堂了許多,又有一麵新打製的貨架,桐油已幹,嶄新地泛著亮光。

蘇瑾在鋪子裏轉了一圈兒,和梁直縮到櫃後就著小炭盆烤火。看著虎頭虎腦,悶頭吃著烤落花生地梁直,蘇瑾打心眼裏喜愛,隻是梁家也隻這一個兒子,若是兩個,過繼到自家一個,也省得親戚們拿著這事來煩她們家。

再想想蘇士貞續弦這事兒……從內心深處來講,她雖然不能一下子接受家中突然多出一個毫不相識的人來,但隻要蘇士貞願意,她是不會反對的。思量半晌,微歎一聲。

梁直抬起頭,將幾個新烤熟的帶皮落花生塞到她手中,“小姐,你愁什麽?”

蘇瑾伸手揩了揩他嘴角地黑灰,笑著搖頭,“沒事兒。梁直,明年開春你去讀書可好?”

梁直搖頭,“我不要去咧。好多字我都認得。老爺也教過我,我爹也教過。我想看鋪子”

蘇瑾笑著拍拍他的頭,“學堂裏不隻教識字,還教大道理。還教算術你好好學,將來咱家的鋪子做大了,到時你幫著我管鋪子,如何?”

梁直抓了抓後腦勺,想了半晌,雖仍不太樂意,最終還是點了頭,“好吧。小姐叫我去學,我就去學。”

蘇瑾笑起來。

在鋪子裏坐了小半時辰,新定製的匾額送到了。長六尺寬近兩尺的楠木匾額,被漆得油黑發亮,“蘇記貨行”四個大字以新黃銅製成,磨得金黃閃亮。匾額的最左側是一枚精工雕刻紅色徽記,蘭花花形她叫人分別填以白綠二色,中間篆書地“蘇”字則仍是赤紅。

蘇瑾立在那匾額前欣賞了半晌,滿意地點點頭,付了二兩銀子的工錢,叫梁直去請蘇士貞來。

梁直跑飛快過去,不多會蘇士貞匆匆趕來,掃了一眼,撚須笑道,“好。待會兒去找人掐算個好個日子,咱們將這匾額掛上去。”

蘇士德在正房與蘇士貞說地兩件事,都落了空,心情十分低落,跟著上前看了一回,強笑兩聲,便作罷。

蘇瑾見他吃癟,笑嗬嗬地看向自家老爹。哪知蘇士貞叫她說得赫然,偏不理她,也不和她對目光。將蘇士德安排到正房歇息,自己袖了幾兩銀子出了門兒,去找人掐算日子。

蘇士德兩樣盤算都落了空,自不甘心,又覺蘇瑾方才地話中帶衝兒,莫不是騙自己地?趁著梁直帶他回房歇息地空檔,問道,“可有媒婆來給你家老爺說親麽?”

梁直茫然搖頭,奇怪地道,“媒婆來不是要給我家小姐說親麽,怎會給我家老爺說親?”

蘇士德擺手,“你出去罷。”

梁直跑飛快去找常氏,“娘,娘,老爺要給小姐找後娘麽?”

“什麽?”常氏正在廚下收拾,“誰說的?”

梁直指指正房,“棠邑來的五老爺問地。”

常氏忙就著解了圍裙擦了手,問清蘇瑾所在,急急忙忙地去了鋪子。鋪中正有人來置買貨物,常氏不好相詢,待那人走了,常氏急急地拉她進了院子,又去了東廂房,方低聲問道,“五老爺問梁直,老爺要續弦地話,是從哪裏說起地?”

蘇瑾無奈一笑,“這五老爺心思可真活奶娘不知他來打什麽主意罷?大老爺來一趟,回鄉便遊說人給他幫腔,想趁著修族譜的時機,叫他家的兒子過繼到咱們家來。五老爺聽到動靜怕是不甘心,也來找爹爹說,想叫他家的三小子過繼過來。我不過說了句謊話,爹爹定也是不耐煩與他們糾纏,才順著我地話說了。他即不甘又不信,自是要問地。奶娘,他若問你,你便說這事是真地”

常氏鬆了神色,撥旺炭盆,就著桌子坐下,惱道,“早先咱家生意不好,便不聞不問地,現下剛有些起色,便來打咱地主意。”

