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無味的元宵節一過,人牙子就領了人上門。

帶來的人雖不少,夏瑞熙真正滿意的卻沒有幾個,丫頭們不是太小就是太笨,要不然就是心眼不正。最後隻挑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並一個廚娘。廚娘姓李,是連著她女兒小竹一起買的,小竹圓臉圓眼,很是可愛。另一個黑皮膚大眼睛的丫頭卻是被玉姑一眼看上,因而留了下來,直接就撥去伺候了玉姑。

說到奶媽,卻讓夏瑞熙挑花了眼。除了幾個看上去就貧苦,瘦嘰嘰,看上去就營養不良的,竟然還有兩三個極不錯的,個個幹淨整齊,口齒伶俐,出身清白,奶水又好,教養孩子都有一手,說起來頭頭是道,個個兒都比廖氏強。

特別是其中一個範氏,最為出眾,論長相,是那種最安全最討喜的,看著五官一般,卻透出一種親切隨和,一說一個笑,開朗大方,手腳又麻利。

正好合了夏瑞熙要尋個開朗大方的人的打算。

夏瑞熙心裏基本定了就是範氏,正要開口詢問價錢,卻聽簾子一響,歐青謹在外麵咳嗽一聲。當下尋了個借口,讓良兒守著,自己出屋去瞧。

夏瑞熙進了左邊廂房,隻見廖氏抱了達兒立在一旁,歐青謹坐在中間椅子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問廖氏:“把你剛才和王周氏說的話再說一遍給夫人聽。”

廖氏有些不安,紅了臉輕聲道:“回夫人的話,奴婢是說夫人和小少爺真有福,平時奶娘最是難尋。夫人才說要尋奶娘,就來了這好幾個,個個都極不錯,倒像是別人養著就等夫人來挑似的。”

夏瑞熙有些茫然地看向歐青謹,歐青謹伸手從廖氏懷裏接過達兒,對廖氏溫和地說:“好了,你先下去。”

待廖氏走遠,歐青謹皺眉道:“平常人家的飯食不夠,奶水也就不多,隻夠自己孩子吃。出來做奶娘,若非是家裏實在窮得揭不開鍋,就是像廖氏這樣孤苦無依的,總之沒幾個高興的。大戶人家裏的,一般都是尋了早早就養下來,省得臨時難找。廖氏不說這句話,我倒沒想到,為何她剛剛一請辭,才和人牙子說了,她就尋著這麽多奶娘?這麽湊巧,又合你的心意,隻怕其中有古怪。”

剛才那些奶娘確實蹊蹺,一個出眾的已經難尋,怎麽會還有兩三個?個個都是喜笑顏開的模樣,與廖氏愁苦的樣子反差巨大。要說巧,確實太巧了些。夏瑞熙不由一激靈:“你的意思是?”她提心吊膽地看著歐青謹:“那其他的人是不是也不要了?”

歐青謹安慰她:“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也許是我多心了。其他人我看著倒沒什麽問題,這樣,奶娘不要尋了,反正達兒現在也不難領,又是吃著你的奶,王周氏幫忙看著就好。也不要做在臉上,出去就說人都不錯,隻是達兒八字硬,還要看八字合不合,過幾日人牙子來問話時,就全都推了。”

夏瑞熙正要出去,歐青謹又道:“等廖氏走的時候,你多給她些銀子吧。這個人雖軟弱悶氣,卻是真心疼達兒,今日還多虧了她多那句話。”

廖氏遇到些什麽?為什麽會神思恍惚,又為什麽會請辭,她說這句話是有意或者是無意?這些歐青謹無法知道,但他知道廖氏的的確確是真心疼惜達兒,也不是個壞人。其實凡事有因有果,廖氏心疼達兒是一個原因,夏瑞熙一貫對她極不錯也是一個原因。

夏瑞熙出去,裝作很感興趣地樣子把每個奶娘的情況又從頭到尾地詳細問了一遍,才按著歐青謹的話要每個人的八字。從始至終,她都緊張地盯著那幾個人的樣子瞧,總希望能看出什麽端倪來,結果自然是她什麽都看不出來。

十九一早,廖氏便辭工去了,走時一步三回頭,眼淚汪汪的,倒讓夏瑞熙憑空生出無數的罪惡感來。

接下來春耕播種,養魚裁春衣,夏瑞熙沒有得過一天閑。日子一晃晃到了二月份,其間趙明韜派人來傳喜訊,帶來夏瑞蓓的“口信”說是希望夏瑞熙帶了達兒去瞧瞧她,陪她說說話解解悶,夏瑞熙沒有去,隻是備了一份厚禮送過去。

後來廖氏又回來過一次,說是想打短工,歐青謹不讓夏瑞熙見她,自己拿了二十兩銀子去,二人嘀嘀咕咕說了半日,廖氏方流著淚離去。夏瑞熙問起,歐青謹隻說廖氏其實是來借錢的。

這一日,按著日子算,白氏帶著孩子們高低幾日內便要到,吳氏便請了夏瑞熙去幫忙坐鎮休整各個院子。其實就是想和她商量,把錦繡園安排給歐信舍,歐信舍年齡不小了,一出孝就該成親。

