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蓓垂了眼:“遇到了,她在我房裏坐了一會兒,就被人叫走了。”

夏瑞熙探手一摸她的手,冰涼冰涼的:“你怎麽一個人就來了?丫頭也不帶一個?這麽冷的天氣,怎麽的也該抱隻手爐再出來。”

夏瑞蓓不著痕跡的把手從夏瑞熙手中抽出,從懷裏摸出一對繡工精美的魚戲蓮葉荷包:“我是來恭喜你的,希望你今後萬事勝意。”

夏瑞熙一摸那荷包,裏麵硬硬的,不由探詢地看向夏瑞蓓。夏瑞蓓接過去打開荷包,從裏麵取出一對光彩奪目的南珠串成的珠花:“這是我的心愛之物,給你添妝。希望你能忘了從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既然是她的心愛之物,自己就斷然沒有奪人所愛的道理,夏瑞熙正想推辭,夏瑞蓓幹脆利落的將荷包蓋上:“不要多說,如果你不願意接受,就是不肯原諒我。”

夏瑞熙隻得收了,夏瑞昸見機湊過去道:“三姐,不是你和我說,你也想學騎馬的嗎?今日正好上去溜溜,如何?”

夏瑞熙聽了,懷疑的看了夏瑞蓓一眼,夏瑞蓓垂著眼,並不看她,自顧自的往阿月走去:“我閑得無聊,學點其他的,也算是排解一下愁悶。”她這話仿佛是對夏瑞熙說,又仿佛是對夏瑞昸說。

夏瑞蓓走到阿月身邊,並不需要人攙扶,一腳踩蹬,一手拉住韁繩,竟然是輕輕鬆鬆就爬上了馬背,根本就不像是一次騎馬的樣子。

夏瑞熙道:“蓓蓓不是一次騎馬了吧?”

夏瑞蓓直言不諱地說:“對,我這段時間經常來這裏和阿月說話,你瞧,它很喜歡我是不是?我現在可比你騎得好呢。你們先回去吧,我要騎一會兒。”說完便不再搭理其他人,專心致誌的騎著馬在院子裏小跑起來。

夏瑞昸跺了跺凍僵的腳:“我怎麽不知道她經常來這裏?沒有人看著,就讓她學騎馬,這多危險啊?”

負責管理馬廄的小廝點頭哈腰地道:“回四少爺的話,奴才們也是這樣勸三小姐的,可是她不停。”

夏瑞熙罵道:“她不停,你就不會報上去?”

小廝道:“二小姐,先前奴才去過主院那邊尋過幾次管事,可是到處都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尋誰呢。麗娘和崔管家,奴才是找不上的,其他的人,又都不想管事。前幾日,我又去了一次,所有人都在忙您的婚事,也是尋不到人。”

他說的也是事實,因為分家,除了幾個大管事和主子身邊的近人,其他普通仆役都在擔心自己的前途,肯定無心管理其他事情。夏瑞熙心裏隱隱生出一絲不安來,總想勸夏瑞蓓兩句,卻又覺得無從開口。和夏瑞蓓現在的情形比起來,她顯得是那麽的幸福和完美,就連多說兩句也怕會被人誤會是在炫耀幸福。

夏瑞熙牽著夏瑞昸在風中占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有些想走了,而夏瑞蓓正跑得高興,臉紅撲撲的,眉宇間流露出這段時間以來從沒有過的快樂。

夏瑞熙歎了口氣,讓夏瑞昸先回去,自己留下來等夏瑞蓓。夏瑞蓓跑了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一轉眼瞧見夏瑞熙還立在廊下,裹緊了披風,鼻子凍得通紅,眼睛卻是瞧著她的,便驚訝的文:“你還沒走?”

夏瑞熙嗬了嗬手:“我有話要和你說。”

夏瑞蓓跳下馬,把韁繩扔給小廝:“我們邊走邊說。這裏離我那裏近,你要不要去喝杯薑茶暖暖身子?然後我們再一起去上房用晚飯?”

夏瑞熙讓純兒遠遠地跟在後麵,二人順著青石板路慢慢向青蓮水榭走去。

“你為什麽突然這麽想學騎馬?”夏瑞熙不想和夏瑞蓓打饒章,大家都是明白人,沒必要試探來試探去的。夏瑞熙相信如果夏瑞蓓不想說,自己根本就別想從她嘴裏掏出半個字來。

夏瑞蓓輕鬆的說:“不是突發奇想,隻是不想再事事都依靠他人了。那次在逃跑的時候,阿恪不敢帶我走,我想自己走,卻發現自己不能騎馬,隻能事事依靠他人。離了他人的幫助,我居然連馬兒也不能靠近半步,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她看著夏瑞熙輕笑起來:“你怕我又會偷跑?”

