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其的拖延讓薑皎和王守一都很不耐煩,兩人身份尊貴,誰也不是為了這麽一樁小案子來的!

因而,杜思溫突然插口,然後抓住一處窮追猛打,一時揪出了狐狸尾巴,兩人非但不覺得突兀,反而都覺得這才該是正理。: ..(百度搜)生性咄咄逼人的王守一更是看著冷汗涔涔的岑其,聲音冷峻地說道:“如此容易的關節都不知道,還當什麽司法參軍事!”

而薑皎則是看也不看岑其,直接衝杜思溫笑著拱了拱手道:“朱坡京兆公,心如明鏡台,果然名不虛傳!”

“楚國公晉國公言重了,我一介老朽而已,隻是護個犢子,這才勉為其難動動腦子而已。岑參軍隻不過是腦袋一時僵了,這會兒應該想明白了吧?”

盡管杜思溫這語帶譏誚的話讓岑其又難堪又羞辱,可事到如今,那些好處也罷,承諾也罷,再去周顧隻會把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都一塊葬送掉。因而,他隻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立時就著杜思溫剛剛打開的突破口窮追猛打。果然,肖樂等人固然串通商量過某些環節,可和杜士儀等人本就占著當夜一個理字,隻要商量那些在伏擊時受傷的細節就行了,而另一撥人要做的卻是顛倒黑白,眾多龐大的細節哪裏這麽容易彌補?須臾之間,眾多供詞錯漏百出慘不忍睹,就連薑皎和王守一都哧笑了起來。

終於,發了狠的岑其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一紙來疾書數字,命人掣去呈給源乾曜,不消一會兒,等那差役拿了回文來,他立時厲聲喝道:“源翁已經看過我這立案,業已簽押同判,來人,把這些滿嘴胡言亂語的凶嫌拖下去,給我拷訊,先訊杖六十!”

話音剛落,王守一便陰惻惻地添了一句:“今日朱坡杜公在此,若是要在拷訊上玩什麽花樣,那行刑之人便等著反坐吧!王奇,你去外頭看著,不要讓人從中弄鬼!這是大案子,不是那些小案子,也不必非得按照拷訊三度,訊杖二百的規矩,先把事情問出來要緊!”

王守一如此說,薑皎也就淡淡地對身後從者同樣如此吩咐了一句。等到那兩人出去監看,須臾之間,便隻聽外頭傳來了此起彼伏的杖杖著肉聲。

此刻身在屋子裏,外頭那杖杖著肉的聲音一時聽不清打的是臀是腿是背,然而,那些寂靜夜色中清清楚楚傳來的聲音,已經由最初的隻有杖肉聲,漸漸混雜進了呻吟、慘哼和痛呼,漸漸又有一二吃刑不住的發出了慘嚎,他聽在耳中,卻心硬如鐵毫不動搖。

若非他素來警惕,而赤畢又是謹慎仔細的人,再加上事後籌劃不惜自傷,此刻興許連命都沒了,哪還有工夫同情這幫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的凶徒?

“我說,我都說,別再打了!”

“齊四,羽林衛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就這麽點苦你都熬不住,你這個蠢漢!”

“閉嘴,我隻是鬼迷心竅拿了那兩貫錢給肖頭兒辦事,憑什麽出了紕漏還要一塊頂!”

一輪拷訊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嚎叫,盡管後頭跟著兩聲喝罵,但那人卻反而更加提高聲音反罵了回去。這時候,再不敢拖延時間的岑其立時吩咐把人帶上堂來。不多時,就隻見兩個差役一左一右架著一個漢子上了堂。不過是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此人已是麵色灰白滿頭大汗,當被撂下跪倒的時候,站在杜思溫身後的杜士儀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背上臀上和雙股之間的斑斑血跡,顯然這訊杖拷問時,臀腿背都受了不輕的傷。

然則此時,聽得外間那些聲音為之一停,王守一竟還先開口問了那押人上來的差役一句:“打了多少?”

“回稟晉國公,已杖二十。”

“才打了二十而已,還未過半呢。此人願意招認,其他人卻還沒開口,且繼續拷訊,五杖停一刻,讓他們喘口氣!”

見王守一仿佛是說著一樁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似的,那差役不禁抬頭看了一眼岑其,見其麵色僵硬地微微點頭,他隻要連聲答應退下堂去。不消一會兒,外頭便又再次傳來了行刑聲和慘呼聲。在這種決算不得美妙的環境中,那跪在地上的齊四一時更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當上首傳來啪的一聲重響,他隻覺得受傷最重的大腿傳來了一股**的感覺,竟是幾乎癱倒,本能地開了口。

“我是左羽林衛軍卒齊四,隻是受了肖頭兒兩貫錢好處,所以才跟著他出城辦事!他說是報複仇家,又是我頂頭上司,我不曾多想,一切都是聽命行事……”

話還沒說完,杜思溫便似笑非笑地再次出口問道:“聽命行事?那是如何找到的那土地廟?”

