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沒有說錯話,一顆櫻桃果然險些引出了血案。

麵對夏老夫人的質問,夏夫人一言不發,就命人把賬簿端出來著。上麵明明白白地記著,這一月以來,除了一家子正常的開支外,大房額外支出多少,二房額外支出多少,老夫人房裏又額外支出多少。

算來算去,大房的額外支出竟然是老夫人和二房加起來的五倍還要多。特別是江氏的,今日吃燕窩,明日吃魚翅,後日又要吃的海參,都是開的小灶,還不算各式各樣的高檔零嘴,幾乎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吃不到的。一筆筆都在那裏記著呢。

王氏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咱們這房人口多,隻有要進來的,沒有嫁出去的。自然多用些,瑞諸媳婦兒懷著身孕,為夏家傳宗接代,肯定要吃些好的。這樣記著,記給誰看呢?”她句句都戳著夏夫人兒子沒她多,沒她有功勞。

夏夫人沒理她,輕聲細氣的說:“娘,媳婦也不想讓大家過緊日子,可這一年來,生意不好做,家中又逢大事,若是不省著點兒,隻怕辦事的錢都沒有,不得不劃一條線在那兒,並不是要為難誰。”

老夫人還沒答話呢,王氏就一嗓子吼過去:“什麽生意不好做?前兒晚上我還看見崔元帶著人拉了整整兩大車銀子回來。什麽大事?不就是嫁女兒嗎?誰家沒嫁過女兒?你嫁女兒,卻要我們勒緊褲腰帶陪著你們受窮!沒那個本事,充什麽門麵?好好的鋪子不留給自家子侄,偏要拿去補貼外人,難不成要一家子喝西北風去?”

老夫人聽了,覺得太不像話,皺起眉頭要說話,王氏還沒說完呢,手指敲打著賬簿:“我是不識字的,你做的賬簿還不是想怎麽記就怎麽記,想怎麽蒙人就怎麽蒙人。為何隻有我們家吃用的,沒有你們吃用的?這麽多的銀子,難道都是我們用的?虧空?虧空也是你不會當家!”

夏夫人心平氣和地道:“大嫂說這話,我就不得不問一句了,我們用了什麽沒有記上去?”

“我問你,這上麵有買糖漬櫻桃的支出嗎?”

“沒有。”

“沒有就好!”王氏氣勢洶洶地把那罐糖漬櫻桃拿出來使勁地放在桌上:“娘,這是您親眼看見的。她不許給瑞諸媳婦兒買,偏一次就給她兒子買了3罐,還不曾記上賬去,這算不算她私吞公中的錢?也是今日被我碰上了,往日裏這樣的事兒還不知做了多少呢?”

夏瑞熙道:“大伯母,咱們是一家人,傷人的話還是不要說,免得傷了和氣。這糖漬櫻桃,是我自家出錢給瑞昸買的,自然用不著記上賬去。我要知道大嫂想吃,一準兒也買了給她送去,還是不用上賬。”

大抵是如今的夏瑞熙太溫柔文靜,以至於王氏不再慌她無禮,所以王氏瞅了她一眼:“去!去!丫頭片子,大人說話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要不是你,你嫂子也不會餓肚子。”

夏瑞熙皺眉道:“大伯母,您說這話什麽意思?我怎麽讓嫂子餓肚子了?你口口聲聲說我爹娘給我嫁妝是補貼外人,難不成我用了大哥大嫂一個銅板?我是丫頭片子怎麽了?您當初不也是丫頭片子嗎?”

夏瑞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揪著夏夫人的袖子垂淚道:“娘,我不要嫁妝啦!省得大伯母總說我占了大哥大嫂的鋪子,餓著了侄子,讓你日日受氣!我給自家小兄弟買罐零食吃,還要害您被汙貪了公中的錢!咱爹莫非連這一兩銀子也苦不來麽?難道您和爹爹這般辛苦,給女兒嫁妝也是給不得的麽?”拿眼覷著老夫人:“奶奶,您給評評理,是我讓大嫂餓肚子的?”

老夫人垂著眼,嗯嗯啊啊地說:“你大伯母說法有些顛三倒四,你甭理她。可大人的事兒,你小孩子還是少管。”

“好,小孩子不管,那大人來說道,”夏夫人冷冷地看著王氏:“大嫂,你把話說清楚!瑞諸的鋪子在哪兒呢?你給他買的還是他自家掙錢買的?我們怎麽不知道?熙熙又怎麽餓著她嫂子了?我給我閨女嫁妝占著你一個字兒?”

王氏答不出,反過去凶夏瑞熙:“二丫頭!我什麽時候說不給你嫁妝啦?什麽時候說你占了你大哥大嫂的鋪子?”