夏瑞熙點頭:“我當然怕。我不想和你說那一套大道理,我隻希望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而後行,不要總做讓自己和親人後悔的事情。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買的,一腳踏下去,也許就是永遠都不能退回來了。你想幸福,想躲避命運,不是你的錯,關鍵在方式。”

夏瑞蓓道:“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放心我不會逃走的。因為我就是逃出去了,我也肯定活不下去或是活不好。在我沒有足夠力量之前,我不再做傻事了。請你和娘說一聲,讓她不必擔心我,好好地把家裏的其他事情料理好就是。”

夏瑞熙吃驚急了,夏瑞蓓怎會突然變得如此通透?夏瑞蓓望著她點點頭:“我看你也無心去我哪裏,我還是先回去了。”

夏瑞熙忙喚道:“蓓蓓。”

夏瑞蓓停住腳望著她:“你還有話和我說?”

夏瑞熙猶豫了好久,才說:“以後不要一個人出來溜達,身邊無論如何都要帶個人,還有,多穿點衣服,天冷。謝謝你的珠花,我很喜歡。”興許就是要離開的緣故,所以總覺得有很多話想和身邊的人說,就是平時不喜歡,痛恨的人,也再痛恨不起來。

夏瑞蓓垂下眼:“我知道了。”

夏瑞熙看著夏瑞蓓單薄的身影在冬日蕭瑟的花木中慢慢走遠,一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喚了純兒去上房。

到了上房,正好聽見夏夫人和麗娘談笑,說的正是孫家的事情。夏夫人見到夏瑞熙進去,也不避諱她,反而招她過去坐了。

麗娘繼續道:“孫家這位姑奶奶真是個厲害角色,我那日把那五十兩黃金交給了她,又和她說了夫人願意引薦她三個兒子去鴻麓書院讀書的事情,她高興地不得了。二日便親自尋了一個據說是八字硬的,鎮得住的,眉眼齊整的姑娘,帶回家去悉心調教。也不知道她使的什麽法子,總算是讓孫家把人從後門抬了進去。雖然隻是衝喜的小妾,但那位少爺仿佛倒是挺喜歡這位的,病情也穩定了,估計短時間內,是不會再提這件事情了。”

夏夫人笑的燦爛,卻又想著,這病情穩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隻怕穩了紀念還是要死的。不管了,先平平穩穩地混過了夏瑞熙的婚事這一關再說。

夏瑞熙在一旁暗香,由親姑母對症下藥,親手調教出來的,不對孫少爺的胃口那才奇怪。要是夏瑞蓓將來不得不去了孫家,有這樣一個攔路虎在前麵擋著,也不算是什麽好事呢。

她們此時哪裏又會想到,就是這個夏夫人花了重金請孫家姑奶奶幫忙緩解了燃眉之急的, 衝喜的小妾,在若幹天之後,會一勞永逸地把夏家的隱憂給解決了。

夏瑞熙正襟危坐在大紅的八抬大轎中,蓋頭把頭臉遮得嚴嚴實實,卻絲毫不影響外麵傳來的震天喧嘩。鞭炮聲,恭喜聲,鑼鼓聲,還有滿眼的大紅色,無不提示著她,她將跨入一個全新的天地,開始新的生活,給人做兒媳,為人妻,還將為人母。

說不擔心不害怕不緊張,那是假的,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人已經坐在這裏了,沒有退路可走。夏瑞熙暗自安慰了自己一把:“好歹是嫁出去了,不用再做剩女。”

她很想看看歐青謹的表情,但是她沒有那個勇氣,不敢掀開蓋頭,不敢從轎子裏偷窺他,因為她生怕會看見一副淡漠的,或是帶著麵具的麵孔。那會讓她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顛簸了很久之後,轎子終於停了下來,又過了一段時間,周圍突然靜了下來,有人高聲喊:“吉時到,新郎官踢轎門咯!”人們嘻嘻哈哈地又笑起來。

夏瑞熙的心突然揪緊了,盡管周圍並不算安靜,她仍然很清晰地聽到了歐青謹向轎子走過來的腳步聲,平穩,實在,一如他的為人。

歐青謹停在轎前,輕輕拍了拍轎子,夏瑞熙知道這是在提醒她準備好了,他馬上就要踢轎門了。果然,片刻之後,一聲悶響,轎子輕輕地晃動了一下。這是說,日後男方不懼內。

夏瑞熙卯足了勁,也不示弱地回踢了一腳。回應他,她也不示弱。這是夏夫人特別交代她的,總怕她會忘記或是不願意,反複交代到她煩了才為止。

回踢完這一腳,夏瑞熙仿佛是聽見了一聲不易察覺的輕笑,她還沒來得及辨清是不是歐青謹在笑,喜婆已經在提醒她快把嫁妝的鑰匙遞出去給新郎。新郎要把這嫁妝的鑰匙給天看一看,以便將來新娘多生男孩。

夏瑞熙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一串鑰匙,遞出去。一雙溫暖略略有些幹燥的大手在接過鑰匙時,有意無意地輕輕觸摸了一下她的手指,仿佛觸電一般的感覺從指尖迅速傳到夏瑞熙的心裏。從今後,她就是他的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