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恪在夏瑞蓓的院子外徘徊良久,終究歎息而去。

她已經嫁了人,雖然是匹餓狼,但畢竟已經嫁了人。而他什麽都不是,不過就是一個頭顱掛在刀把上,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人,而且明日他就要隨軍出發,管不了她。

阿恪剛回到軍營,烏爾就道:“劉將軍找您呢。”

進了劉將軍的營帳,隻見大帥也在裏麵,阿恪一愣,忙行禮問安。

劉將軍道:“這次的事情,立功最大的就是他。”

大帥笑著打量了阿恪一番:“小夥子不錯。我看暫時就由他來接替你的位子吧。”

劉將軍笑著說:“舒副將,還不謝過將軍?”

阿恪雲裏霧裏的,就半跪下去謝過大帥。待送走大帥,他才知道,劉將軍,就是那個即將留下來協同趙明韜守備西京城的人。他轄下的這隻五千人的軍隊,將全部駐進西京,並把西京城的精銳換出來,交給阿恪帶領,北上與偽帝作戰。

阿恪有些忐忑:“將軍,我不行的。”

劉將軍把眼睛一瞪:“不行,不行就等著把腦袋交代掉。這是軍令,懂嗎?哪是剛剛說過就能改的?多少人想盼還盼不來,你咋是爛泥巴扶不上牆呢?”

現在是非常時期,隻要他會打仗,其他的都不重要。何況即將交給他的這支軍隊,恐怕也沒那麽好打理,萬一不行,也就算了;若是能給他帶出來,何嚐不是一個驚喜?

阿恪很苦惱,他不知道劉將軍怎麽就這麽偏愛他?不過他也沒忘了拜托劉將軍照顧歐家的事,順便把趙明韜的所作所為添油加醋地理了一遍。

劉將軍歎著氣拍他的肩膀:“那能怎麽樣呢?還不是得看著他小子逍遙快活。不過你放心,既然是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一定替你好好看著,誰叫你小子把我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的呢?你小子可得好好幹,別丟了我的臉!”

阿恪感激地應了,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幹,幹出名堂來,幹出成績來。

夏瑞蓓仰麵躺在窗下的軟榻上,頭上纏著白布,發著高燒,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身上蓋了三床被子還冷得打顫。

芳兒拿著一碗藥汁,細聲細氣地勸她好歹喝一點兒:“這是老爺讓麗娘送來的,您喝點兒,喝了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夏瑞蓓緊閉雙眼,不為所動。被暴打一頓的結果,是歐二少死在了城外,她則得到了麗娘偷偷送來的幾瓶藥和兩瓶傷藥。夏老爺夫婦是根本不可能上門來看她的,趙明韜,不喊大夫來給她看傷,更不準她出門,說是她這副樣子丟了他的臉。

什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如今各地戰亂,生意早就沒了做,她,除了是夏家的女兒,是夏瑞熙的妹妹,其他的,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芳兒歎了一口氣:“夫人……”

夏瑞蓓好歹冒了一聲:“別喊我夫人……”以前覺得這個稱呼還不錯,現在卻是一個莫大的諷刺,隨時隨地都在提醒她,她是多麽的幼稚,多麽的無知,多麽的蠢。

芳兒無奈,隻得道:“這窗下總有冷風刮進來,您還是睡到裏間**去的好。”

夏瑞蓓惡狠狠地說:“我不睡他睡過的地方,我想著就惡心。”

芳兒沮喪地放下藥碗,坐在一旁發呆。主仆倆一個閉著眼睛裝死,一個看著地下發呆。

門外傳來兩下輕剝聲,芳兒看了夏瑞蓓一眼,忙起身去開門,隻見門外站著一個清秀的小童:“芳兒姐,您讓打聽的消息打聽到了。”

芳兒忙把門掩上:“我們過去說。”

二人走到廊下隱蔽處,竊竊私語起來。

“什麽?人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就將完婚?”芳兒失態地揪緊衣角,喃喃自語:“這可怎的好?這可怎的好?”

人家一來,就是頂著新皇賜婚,成王正妃的名頭來的。而夏瑞蓓這個側室,卻是根本提都沒提,那也就意味著,人家根本不承認她。她現在又失了趙明韜的歡心,想做側妃,隻怕是不可能了,沒有名分地位,沒有寵愛,等新王妃一來,哪裏還有她的活路?