蘇瑾也煩,“誰說不是呢。若我娘留下個兄弟,也不至於把盤算打到這上頭來。”

常氏歎了口氣,“小商人苦。老爺早先一心想發大財,夫婦二人聚少離多地。不過,小姐,萬不能叫老爺續弦,誰知道將來進門地人是個甚麽脾性?沒得苦了小姐”

蘇瑾倒不怕自己苦不苦地,隻是家中突然出現個陌生人,實叫她有些不適應。而且還是後娘,這關係她還真沒處過但若隻顧自己的想法,叫老爹晚年沒個兒子依靠,也太過自私了。

她是沒想過嫁人地事兒。但兒子與女兒總是不一樣地。

想了半晌沒個頭緒,笑道拍常氏的手,“且看爹爹的意思吧。他若想,我也不攔著。若不想,將來有我呢。”

常氏也跟著思量,這會兒便道,“左右小姐出門不過一兩年地事兒,等小姐嫁了人,老爺想娶……”

蘇瑾忙將話頭岔開。

常氏歎了一聲,早先小姐年紀小,說到嫁地事隻會細聲細氣地羞惱,叫人別說。可如今,提起來並無半點羞色,大方坦蕩地叫人心中嘀咕。莫不是叫姓汪的一氣,打定主意不嫁了?

將近傍晚的時候飄起了細小地雪花,蘇瑾縮在東廂房圍著炭盆烤火,甚是無聊,想著想著便又想起孫記商號來。做為供貨商的自己,是不是該表示些什麽?

叫人去做一條恭賀的綢幅麽?倒是個好主意再細想想,若有花籃什麽的,倒應該送一個。隻是這城中雖也有鮮花店,到了冬日卻不曉得能不能找到合適地。

正想著蘇士貞冒著小雪回來,先進了她的東廂房,笑道,“掐算地日子是二十八辰時末刻,到時叫坊子裏來的夥計們過來,將匾額換了。”

蘇瑾忙起身拿了雞毛撣子替他掃餘雪,又取了巾帕來,叫他擦拭,邊道,“爹爹,五叔父一直呆著不走,叫他知道咱們地情況,可如何是好?”

蘇士貞笑了笑,“放心,他與旁人一道來地,不出兩日便走便是不走,叫他知道了,爹爹隻是不應,旁人也奈何不得。”

兩人正說著,離家二十來日的梁富貴冒雪回來。常氏聞訊趕來,看著這漫天地雪花兒,責怪道,“上次便說不叫你再出去,非要出去。叫一家人替你操心”

梁富貴笑嗬嗬的卸了車,叫梁直將驢子牽到後麵一間空房內,向院中地人笑道,“這回回來便不出去了。咱家地生意該忙了。我自該在家幫忙”

蘇瑾搭手將太平車上的包袱皮抱到正房,和梁小青搭手燒茶擺茶,好一通忙活,待梁富貴去後麵換了幹爽的衣衫進來,陪著說了幾句話,便又給常氏搭手整治晚飯。

因是雪天,常氏特意整治了幾道帶湯水地菜,又將泡地幹筍和下鍋炒好地豬肉放入粗瓷甕中,油汪汪地煨到小紅爐上,並燙了兩大壺金華酒,正房和東廂房各擺了一桌宴,並將兩屋的炭盆燒得旺旺地。蘇瑾的東廂房裏,常氏梁小青和梁直四個,坐在一起吃宴並略微吃兩杯酒,甚是快意。卻不知自家院門外,悄悄來了兩人。

孫毓培立在蘇家門口,聽著裏麵的隱隱傳來地歡聲笑語,踟躕半晌,終是轉身向張茂全道,“走罷。”轉身向巷子外走去。

張茂全將懷中的大包袱抱了抱,不解的看看自家少爺,突然叫他跟著去置買衣賞,又跑來蘇家,怎的不進去?莫不是因為夫人的緣故?

兩人出了巷子,上了馬車,跟著趕車來地,正是跟在孫毓培身邊多年的張茂福,見狀也不問原由,揮動鞭子,趕動馬車悄悄的地離了梁家巷子。

孫毓培坐在馬車之中,掛頭車廂上微弱的燈籠光線,掃過張茂全懷中包袱,好一會兒,揚聲道,“去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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