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青謹是平安到達新安了沒錯,可劉力子那裏得到的最新消息卻是,新安的守將反了,歐青謹一行人的下落不明。

夏瑞熙覺得自己的脖子被猛然扼住,氣也透不過來,揪住衣領靠在椅子上直喘氣。良兒叫了一聲,一把扶住夏瑞熙,讓長壽出去,讓小竹打水來,接著鬆開了夏瑞熙的腰帶。

夏瑞熙苦笑著:“天氣太熱,中暑了。”

良兒忍住眼裏的淚:“是啊,這天可真熱。”

夏瑞熙緩過氣來:“我要去見老太爺。”

“夫人,您好歹歇會子,等暑氣下去些再出門可好?”

“不好。”夏瑞熙掙著站起:“你讓長壽立刻去請木公子來。”木斐,此刻她隻想得到木斐能幫她去找歐青謹。她最怕的就是趙明韜在半路上幹掉了歐青謹。

夏瑞熙是在歐二老爺和歐青原的陪同下見的木斐,她很慚愧,好像總是在麻煩木斐,一有事情就在麻煩他。木斐卻是靜靜地聽完她的話,拒絕了歐青原行的大禮,立刻就起身去了新安。

那一夜,夏瑞熙半點睡意都沒有,索性坐在燈下把她手裏現在的財產細細寫了一張單子。

吳氏在外間小聲地哼唱著兒歌哄達兒睡覺。歐青謹失蹤的消息一傳出來,家裏人都忙碌起來,一些去衙門裏打聽消息,一些去尋過往的商旅打探,吳氏就專門來陪夏瑞熙。

夏瑞熙聽到吳氏溫柔的哼唱聲,猛吸了一下鼻子,披衣起去,對著吳氏柔柔地喊了一聲:“大嫂。”

吳氏回頭,對著她輕輕“噓”了一聲,“剛睡著。”

夏瑞熙道:“大嫂進來陪我說話可好?”

金霞自動坐到達兒身邊,換下了吳氏。

“大嫂和我說說那時候大哥去了京城,總沒回來時,你想些什麽?”

“那時候呀?”吳氏微微一笑,拿過扇子輕輕地給夏瑞熙扇著:“能想什麽?先把最壞的情況想到了,然後又想最好的情況,後來覺得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就能吃能喝了。”

最壞的情況麽?就是歐青謹再也回不來。可是就算這樣,她也還有達兒在身旁;她不缺錢,有家人可以依靠,還有自己的雙手可以依靠……夏瑞熙不知不覺在習習的涼風中睡著了。

吳氏看著她憔悴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把她臉上散亂的頭發捋順別到了耳後。這個妯娌,年齡隻比她的兒子大不了幾歲,加上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四弟,兩人和她的孩子差不多。

二日一大清早,天還不曾亮,夏瑞熙就被驚醒,吳氏已不在身邊,達兒不知什麽時候被抱來放在她身旁,握著小拳頭正在酣睡。

她正要喊良兒,就聽有人在窗外低聲說話,“四夫人還睡著的?”是王婆子的聲音。

接著良兒輕聲道:“王媽媽,您怎麽來了?”

王婆子道:“老夫人心裏牽掛四夫人和小少爺,讓我過來看看。”

二人低低說了一陣話,不多時王婆子告辭,良兒走進來,她的表情有些驚慌:“夫人可醒了?”

夏瑞熙坐起來:“怎麽了?”

“家裏派人來了,說是老爺胸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那個,好像是疼得有點厲害。”夏瑞熙心跳得咚咚亂響,全身都浸出一層薄汗來。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顫抖得不那麽厲害:“誰來報的信?”

“崔元。還在外麵候著呢。”

“哦。”夏瑞熙在床頭上默默靠了一會兒,平複了一下心情:“把我那套青碧色的葛紗衣裙找出來。打水來給我梳洗。”

不大工夫,夏瑞熙已經穿戴完畢。發髻梳得烏黑整齊,插著歐青謹送給她的那隻墜珍珠銀釵,耳朵上墜著同款的珍珠耳墜,配著青碧色衣裙,人看上去添了幾分冷冽,但是很精神,很清爽。

“夫人,立刻就走嗎?”良兒要把達兒抱起來。

夏瑞熙整整衣角:“良兒,你不要跟我去了。達兒也不要去。”

良兒詫異地看著她:“為什麽?奴婢不跟了去,誰伺候您呢?”

“小竹跟我去。你留下來看達兒,家裏其他人不知道他的習慣,你最清楚。這會子把他弄醒,他少不得又要大哭,帶過去也不方便。”

夏瑞熙打開首飾盒:“這裏有張單子,都是我手頭上有的。這個印章,你收著。”

良兒變了臉嘴:“夫人……?”

