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丫頭是個實性子,她也不管院子裏站著的人是誰,隻知道忠實地遵守老夫人的命令,既不通報,也不放人進去。

夏瑞熙自然知道人家不是針對的她,而是針對的夏夫人。夏夫人沒有完全順從老夫人,讓老夫人心中不痛快卻又說不出什麽來,此時便換了個方式來折騰夏夫人。夏夫人也是與她鬥法多年,知道她的脾氣,所以很及時的病了。

老夫人這就是惡婆婆的代表行為之一。寒冬臘月的,把人喊來,又把著門不讓進,讓人站在院子裏吃冷風。

夏瑞熙在院子裏一站就站了一個多時辰,其間她讓人去問了三次,甚至故意大聲說話,老夫人房裏卻仍然沒動靜,倒是麗娘偷偷來看了好幾次。狐裘雖厚,手爐雖暖,到底禁不住寒氣從腳底一寸一寸侵襲上來,夏瑞熙不可能像小丫頭那樣跳著取暖,她還需得注意自己的儀態,時間一長,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純兒心疼地道:“小姐,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奴婢在這守著,您先回去暖和暖和身子,等老夫人念完了經,奴婢再來喚您如何?”

夏瑞熙搖搖頭:“不必了。”她是替代夏夫人來受過的,怎樣都不能走。若是她走了,老夫人豈不是就抓住夏夫人的小辮子了?她不能給老夫人留下任何借口。說不定老夫人此時正在屋裏某個地方窺探著她,單等著她熬不住了,認輸撤退呢。

雖然她對夏夫人還達不到那種真正的對母親的眷戀之情,甚至在她內心深處,她是提防著夏夫人,害怕著夏夫人的。可她也明白,在這個世界,至少在目前,是沒人會比夏老爺夫婦更疼愛她,更真心對她好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她相信她隻要小心一些,不要露出行藏,真心地對夏老爺夫婦好,他們怎麽都會體會到她的好意的。就算是他們體會不到,她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夏瑞熙老老實實地站了足足有兩個半時辰的時候,天黑了,老夫人的屋裏也亮起了燈。仍然沒有人來喊她進去,夏夫人那邊也不見動靜,看來夏家人一個比一個更倔強啊。純兒委屈地撅起了嘴:“小姐,怎麽一個個都忘了您了?”

夏瑞熙笑笑,若是夏夫人來換了她回去,她才是白白地吃苦了。她相信夏夫人絕對沒有忘了她,也不會讓她白白地吃苦的。

婉兒也冷得不行,獻計說:“小姐,要不,您也像大夫人那樣……嗯……?”

婉兒是想喊夏瑞熙學王氏一樣的裝暈,就一了百了了。夏瑞熙搖頭,“我怎能陷奶奶和母親於不慈?”老夫人可以不管,但夏夫人肯定會被罵說不心疼女兒,才會讓女兒凍暈的,那不是違背了夏瑞熙的初衷嗎?

大約是為了躲開夏瑞熙,老夫人也不傳飯,整個夏家大院靜悄悄,冷清清的,完全沒有往常晚飯時分人來人往的熱鬧。老夫人房裏的丫頭婆子偷看著夏瑞熙主仆三人,一臉的苦惱。

夏瑞熙主仆三人也是又冷又餓,窩了一肚子的火。夏瑞熙暗自安慰自己,就當是從前去守客戶,拉業務好了,這就是她目前的工作,把自己真的當做夏二小姐本人,去愛她的家人,真正融入她的家庭和生活。不過,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她很好奇到底會以什麽樣的結果收場。

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為首那人的大嗓門讓夏瑞熙的眼睛瞬間亮起來,是夏老爺回來了!

夏瑞昸抱著一個手爐率先衝進來,先衝過去摸摸夏瑞熙手裏早就冷透了的手爐,一邊把熱手爐塞進她手裏,一邊朝老夫人房裏大聲喊:“二姐姐,你這是怎麽了?你犯什麽錯了?奶奶才不見你,不讓你吃飯,罰你站這裏的?哎呀,手都冷透了,凍病了怎麽辦?”

夏瑞熙微笑著摸摸夏瑞昸的頭,輕聲問他:“你怎麽來了?”

夏瑞昸低聲說:“娘親早就派崔元去學堂裏接我來替你,可夫子著實可惡,硬不讓我先回來。”

夏老爺大踏步走進來,看見夏瑞熙主仆三人的慘樣,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大聲吼道:“夏瑞熙!我不在家的這幾天,你又幹什麽讓你奶奶生氣的事了?”

夏瑞熙忍住笑意:“沒有。”

夏老爺一把拉住她,把她朝老夫人屋裏拖:“沒有?我剛走到大門口,就聽見守門的婆子說,二小姐不知又做錯了什麽事,被老夫人罰站,都站了幾個時辰了,老夫人也沒原諒她。你沒犯錯,你奶奶幹嘛罰你?還敢騙我,走,走,我一問你奶奶便知。”

老夫人房裏早聽見了動靜,丫頭忙把門打開了,請夏老爺等人進去。夏老爺右手牽了女兒,左手牽了兒子,瞪了那守門的丫頭一眼,冷哼了一聲。那丫頭嚇得一縮脖子,眼裏就含了兩泡眼淚。

老夫人並不在房裏,夏老爺問:“我娘呢?”

