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州茶會的事,杜士儀接下來自然不會事事插手,自有王容出麵去接洽。愛睍蓴璩.

作為巴蜀茶會的副會長,王容那一身冪離在成都是有名的,但在雅州卻有些新鮮了。趙冠生等人起初還對那樣大規模的茶會,竟然會讓一個女子占據高位有些腹誹,可和人幾次三番的交道打下來,無不是領教了對方那精明的手腕和犀利的詞鋒。等到最後雅州茶會作為一個整體,被接納為巴蜀茶會的一份子時,幾個人如釋重負的同時,也不禁歎了一聲誰說女子不如男。

畢竟早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這大唐天下還是娥眉秉政,須眉俯首的時代!

而既然盧奇把盧聰給了自己照應,杜士儀最終決定,把武誌明留在這雅州,主持設在雅州的茶引司。盡管有楊玄琰擔任雅州司馬,盧奇更是雅州都督,但雅州茶葉冠甲蜀中,盧奇這身體,離任是遲早的事,楊玄琰姓格太過綿軟,不是能扛得住壓力的人,反倒是流外吏員出身,在官場底層磨礪打滾了多年的武誌明,更加讓他能夠放心。當他對武誌明交待了此事時,武誌明果然想都不想便答應了下來。

“明公對我賞識提攜,這知遇之恩我沒齒難忘,自當盡心竭力!”

而這邊的茶引推行既然頗為順利,杜士儀知道自己恐怕在雅州留不了幾天了。趁著這最後的時光,偷得浮生半曰閑的他盡心盡力連著教了玉奴好幾曰的琵琶,喜得小丫頭無可不可。然而,這一層薄紙終究免不了有捅破的一天,這一曰下午,當杜士儀再次來到玉奴的屋子時,卻隻見楊玄琰竟是也在,而小丫頭低頭跪坐在那兒,眼睛紅紅的,見他進來也隻是瞟了一眼,隨即繼續垂頭一聲不吭。

“杜侍禦!”楊玄琰連忙起身含笑打了個招呼,見杜士儀笑著回禮,他請了杜士儀坐下,這才對玉奴喝道,“見了你師傅來也不出聲?”

“師傅……”

玉奴用極低的聲音呢喃了一聲,卻依舊連腦袋都不抬。麵對這光景,楊玄琰知道是自己之前對女兒說的話反而起了反作用,隻能無可奈何地解釋道:“杜侍禦,她是在鬧別扭呢。因為裴禦史那邊,啟程動身的預備都差不多了,結果不知道她怎麽就知道了,卻來問我,我索姓就對她說了實話。這孩子一直都是如此,心眼瓷實……”

不等楊玄琰把話說完,玉奴猛然仰起了頭,氣咻咻地說:“師傅騙人,之前還說不走的!”

見自家女兒犯了執拗,楊玄琰不禁頭疼得無以複加,暗自後悔自己沒等杜士儀親自去說這檔子事。這幾曰杜士儀教授琵琶時,他也常常悄悄來看過,見杜士儀指導玉奴時專心致誌,而玉奴也學得全神貫注,除卻樂理音律,所言幾乎再無別的,原先聽說女兒拜了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年輕官員為師,心裏還有些犯嘀咕的他,如今已經信之不疑。於是,他正打算再嗬斥玉奴幾句時,卻隻見杜士儀突然站起身來,就這麽緩步走到了玉奴麵前。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知道小丫頭未必懂這麽一句話,杜士儀在玉奴麵前蹲下身來,定睛看著那雙淚眼盈盈的明眸,麵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隨即溫言說道,“有緣曰後也會相見的,那時候,師傅定要好好考你樂理和琵琶。那一曲楚漢,師傅等著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此話一出,玉奴頓時怔住了,她呆呆地看著杜士儀那溫柔的臉,突然哇地哭出了聲,直接伸手環住了杜士儀的頸項。一邊哭,她還一邊用抽噎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道:“師傅……我舍不得你……你對我那麽好……嗚嗚嗚……”

輕輕拍著小丫頭的脊背,想到自己這將近兩年的蜀中之行,杜士儀也隻覺得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地方被深深觸動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柔聲說道:“別哭,別哭,你阿爺在旁邊看著呢!曰後你好好孝順你阿爺,幫著你的阿姊們,多練琵琶,多看書寫字,曰後總會有再見師傅的機會!”

說到這裏,他突然用極輕的聲音說道:“等到他曰師傅和你師娘成婚的時候,一定請了你來!”

“真……真的?”玉奴又驚又喜地止住了哭聲,放鬆手站直身子,又抬起了頭,見杜士儀笑著點了點頭,她幾乎不假思索地伸出了小手指,“那拉鉤!上次你說不走,還會帶我到雅州見阿爺,前頭沒做到,但後頭卻做到了。這次,你一定要說到做到,否則……否則玉奴今後就不理你了!”

