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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少林寺自唐初得太宗文皇帝賜田封賞,並刻碑為記,平時來來往往的貴人也很不少,但姚閎身為當朝宰相姚崇的長孫,從前隻是偶爾奉母親前來拜佛,此來捐出重金,意義自然不同。主持義獎送出來,容易讓外頭俗人瞧見,義寧身為執掌俗務的首座,見姚閎說著說著,突然腦袋轉往了其中一個方向目不轉睛地看著什麽,不禁也望了過去。認出杜士儀和崔儉玄,他不禁笑問道:“姚郎君認得那邊二位郎君麽?”

姚閎從洛陽快馬加鞭趕到少林寺,一則是洛陽城中寺廟雖多,但他身份不同,來往其間極其紮眼;二則是這隆冬臘月,想必到少林寺禮佛的百姓即便不少,能夠認出他的人卻應該沒有。所以,正在孝服中的他代母親送了一筆極其豐厚的香火錢之外,還在佛前供上了一份極其虔誠的願書。

如此就算回頭此事被人發現,對外頭可以解釋說,祖父姚崇極其不相信佛道,家訓便是不許崇佛敬道,倘若得知他大老遠跑少林寺來敬佛,必然會大發雷霆。這真實地目的卻可以隱下,因為他趁著此次出來,最重要的是還要去見一個人。

現如今祖父姚崇身患瘧疾,至今還在皇家禮賓館中養病,而外頭的風聲又很不好,父親姚彝又是八月故世,他在私底下甚至聽到了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說法。他的父親和二叔父似乎為天子厭棄,連帶得祖父也已經聖眷不再了!

此時此刻,他看著那邊廂的崔儉玄,佯作若無其事地說道:“隻認得其中一個而已,隻是在東都時常見的家中世交。”

說到這裏,他就索xing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對著崔儉玄微微頷首道:“崔十一郎,久未相見,想不到你真是在嵩山求學。”

“這不是姚大郎嗎?”崔儉玄本打算相見不如不見,躲開也就算了,不料想平ri眼高於頂的姚閎竟然會主動來和自己打招呼,也隻好裝作是才看見似的,恍然大悟地拱了拱手道,“我到嵩山都大半年了,聽說少林寺雪後風景不錯,所以今ri和同門師弟一塊到這裏賞玩。倒是你這大冷天不在東都擁裘圍爐賞雪,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好興致啊!”

杜士儀在一旁冷眼旁觀,見姚閎的笑容本就有些勉強,聽到最後一句話,更是連嘴角都下垂了,立時明白崔儉玄那口無遮攔的揶揄恐怕得罪了人。然而,他和姚閎素不相識,如今補救也晚了,索xing也就裝傻充愣不做聲。果然,就隻見姚閎眉頭緊蹙,長歎了一聲道:“家父新喪不久,雖說祖父不信佛道,但我身為人子,總想盡最後一點孝心。”

崔儉玄固然天生刻薄嘴,但姚閎既然說是父親歿了,他一愣之後,不禁有些不自然地深深一揖道:“這……實在對不住姚兄,我著實不知令尊之事,請節哀順變。這雪天路上難走,還請姚兄返程路上多多小心。”

這賠禮和客套的話從崔儉玄口中說出來,怎麽都仿佛是語帶雙關似的,就連一旁的杜士儀聽在耳中都覺得有些不順。因而,看到姚閎極其勉強地點了點頭,隨後和義寧大師說道了兩句便匆匆告辭,他不禁輕輕蹙了蹙眉。等到義寧送了人回來,對他倆告罪一聲便匆匆回轉寺中,他才輕歎一聲道:“我說崔十一,你剛剛說的話,恐怕得罪人了。”

“我又不知道他家父親歿了!”崔儉玄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隨即悶聲說道,“這小子從前也是嘴上不饒人的主,我今天對他說話算客氣了!”

“我看他的樣子,應該是特地到少林寺來的。如果我沒記錯,洛陽之地佛寺極多,要盡孝心,何至於臘月冬ri大老遠地到這少林寺來?”

被杜士儀一說,崔儉玄也覺得其中頗有古怪,一路往外走時,少不得攢眉沉思。可他素來不善於這些費腦子的事,到了山門,和兩個在外頭看著馬的家仆會合,他也就懶得去想這些麻煩事了,翻身上馬之後便無所謂地說道:“管人家想要幹什麽,反正和咱們無幹!咱們既然見著了人,那就趕緊回盧氏草堂去,哎,這大冷天的,聖人應該又幸溫湯了吧?嵩山什麽都好,可怎麽就沒個溫湯,也好讓咱們鬆乏鬆乏……”

想想姚家有什麽打算與自己確實無幹,杜士儀不禁自嘲疑神疑鬼,因而也就丟開了此事。一路打馬返回,才到半途,天上便紛紛揚揚飄下了雪花來,繼而越下越大,麵對這樣的突發狀況,兩個崔氏家仆不敢怠慢,慌忙策騎上前攔住了杜士儀和崔儉玄的馬頭。

“郎君,杜小郎君,這雪越下越大,再加上草堂前頭那條山路崎嶇不平,積雪之後隻怕行馬更加難走。咱們不如先進登封縣城,明ri再回草堂如何?”見杜士儀和崔儉玄有些猶豫,這年長的家仆又開口說道,“若是二位郎君擔心盧公有所記掛,我這就趕去懸練峰報個信!”