小童低咳了一聲:“芳兒姐?”

芳兒回過神來,從荷包裏掏出約一兩重的一塊碎銀塞在小童的手裏:“辛苦你了,若是再有什麽消息,記得一個來告訴我。”

目送小童走遠,芳兒又在廊下徘徊良久,才下定決心進屋去和夏瑞蓓攤牌:“夫人,您再不願奴婢這樣稱呼您,您還是夫人。請您拿個主意吧,爺已經正式受封為成王,新王妃是新帝容貴妃的胞妹,容大元帥的庶女,一來就要大婚。聖旨中並沒有提到您,您……”

夏瑞蓓沒有任何反應。從知道趙明韜要投降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對自己的前途和人生不抱任何幻想。

芳兒流淚道:“奴婢知道您不愛聽,可該說的還得跟您說。您若是決定要去死,奴婢就陪著您,反正您死了,奴婢等人也沒了活路,不如跟著您去,還得一個忠義的名聲。您若是不想死,就把身子養好了,該怎麽打算還得趁早打算。您還年輕,日子還長著,就算不為了別人,也莫要太便宜了他人。”

夏瑞蓓翻了個身,側麵向裏,仿佛是睡著了。

芳兒又默默地立了一會,歎口氣轉身出去。

天色將晚,芳兒端了一隻彩漆托盤進來,托盤上有一碗清粥並兩三個小菜,一隻碗一雙筷子。不管夏瑞蓓吃不吃,她都得準備到。

進了屋子,隻見桌上的那隻藥碗空了,她心頭一喜,顫聲道:“夫人……”

夏瑞蓓不回頭,悶聲道:“把飯菜放在桌上,我想吃的時候自然會吃。”

芳兒得了這一聲,比撿了金元寶還要歡喜,一迭聲地應道:“好,好,奴婢這就去煎藥,等會兒給您換藥。”

夏瑞蓓坐起來,端起清粥,就著一顆顆的眼淚,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她心裏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看著趙明韜不得好死!

趙明韜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一想到他的封號,他就窩了一肚子的氣。成王,就是在提醒他成王敗寇,警告他不許多有其他心思。

最可惡的,就是新朝留下來協同他守備西京的那個叫劉力子的將軍,看著笑眯眯的,實則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家夥。

換防也就罷了,趙明韜有心理準備,既然降了,人家肯定要抽走這裏的部分兵力,換成他們自己的人,那也無所謂,反正西京城這塊地頭上,這麽多的兵士,他們也帶不走,多數人還是願意聽他的,慢慢經營就是了。

隻是他沒想到,這混人竟然這麽不給他麵子。

在西京官員給劉力子的接風宴上,不過一句話不合,這劉力子就當著他和西京原大大小小官員的麵,把布政使張大人一刀砍死。還借著酒瘋,撲上去把張大人的頭顱給割了下來,用槍挑著,像耍球一樣地耍,血汙四濺。弄得諸文官麵無人色,甚至有人被當場嚇昏死過去。

弄了半晌,這廝一腳將張大人的頭顱踢出老遠,噴著酒氣對他說:“對不住,成王爺,末將是個粗人,脾氣也不好,就見不得這種假惺惺,酸溜溜的人。今後還請您多多擔待。”

趙明韜還沒說話呢,劉力子又拍著腦袋道:“啊呀,這可怎生是好?這張大人,還要協同我們一起管理西京城呢?這下子可慘了,誰來管理?那一攤攤玩意兒,我可不懂得。”抬眼笑著看向趙明韜:“成王爺,您是貴人,三頭六臂,啥都懂,是不是就煩勞您老人家啦?當然,我也不會讓您白辛苦,軍中的事兒,我一定多管多做,絕對不讓您操心!”

什麽布政使?戰爭時期,這些文官職務起屁作用啊?這是當眾就要奪他的兵權呢,和他們當初談判的條件根本不一樣。趙明韜大怒,拍案而起:“太放肆了!你把這裏當成什麽地方了?咱們當初說好的,怎麽說變就變?言而無信,如何能服天下?我定要向聖上稟明此事,向大帥討個說法!”