“起初並不知道人住在土地廟。我等原本停在渭河邊上另一座旅舍,是因為有信來報說人會過來,這才打算守株待兔,可許久卻不見人來。”聽到外頭已經有人的慘嚎漸漸弱了聲息,齊四不禁又打了個寒顫,“後來也是肖頭兒趕回去對報信那旅舍的店主好一通臭罵,我這才知道,不但那家旅舍,從洛陽到長安的官道附近,好幾家旅舍都得了吩咐,若有如此一行人來就擋在門外。我還聽到那店主說什麽畫像比照,應是有人把杜郎君的畫像給了他。”

這一次,杜思溫再次眉頭緊皺。見岑其那臉色發僵的樣子,他也懶得指望這位司法參軍事了,索性越俎代庖地問道:“城門自下午未時過後便緊急戒嚴不許出入,你等又是什麽時候出來的?而你說的那肖校尉如何知道,他找的仇人不早不晚偏是這時候到長安,非得投宿一夜才能進城?須知灞橋的橋吏,可不曾見到有人一直在那裏傻等!”

無論薑皎還是王守一,都不是為了這小小的案件而特地大晚上趕到京兆府廨的,此刻杜思溫區區幾句話問到了他們的心坎上,兩個人幾乎同時身子前傾,目光都盯在了齊四身上。

然而,齊四又不是肖樂這般在外自稱葛福順小舅子,又頗得王毛仲信賴的人物,他哪裏想到自己此刻吐露的每一句話,都會讓人掰碎了分析,因而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訥訥說道:“我等是未時前頭就出城的,一直就在渭河邊上那旅舍休憩,並未有人守候在灞橋。肖頭兒隻說從洛陽到長安,前一日大清早東都開城門之際出發,到長安必定是下午。隻要是未時過後才抵達城外灞橋,就休想進長安城,總得尋一家旅舍投宿。”

此話一出,薑皎和王守一同時霍然起立。然而兩人對視一眼,卻同時看向了杜思溫。薑皎更是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道:“杜老府君,虧得你利眼明心鐵口,這才問出了端倪。接下來不如繼續問個清楚如何?”

“這……老夫何德何能,先頭隻是越俎代庖罷了,還是讓岑參軍問吧。”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杜思溫哪裏不明白這兩人是何用心,不過是想借著自己來問清楚朱雀大街那死了的瘋子,和這撥凶嫌可有關係,以及最重要的幕後主使罷了。然而,他這一大把年紀卻為了杜士儀這晚輩後生拋頭露麵,卻不願意攪和到後妃之爭中去,因而他一麵打哈哈推辭,一麵在心裏計算著時辰,暗自不住埋怨該來的人來得太晚。就在薑皎和王守一連番上陣勸他擔責,他著實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突然隻聽得剛剛又是五杖行刑完畢,原本隻餘下慘哼陣陣的外頭,突然又是一陣嘩然。

今夜這連番變故,已經讓岑其連怒喝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隻是皺了皺眉,隨即有氣無力地問道:“外間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身側一個差役快步出去,不消一會兒便麵色發白地進來,鎮定了一下心神方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右……右監門衛楊……楊將軍來了!”

這還有完沒完!

岑其隻覺得喉頭不止發苦,還有一陣一陣的腥甜直往上衝。很快,起身相迎的他便看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宦官勇將。若不是其下頜無須,乍一看去那壯碩的身軀和尋常武將沒有什麽分別。而楊思勖隻隨隨便便點了點頭,就把目光移向了這念珠廳上的其他人,王守一和薑皎他自然不陌生,而杜思溫他卻端詳了片刻才隱約記起來。想到自己得到高力士暗中知會的訊息中,竟說凶嫌出自北門禁軍,一直以來受夠了王毛仲醃臢氣的他立刻冷笑了一聲。

“聖人讓我來瞧一瞧,敢於在京畿地界殺人放火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麵對這位性情暴烈的宦官,杜思溫不等旁人反應過來,便笑容可掬地說道:“楊將軍既然是奉聖人命而來,不妨先聽人解說解說剛剛卷宗情形,然後親自審理如何?”

這話若是換成高力士,必然不會輕易接下來。但楊思勖為人粗疏得多,他恨不得把平日裏那些閑氣全都撒在這些北門禁軍頭上,一時想都不想便點頭說道:“好,那我可就當仁不讓了!”

“由楊將軍在,必然可以主持公道。十三郎,十九郎,攙扶老夫一把。老夫可是坐得整個人都有些酸疼了,這會兒打算去瞧瞧京兆公源翁,不知可方便?”見王守一和薑皎瞅了一眼楊思勖,全都打哈哈說杜公自去,杜思溫便由得杜士儀和杜士翰左右攙了自己,慢吞吞卻異常有力地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