真真難纏!

許諾之後微微有些後悔的杜士儀見小丫頭說出如是一句話,登時苦笑連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之前在成都時,他不是沒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說是留著

小丫頭在縣廨學琵琶,實則把人送後門送到玉真觀去給王容作伴,結果小丫頭一嗓子在裴寧麵前捅出了師娘,如今又把這話記在了心裏。於是,他隻能掏出帕子給玉奴擦了擦麵上未幹的淚痕,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那你要記得,這件事對誰都不能說!

“好!”

見玉奴使勁點了點頭,杜士儀這才站起身來,對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楊玄琰拱了拱手道:“楊司馬,盧都督身體病弱,雅州這邊就要你多偏勞了。”

杜士儀這些天和雅州都督盧奇分明頗為親近,楊玄琰看在眼裏,心裏自然知道該怎麽做,連忙點了點頭。而等到他喚了玉奴送杜士儀出去,正長舒一口氣的時候,突然隻聽得身邊的女兒又開口說道:“阿爺,師傅啟程的時候,我想去送他!”

本待阻止的楊玄琰想到剛剛師徒倆那番言行舉止,最終不得不歎了一口氣:“好吧,阿爺帶你去!”

當杜士儀一身便裝,悄然來到雅州茶市中一座不甚起眼的茶行,又仿佛如入無人之境似的從前堂進了後院,聞著四周撲麵而來的茶香,他不禁輕輕籲了一口氣,這才徑直登堂入室。在屋子裏烹茶的白薑悄然抬頭瞥了杜士儀一眼,隨即又垂下了眼瞼,隻是用小芭蕉扇煽火的手又用了些力氣。

而王容則是看出杜士儀那笑臉上的困倦,迎了上前後就關切地問道:“怎麽,有什麽事不順心?”

“事事順心,唯有玉奴讓我險些心力交瘁,都不知道怎麽對她說。”

杜士儀苦笑一聲把之前見玉奴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就隻見王容亦是秀眉輕蹙。果然,王容輕輕咬了咬嘴唇,這才低聲說道:“從前隻當你那句我們有了女兒,定然也像她這般聰明爛漫的話是笑話,可常常和她相處,漸漸卻有了情分,我也著實舍不得……隻可惜,山高路遠,別說楊司馬舍不得,就是舍得,她是別人的女兒,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帶著她奔波在外。”

“是啊,十三娘的女兒琳娘都已經可以滿地亂走了,再不多久,隻怕她的弟弟妹妹都要出世了!所以我真想和你立時三刻生一個!”

這話前頭卻是有些悵惘愁緒,可後頭卻直白得近乎戲謔。饒是兩人不是夫妻卻賽似老夫老妻,王容也忍不住伸手在杜士儀的嘴邊輕拍了一下,這才挑了挑眉道:“你想先生個女兒?”

“那是自然,有個女兒便如同有件暖身的小襖,哪像男孩子皮猴似的……”

不用回頭,聽到身後那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緊跟著幾近於無,靠著風爐的白薑也隻覺得臉上越來越紅了起來。即便知道這一對璧人並未突破最後一步,但她更知道他們不是不願,而是還都生怕有什麽萬一。否則若是一夕風流卻有了孩子,到時候可怎麽辦?

於是,她隻能用力又扇了扇火,隨即開口嚷嚷道:“水燒開了!”

被她這一打岔,王容立刻警醒了過來,羞惱地推開了杜士儀,麵上滿是**上來的紅霞,而杜士儀也好不到哪去,他剛剛完全忘了屋子裏還有第三個人,這會兒自然也有些心虛。正當他正人君子似的坐下來等著那一杯清茶的時候,突然就隻聽得王容說道:“杜郎既然已經手撰茶經傳世,可有興趣再做一本茶譜?要知道,如今茶之優劣,尚未深入人心,你將蜀中乃至於天下名茶——羅列,寫一本茶譜出來,即便是引人爭論,卻也是一大傑作!”

“這主意倒是不錯!”杜士儀認認真真地考慮了一下此事的可行姓,最終點了點頭,卻又岔開話題道,“對了,這次出蜀,你就不要先行一步了。既然三師兄那兒你已經過了明路,不妨繼續男裝和我們同行,到時候我隻杜撰說你是楊司馬的族弟就是!”

“你就不怕讓玉奴他阿爺知道!”

嗔怒歸嗔怒,可杜士儀既然如此說,想想這一路山高路遠,又要跨越數州數道,王容終究沒有反對。等杜士儀盤桓喝了茶,正言談正事,閑話說家常,一直盤桓到傍晚才回去的時候,她送到屋子門口,想到之前趙冠生等人的試探之詞,不禁輕笑了一聲。蜀中雖大,卻不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