那丫頭抖抖索索地道:“今早老夫人回來以後,念了一會子經,道是身上不舒坦,早早就睡了。”

“嗯?”夏老爺眼睛瞪得老大,“二小姐站在院子裏這麽長時間,你們都沒有稟告老夫人?”

丫頭道:“老夫人說過,不讓打擾她。”

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夏老爺一巴掌,“賤婢!老夫人既然讓你去把人喊來又怎會不讓你稟報?你不稟報好歹也讓人進來等啊?分明就是你們這賤婢在中間作梗,主子在外麵挨凍受餓,你們卻在這裏烤火舒服,拿這樣的奴才幹什麽?打出去了事!”

丫頭嚇得跪在地上,捂著臉說不出話來:“奴婢……奴婢……”

“老二,你在外麵瞎嚷嚷什麽?可是對我不滿?一回家就跑到我這裏來撒野?”內屋響起夏老夫人不滿的聲音,在夏老爺的一番狂轟亂炸之下,她最終是忍不住了。

夏老爺嗬嗬一笑,聲音降低了幾個度,溫柔地說:“母親息怒。兒子哪裏敢?兒子這不是關心母親的身體,一回來就來看您,為您出氣麽?”

老夫人冷哼一聲:“你為我出氣?你為我出氣打我屋裏的丫頭做什麽?”

夏老爺笑道:“兒子是想,既然是熙熙這丫頭讓母親生氣了,就該早點讓她受到懲罰,也讓母親早些消氣。熙熙在外等了幾個時辰,這些賤婢卻瞞著不報,不是故意讓母親您生氣麽?兒子替您教訓教訓她們。”

“熙熙惹我生氣了?在外等了幾個時辰?這話怎麽說?熙熙什麽時候來的呀?怎麽會來?”老夫人裝聾作啞。

夏瑞熙忙上前道:“奶奶,今日午間,您讓人去喚我娘,說是您老人家有要事吩咐。當時我娘正病了起不來身,又怕耽誤奶奶這邊的事,硬撐著要來。是孫女兒心疼母親,鬥膽攔住我娘,自作主張過來伺候奶奶的。”

“哦?有這事嗎?人老了,不中用了,忘了。這些死丫頭,也不提醒我一聲。”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是打算抵死不認賬了。

夏老爺擔憂地道:“母親,聽說您身體不舒服,讓兒子為您請請脈吧?”

老夫人又歎了口氣:“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熙熙受委屈了,快帶孩子回去歇會兒吧。熙熙?你不會怪奶奶吧?”

夏瑞熙謙恭地說:“孫女兒當然不會。”

老夫人又道:“你說你母親病了?”

“是。”

老夫人嗬嗬怪笑幾聲:“她早上不是還威風凜凜,精神抖擻的麽?怎麽突然說病就病了?兩個兒媳婦,一個瘋魔了似的鬧,一個我一喊她她就病。一個個都巴不得老婆子早點死掉,你們好分家呢。”

“母親?”夏老爺臉色變了,“兒子媳婦有什麽不是,請母親……”

老夫人突然翻臉,厲聲道:“我累了,你們退下吧!”

夏老爺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無奈地歎口氣,長長一揖:“是,母親請安心休養,兒子告退。”夏瑞熙忙帶著夏瑞昸也行了告退禮。老夫人始終一言不發。

夏老爺帶著夏瑞熙姐弟告辭了老夫人出來,沉著臉站在院子裏仰著頭,望著暗沉沉的天空久久不語,高大的身影顯得很是疲累。夏瑞熙隻怕他生夏夫人的氣,忙試著解釋:“爹爹,大伯母她……娘今天好累,是真的不舒服,您幫她看看好不好?”

夏老爺歎了一口氣,把自家身上的披風脫下加在夏瑞熙身上,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手裏,摸摸她的頭:“女兒長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看來他並不怪夏夫人,夏瑞熙放下心來,討好地說:“女兒也心疼爹爹呀。”

夏瑞昸也蹭過來笑道:“兒子也心疼爹和娘的。”

夏老爺看著巧笑嫣然的一雙兒女,心頭一暖,牽了二人大踏步往夏夫人的院子走去。“走,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麗娘在院門口接著了三人,拉著夏瑞熙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謝天謝地,總算是回來了。夫人這下可以放心了。”

丫頭打起簾子,一股熱氣和飯菜的香氣迎麵撲來。溫暖的燈光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冒著熱氣,旁邊布置著五套碗筷。可見夏夫人是早就知道夏老爺今夜必然回家的,特意把整治王氏的日子選在了今日,就是等的夏老爺回來收拾殘局。夏瑞熙又學到了一招,打蛇不但得打其七寸,還得選擇最合適的時機下手。

夏夫人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斜靠在旁邊軟榻上,眉毛微蹙,看著火籠發呆。夏瑞蓓靠在她身旁,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聽見腳步聲,二人齊齊抬起頭來對著三人粲然一笑。

夏瑞昸衝過去撲在夏夫人懷裏,擔憂地說:“娘,您病了嗎?哪裏不舒服?兒子給您揉揉?”

夏老爺把夏瑞熙拉到火籠邊坐下,一邊讓麗娘給她揉凍僵了的腿腳,一邊推開兒子,“去,別煩你娘。”伸手把住了妻子的脈搏,“感了風寒,吃幾服藥就好了。”夏夫人和他相視一笑,無限情意盡在其中。

夏瑞熙看得鼻子發酸,這就是家的感覺,溫暖而迷人,裏麵有個寬容理解你的人守候著你,正是她人生所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