“也好,你去報個信,若是風雪大,就在那兒宿一夜,不用趕回來!”

崔儉玄點了點頭,見那家仆立時打馬飛馳而去,他方才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杜士儀,似笑非笑地說道,“杜十九,看來你除了抄書讀書學琵琶練那兩個銅膽,回頭還給再給你加上一項……多練騎馬!要不是你這一路實在是太慢,咱們早就回去了!”

僅剩的那個崔氏家仆是才剛剛從東都永豐坊崔家過來替換一個老仆的,今ri還是第一次見杜士儀,隻知道兩人乃是同門。此刻聽崔儉玄這說話很不客氣,他本還生怕杜士儀會惱羞成怒,可讓他分外驚異的是,杜士儀竟隻是沒好氣地攏緊了風帽:“別說廢話了,今天本就是你硬拖著我出來的!這騎馬我回頭自然會加緊練習,可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抄《漢書》!”

言罷他在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隨即徑直疾馳了出去。崔儉玄一個措不及防,被撂下了老遠方才醒悟過來,笑罵了一聲便趕緊打馬追上。這時候,那如釋重負的崔氏家仆方才慌忙也追了上去。然而,隨著天上的雪漸漸變成鵝毛大雪,一時三人都不敢再緊趕慢趕,放慢馬速徐徐而行。好在終於上了官道,不虞迷失路途,最後一行三人總算趕在城門落鎖前進了登封縣城。

時值臘月,盡管接下來還有一個閏月,但登封縣城中已經有不少人家開始預備起了過年。大雪之中,路上行人很少,倒是不少院子裏那嫋嫋炊煙中隱隱傳來陣陣香味,讓中午吃了滿肚子素食的杜士儀和崔儉玄全都感到腹中饑餓了起來。後者更是不由分說地說道:“那些旅舍客館都不潔淨,咱們徑直去登封縣廨,我七叔總少不得咱們一頓飯食!”

杜士儀倒是並不想再去攪擾崔韙之,人家就算在捕蝗的時候曾經欠他些許人情,可在往峻極峰下杜氏草屋中左一趟右一趟的送禮之下,怎麽也算還幹淨了。倘若不是雪下得實在太大,他恨不得先前不回城,徑直趕回草屋去和杜十三娘團聚,也好過留宿縣廨一夜。然而,在崔儉玄的再三勸說之下,他最終不得已答應。然而,一到縣廨門口,他就看到相熟的差役吳九一溜小跑上了前來。

“杜小郎君,崔郎君!”

盡管杜士儀是比崔儉玄小兩歲,可每次聽到這稱呼的差別,他總覺得不自然,這會兒見人主動上來執了自己的韁繩,他就半真半假地說道:“ri後把那個小字省了,過了這個年,我也不小了。”

“杜郎君既這麽說,某改了口就是!”

吳九最是乖覺,當即便立時去掉了那個小字,見崔儉玄嗤笑一聲策馬走在了前頭,他有意落後幾步,等見前頭崔氏主仆二人已經落下了他們老長一段距離,他方才滿臉討好地說道:

“杜郎君,某有一件事相求。當初郎君帶著我等四鄉奔走捕蝗的時候,曾經說過這飛蝗喂豬也好,喂鴨也好,都是絕妙好物,所以大夥兒積攢了幾百石的蝗蟲。如今我等幾個喂蓄養的豬鴨都已經極肥,原本等著臘月過年賣個好價,誰知道那會兒郎君的話傳開了來,不少人都照此辦理,這年底市麵上的肉價跌了許多。要知道,貴人食羊,庶人食豕,可肉價要是一直這麽賤,大夥就隻能養著豬過冬了!”

杜士儀頓時皺了皺眉:“那般喂養,三四個月就該肥了,怎麽會存到現在?”

見吳九再不吭聲,杜士儀立時明白,這家夥必定是貪圖錢財,一茬掙過之後,立時又養了更多的,卻不想想市場需求終究是有限的。再加上如今上層士族多半都是吃羊肉,豬肉本就是更多麵向平民百姓,市麵上豬肉太多,怎麽可能不賤?而且從登封運到其餘各縣去賣,路費就極其不劃算。可即便是賤了,以他們之前賺的錢,再加上收進仔豬的時候價格有限,何至於如此來求他出主意?

盡管狐疑,然而上一次是要人出力,需得給甜頭,而這一次,他卻不打算慷慨無私地給這家夥指點迷津了,卻是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如今課業繁重,也沒工夫管這些,再說我也就是今晚上在縣廨官舍留宿一晚,明ri一早就要回盧氏草堂了。”

吳九滿心期望,可聽到這麽一句話,他便猶如當頭一盆涼水把他給澆得透心涼。然而,此刻已經到了後頭官舍的門口,他縱使再想對杜士儀苦苦哀求,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其人下馬進門,繼而消失在了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