夏瑞熙瞪著她:“大伯母,這是你問我的吖,不是我要管你們大人的事兒。你說的這些話大家都聽見了的!你日日在你院子說我占了打個大嫂的鋪子,你還喊著我的名字罵,詛咒我為什麽當初沒有摔死,這麽來敗家!丫頭婆子都在說!我本來想著忍下去的,可是您太過分啦!我受點氣沒什麽,你不要冤枉我娘!”又去喊夏老夫人:“奶奶,大伯母希望孫女兒當初就活不過來呢!有沒有這樣做伯母的?”夏老夫人想要裝暈,夏瑞熙就什麽事都提醒她一聲兒,免得她到後麵說她沒注意,沒聽見,不知道。

王氏張口結舌,她對著自己兒子兒媳念叨的話,怎麽會傳到夏瑞熙的耳朵裏去?

夏老夫人兩隻耳朵被炒得嗡嗡響,煩躁不堪,拿著拐杖使勁往地上一頓:“都給我閉嘴!不就是一罐櫻桃麽?這般小家子氣,傳出去要被人笑死!誰要吃?誰要吃?老婆子請她吃十罐,二十罐,不夠再吃一百罐!夠了吧?”又對著桔子使眼色,讓桔子去勸王氏不要再鬧下去。

夏夫人看在眼裏,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對老夫人行了一禮:“娘,話說到這個地步,兒媳為了自家的清白,也為了這個家的安寧,不得不把話說開了。這些年來,因著樹準說要把公中的錢存下來留給他們哥幾個,所以公中的錢我們沒有動用一個銅子兒,無論大小支出,包括瑞諸、瑞言娶媳婦的錢都是我們出!我也不說那些難聽的誰養著誰的話,就說現在我陪個鋪子嫁女兒,買罐糖漬櫻桃給兒子吃,大嫂就說我占了侄子的東西,餓著了侄兒媳婦,汙了公中的錢,甚至於還詛咒熙熙為什麽不早死。這實在是不像為尊長者說的話,令人寒心!現在就請娘主持公道,咱們把這事查清楚,看我用的是自家的錢還是公中的錢。我若是貪了公中一個銅子兒,做了一件對不起這個家的事,便雙倍地賠出來,受家法,從此不再當這個家!”

老夫人知道要糟,夏夫人卻不給她任何反對的機會,轉身命令下人:“馬上去把大老爺和二老爺喊回來,再把公中的賬簿搬過來,請家法!”

王氏得了老夫人傳遞的信息,知道要她不要鬧,又聽說要請家法,要看公中的賬簿,到底心虛,跳出來:“喊他們回來做什麽?準備什麽家法?難道要懲罰誰呢?娘在這兒坐著,你有權懲罰誰呢?”

夏夫人瞅了她一眼:“誰犯了法就懲罰誰。主要是說,我若是犯了錯,就請家法懲罰我。我若是沒有犯錯,那肯定就是懲罰犯錯那一個唄。”

老夫人使勁咳嗽了一聲:“老二媳婦!稍安勿躁!芝麻大點兒事,鬧這麽大動靜做什麽?就不怕傳出去,人家笑話咱們家?”

夏夫人笑道:“娘,國無法則亂,家無規則敗。正因為怕傳出去人家笑話咱們家,所以才越發要把這事兒鬧清楚。否則,我背著這個汙名,出門抬不起來,在這家裏,也當不了家,服不了眾。”

老夫人沉了臉,試圖用自己的權威壓製夏夫人:“你還會頂嘴啦?我還沒死呢!我說不許再鬧就不許再鬧!都散了!”

如果夏夫人再說,就是忤逆老夫人,可是夏夫人是誰?斷斷不會給人把柄,更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她看著王氏得意的嘴臉,笑得高深莫測:“好,就依娘的話,大家都散了,不鬧。麗娘,把東西拿上來。”

麗娘低著頭送上一個匣子,老夫人皺眉道:“這是做什麽?”

夏夫人打開匣子,“這是家裏的鑰匙。媳婦兒無能,當不了這個家,今日就把鑰匙交出來,大嫂能說會道,精明能幹,又能秉公執法,就請大嫂來當這個家。大嫂,你看如何?若你沒有其他事情,便這樣定了吧?”

王氏一聽,喜出望外,正要應了好,卻被江氏輕輕拉了拉袖子,回頭一瞧,桔子正望著她擠擠眼睛搖搖頭又看看老夫人,那意思在明顯不過了。王氏得了提醒,轉念一想,宣氏向來狡猾,從進了門就牢牢把持著管家的大權十幾年,豈會如此輕易地交出大權?肯定又是在搞什麽鬼,當下也瞧著老夫人不說話。

老夫人卻是明白夏夫人今日是鐵了心要把賬算清了的。不管是進祠堂還是交管家的權力,最後都是要清算的。硬的不行來軟的,想哄哄夏夫人,安撫安撫二房,把這事按下去。可又擺架子慣了,拉不下臉,冷咳了兩聲,不陰不陽地說:“老二媳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大嫂沒見識,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我罵她,讓她給你賠禮道歉,你就看在我的麵子上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