夏瑞熙笑笑,關上首飾盒:“別多心。我隻是覺得世事無常,多有一手準備的好。趁著這時候和你說,省得臨時忘了,你好好記在心裏。假如,假如,……嗯,你就把這張單子交給大夫人,這個印章,你替達兒拿著。等他大了,再給他。”

良兒的眼淚看就要掉下來:“夫人,奴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事,但您不要這樣子,四爺會回來的,您也會好好的。奴婢不想替您管什麽印章,您不就是去一趟娘家麽?一會子就回來了。”

夏瑞熙失笑:“傻丫頭,我這不是和你說萬一麽?我身邊沒其他人,不和你說和誰說?好好好,你先拿著,等我一會子回來你還我。給我看好達兒。”

良兒正要說話,就聽小竹在外麵輕聲道:“奴婢給大夫人請安。”

二人一起收了聲,接著吳氏進來,同情地看著夏瑞熙:“把達兒交給我吧。我讓信舍送你回去。有什麽事,就讓人跑回來說一聲。良兒不跟你去呀?就讓金霞也跟了你去吧。”

夏瑞熙微笑著應了,命小竹和金霞取了她的巾帕扇子等物,轉身親了達兒了口,踩著燈影走了出去。

歐信舍穿戴整齊地候在院子門口,見夏瑞熙出來,規規矩矩地施了一禮:“四嬸。”

夏瑞熙輕輕一笑:“一大清早的,有勞你了,信舍。”

歐信舍陪著她往外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四嬸莫要這麽說,自家人嘛。”他小心地瞟著夏瑞熙的臉色,輕聲道:“四嬸,我昨夜做了個好夢。”

“哦?”夏瑞熙心裏堵得慌,對他的夢並不感興趣。

歐信舍並不在意夏瑞熙的敷衍,微笑著把他的夢說出來:“夢見照鏡子呢,鏡子裏的形象特別清晰。我問過奶奶了,她說是遠方會有好消息傳來。所以四嬸不要擔心了。”

一家人都變著法子為她考慮,夏瑞熙心裏一暖,感激地望著歐信舍笑:“我知道了。謝謝你,信舍。”

夏家的車在二門外候著,崔元老遠看見夏瑞熙,忙上前去行禮:“二姑奶奶。”

“崔管家,我爹是個什麽情形?”夏瑞熙一邊上車,一邊詳細詢問夏老爺的情形。

“半夜的時候突然疼起來的,當時暈厥了過去,醒來以後就是想見您和三姑奶奶。有他自己平時配的藥撐著,情況還算穩定。隻是夫人有點慌。”

夏瑞熙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下了一半。

馬蹄聲清脆,馬車沉悶地在青石路麵上軋過,夏瑞熙靠在車廂裏,隻看得見車廂外的一點燈光灑進來。空氣冷冽,有種不同尋常的寂靜。

“什麽人?”一聲厲喝,前方一子馬蹄響過,馬車停下來,兵甲的撞擊聲逐漸包圍了馬車,火把的亮光把車廂裏照得通亮。

到底還是來了嗎?夏瑞熙深吸一口氣,貼緊了車廂壁。小竹和金霞嚇得眼珠子亂轉,緊緊揪住了夏瑞熙的袍角,隻往她身邊靠。

“我們是歐家的。車裏是我四嬸,家裏老人病了,趕去探病。”歐信舍好聲好氣地和外麵的人解釋。崔元也在不停地說好話。

那人道:“原來是歐大人的家眷,失禮了。可是弟兄們正在辦差呢。外麵跑進奸細來了,正在搜捕奸細。上麵的命令,一律不許車馬通過,還請夫人下車,待小的們搜搜馬車。怕有奸細混在其中,驚嚇了夫人。”

歐信舍很生氣:“我們才從家裏出來,車裏都是家中女眷,又怎麽會有奸細藏在馬車上呢?”

“信舍,不要說了。”夏瑞熙讓小竹打起簾子,扶著金霞的手下了車,不看那高舉火把的兵士,淡淡地說:“你們搜吧。”

為首的校尉瞪著一雙牛鼓眼,死死地盯著夏瑞熙看了一會兒,才說:“夫人,失禮了。”一招手,幾個人圍著馬力翻找起來。

夏瑞熙冷冷地看著他們表演,果然,那校尉黑了臉,厲聲道:“這車有問題!為何會有夾層?來人呀,把他們都帶過去,把車趕過去拆開!”

崔元不敢相信地顫著聲音說:“軍爺,您老弄錯了吧?這是咱們家自己用的車,如何會有夾層呢?您看,這車廂底多薄啊,怎麽能有夾層?”說著偷偷給他們塞銀子,結果被人家一巴掌打落在地上,反而成了心虛的罪名。

歐信舍給他的小廝使了個眼色,也和他們大聲嚷嚷起來,那小廝慢慢掩著往外跑,剛跑了幾步,被人一刀砍在小腿上,血光四濺,慘叫一聲跌倒在地,痛得直打滾。

丫頭們捂著臉驚嘶呐喊起來,歐信舍愣愣地看著那個小廝,忘記了說話。夏瑞熙白了臉,咬緊了嘴唇,好歹沒有失態。

那校尉粗聲粗氣地吼起來:“跑?想去給同黨通風報信麽?誰他媽的還敢跑?爺爺砍斷他的腿!”

除了小廝的慘叫聲,其他人俱都鴉雀無聲,濃濃的血腥味染透了盛夏的這個清晨。

夏瑞熙最先回過神來:“我們不跑,拆車也可以。我們先救人,可以嗎?這位軍爺?”她蹲下去把崔元先前被人打落在地的碎銀一塊一塊地撿起,雙手遞給那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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