夏瑞熙哪裏有不允許的,以前分家時,歐二老爺就明確表態,將來這院兒是要由長房繼承的,既然搬出去了,這裏就不再是她的了,吳氏特意請她過去,其實也是為了把關係搞好,怕她多想。

夏瑞熙向來是個人家給她一分,她便要還人家兩分的人。當下歡歡喜喜地幫著吳氏料理好家務,又去陪著歐二夫人說了一回話,被尚敏拉著撒了一回嬌,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回家。

歐青謹從衙門裏回來,一進門就笑得打跌。夏瑞熙問了他幾回,他才忍住笑,說是劉力子被容氏闖進府裏去抽了兩鞭子,始作俑者卻是他。

原來為了娘子軍總跟著容氏橫行霸道的事,他給劉力子出了個主意,便是讓劉力子寫信去給容六公子,道是西京守城將士遠離家鄉,大多數人不曾成家,發生過好幾起騷擾當地女子的醜事,這樣不利於收攏當地的民心。

娘子軍多是到了或是超過婚配年齡的女子,不如將娘子軍適齡女子婚配與西京守城將士,更利於穩定人心。另一個,也是斷了容氏的羽翼,讓她胡鬧的範圍縮小的意思。

因容氏鬧得實在不像話,容六公子心中也著實有些惱火,便大筆一揮,應了此事。劉力子一直瞞著,直到萬事俱備了,一邊讓人請容氏喝茶吃飯,順便通知她容六公子的決定。一邊讓人把王府裏的女兵喚回娘子軍的駐地,帶人把凡是能召集起來的娘子軍都統統圍在了裏麵。

娘子軍中凡是不願意的,便遣散回去,願意嫁人的,便可由她自己挑夫婿,每對新人賞銀五兩,新衣兩套,當時就拜天地。多數女子都是願意嫁人的,更何況是由她們自己挑?隻有極少數幾個不願的,或是已經有了人家的女子領了盤纏銀子離去。

容氏知曉後,當場就掀翻了桌子,帶著幾個隨她出來的女兵打馬狂奔去娘子軍的駐地,卻被劉力子的人找借口攔在了外麵。任她暴跳如雷,鞭子狂舞,也沒人理睬半分。

等到劉力子辦完事避開她走了,她再進去,娘子軍已經解散,成為不折不扣的軍眷,從此隻聽自家男人的話,不再是她的屬下。

沒有了娘子軍撐腰的容氏不再是從前的容氏,她身邊隻剩下幾個親兵,在王府裏,放眼望去再不是她的天下,趙明韜的人占了絕對。這不是比當胸踹她一腳更讓她難受窩火麽?於是她便追去了劉力子的府裏鬧騰。

劉力子因想著此事光躲不是法子,遲早還得麵對,否則這個女人每日來鬧騰,他還辦不辦公事了?於是便讓人請容氏進去。

容氏窩了一肚子火,進去雖然鐵青著臉,卻沒有動鞭子,隻是坐著不停地喝茶——她吵得饑寒交迫,口幹舌燥。

劉力子先前還防著她會亂來,見她一直喝茶,沒有多餘的動作,便放鬆了警惕,恰恰就吃了容氏的大虧。

容氏問他要容六的信件,等他回身去拿信時,容氏就從後麵甩了他兩鞭子。劉力子大怒,扯過她的馬鞭就扔進了火盆裏,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滿臉凶相,似乎要把容氏生吞活剝了一般,吼道:“我看你這王妃不要做了,回去給你姨娘養老去,讓你家裏另外送個人來。我這就給你六哥寫信。”

放眼這西京城,除了他,當真沒有二個人敢這樣和容氏說話,並且說得這樣透徹。他不同於其他人,他不是容家軍出身,雖然是奴仆出身,他卻和睿王有過命的交情,戰功赫赫,是近臣亦是功臣。所以他敢說,敢管。

但這些話他也隻是嚇唬容氏,想想就知道,新朝哪裏會有那麽多合適的女人嫁給趙明韜?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容氏越鬧騰,她的處境越不妙。

容氏心裏想的卻是,趙明韜連她的貼身婢女都敢殺,她家裏不但不吭氣,還解散了娘子軍,自己真的是無所依靠了?想賭氣一走了之,卻是不敢回王府去,隻怕趙明韜得了消息就在那等著收拾她——他不會休妻,也不會殺她,但他一定會加倍折辱她。

思來想去,劉力子是她唯一可以指望的依靠,便傷心的大哭起來,說是劉力子要逼死她。她沒了娘子軍看守王府,夜裏睡覺都不安穩,趙明韜要是來欺辱她,她就死在將軍府,做鬼也不放過劉力子。

曾經當著西京城大大小小官員,一刀砍死原布政使張大人,並把人家的頭割下來用槍挑著當玩耍,血汙四濺,麵不改色,狠辣無比的劉力子,一時之間還拿一個哭的死去活來的女人沒有法子,隻得忍下氣白白挨了那兩鞭子,又再三保證,不會讓她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

容氏還是大哭不止,哭聲傳到外麵,弄得好多人探頭探腦地看。劉力子把頭發都揪斷了幾十根,險些要給容氏作揖,隻求她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