見他怒了,他手下的將士也刀劍出鞘,劉力子的人也同時刀劍出鞘,雙方劍拔弩張。

劉力子眼睛轉了轉,哈哈大笑:“酒後開個玩笑而已,怎麽就當真了?咱們是一家,莫說兩家話,收起,收起,莫傷了和氣。王爺不願做衙門裏的事兒就算了,不必動怒嘛,我另外找個人做好了。”

劉力子也不問趙明韜的意見,隨手從自己的人中點了一個:“就是你了。去把布政使大人的官印取了,明日就上衙門理事,若是有誤,我拿你是問。”

趙明韜氣了個半死,更讓他生氣的事還在後麵,劉力子斜著眼,噴著酒臭湊到他臉旁:“我有個世伯住在這裏,姓歐,人稱歐二老爺的,你知道吧?是你們西京城有名的世家,我明日要去拜訪他老人家,可是軍中不便,竟然找不到像樣一點的禮品,是不是,請您幫幫兄弟這個忙?”

“兄弟?”劉力子這個粗鄙之人,竟然敢和他這樣的龍子鳳孫稱兄道弟?趙明韜的臉色瞬間變了幾個顏色。

有人悄悄和劉力子說了幾句話,劉力子恍然大悟:“對不住,對不住,我弄錯了。您身份尊貴,哪裏能和我們比呢?這麽重要的事,您說我怎麽就忘了呢?真是該死!主要是我還沒轉過彎來,我這人蠢笨,您不要計較哈?”

趙明韜還沒緩過來,劉力子又追著他借禮物,要借米糧,金銀,藥材,說是要給歐家送去,還要請他帶著一起去。

趙明韜招架不住,隻得假借不勝酒力中途退席。出來時,劉力子那刺耳的笑聲弄得他如被千萬顆針刺一般,鬱悶無比之下,另尋了一處,喝得暈乎乎,醉醺醺的,心裏方好受了些。心情不好,就要找個發泄的地方。

夏瑞蓓正要歇息,隻聽“哐當”一聲巨響,趙明韜兩眼赤紅,遙遙晃晃地撞了進來。

芳兒剛上前屈膝行禮,就被他兜頭抓住頭發往外扔:“滾!”

夏瑞蓓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趙明韜,兀自咬緊了牙,全身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就縮起了肩頭。

趙明韜眼睛赤紅地看著夏瑞蓓,半晌才擠出一句:“你的命還真硬,怎麽打都打不死。”

夏瑞蓓聽得一陣心寒,趙明韜嗤笑:“我就是來告訴你,你的側妃做不成了。”

她的側妃做不成了?他這個王爺又做得順心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夏瑞蓓俯身給他行禮:“恭喜王爺。”

一句簡單的話,趙明韜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睚眥欲裂,一把揪住夏瑞蓓的頭發發根扯著未愈的傷口,夏瑞蓓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微微顫抖起來。

趙明韜一連幾個耳光甩過去,粗啞著嗓子道:“向我求饒,向我求饒,我就饒了你。”

夏瑞蓓沉默著,趙明韜等得不耐煩,將她狠狠摜倒在地,在屋裏焦躁不安地來回找趁手的工具。

門未關,“夫人……”門外傳來芳兒微弱的一聲哭泣。

夏瑞蓓打了個冷戰,她不能就這樣死去,就算是死了,也得拉個墊背的。她掙紮著伏到地上:“我錯了,求您饒了我。”

趙明韜醉得厲害,眼前的夏瑞蓓,一會兒變成夏瑞熙,一會兒又變成劉力子,一會兒又變成夏老爺,一會兒又變成歐青謹,總之,都是他最痛恨的人。

趙明韜半瘋地獰笑著一腳將夏瑞蓓踢翻在地:“賤人!你這會兒才知道求饒?晚了!你就知道和我作對!你們都隻知道和我作對!我打死你們,把你們剁碎去喂狗!“

夏瑞蓓慢慢地抬起頭來,抹去嘴角的一口血沫,瞟著炭盆邊的銅釺子,眼裏散發出絕望瘋狂地光芒。她不動聲色地向炭盆爬去,剛爬了幾步遠,腳踝就被趙明韜一把扯住往後拖,皮膚在青磚地麵上磨得生疼,不過怎麽也趕不上她即將要忍受的恥辱和痛苦。

四卷: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