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楚國公,賀喜楚國公!”

當薑度大搖大擺來到平康坊李林甫宅的路上,已經聽了無數人的道喜聲。可踏足李家之後,那些仆從看他的目光就和旁人羨慕嫉妒恨的感覺不同了。李林甫和杜士儀是政治對手,旁人固然難以察覺,可李家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薑度是李林甫的表弟,往日也來往極多,這次不顯山不露水,突然就定下了這麽一樁婚事,誰不會暗地思量其中的名堂?當他踏入李林甫的書齋,大大打了一個嗬欠的時候,就隻聽迎麵傳來一個惱火的聲音。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表哥,我給女兒搶了這麽一樁好婚事,你也不道一聲喜,還說我搗鬼!”

薑度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見李林甫臉色不善,他大喇喇地坐了下來,用眼睛瞥了一眼屋子裏的兩個書童。見他們立時三刻躡手躡腳退下,他這才不慌不忙地說:“前兩天杜十九和我還有竇十喝酒的時候,我就對杜十九提過,我家六娘在兩京貴女當中極為出挑,他要是給他家長子選婚,千萬得先考慮考慮我。本來嘛,我也隻是爭取點希望,他杜十九如今正當紅,哪看得上我這麽一個閑散不管事的,可誰知道,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在這種時候,薑度沒有東拉西扯,而是選擇了直接說實話。緊跟著,當他將杜士儀從牛仙客那得知皇太子李亨意欲嫁長女於杜士儀長子,而杜士儀為了以防真有其事,立刻就和他定下兒女婚事的實情一說,就隻見李林甫那張臉頓時變得無比凝重。

“我知道,表哥你和杜十九如今不對付,生怕他出將入相,回來和你爭位子,可現如今你的地位不可撼動,牛仙客卻變成了李適之。牛仙客為人忠厚不爭,唯唯諾諾,李適之可不是這樣的性子,而且他也是宗室,相比人在朔方的杜十九,這家夥可難對付多了。”不動聲色替李適之燒了一把火,薑度便慢條斯理地說道,“至於杜十九,他既是在陛下麵前都說和你有私怨,不想和你共事,與其說這是給你添堵,還不如說他是沒把握和你鬥!說不定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方才替長子定了我家六娘為婦。畢竟,你我是表兄弟。”

李林甫確實已經無心去惱火薑度一聲不響把女兒許配出去的事了,他滿心全都在想著,皇太子李亨何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接觸的牛仙客。這是牛仙客臨死之際把話告訴了杜士儀,倘若沒有,他這一忽略,焉知不會出大亂子?而且正如薑度所說,他眼下壓根沒時間去擔心一個即將離京回朔方的杜士儀,因為李適之已經頂替牛仙客為左相,這卻不是一個他可以當成應聲蟲似的人物,聖眷同樣正隆!

於是,他隻能對薑度囑咐道:“下次再有這樣的事,給我吱一聲!”

見李林甫起身要出門,薑度卻突然一躍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隨即笑吟吟地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想求表哥。”

李林甫很明白薑度這人的分寸,什麽求官說情之類的話,是絕不會輕易拿到自己麵前來說的。當下他挑了挑眉,沉聲問道:“什麽事?”

“我家幼弟慶初,當年出生未久阿爺便過世了,之前雖是成婚,可妻子卻早早夭亡。當初陛下寵信阿爺的時候,曾經允諾,若生子則許嫁公主,不知今如何?”

此話一出,李林甫先是一愣,但見薑度麵色鄭重,顯然並非開玩笑,他在沉思片刻後,便點點頭道:“舅舅當年冤死,陛下每每想到也心中悔恨,此事我會找個空擋陳奏上去,你等我的消息。”

薑度千恩萬謝,他知道對方必是去找心腹黨羽商量,自然也不會在李宅多做停留,很快也告辭離開。上馬之際,他不禁譏誚地冷笑了一聲。倘若可以,薑家根本不情願和天家聯姻,更何況是尚公主,可他沒有兒子,叔父薑晦倒是有幾個兒子,可沒有一個成器,他不得不為一母同胞的幼弟薑慶初多多打算。駙馬都尉固然沒有實權,可隻要安分一些,隻要娶一個母親尋常的公主,至少能夠平安。

同一時間,杜士儀正在玉真觀和女兒杜仙蕙告別。一晃杜仙蕙已經十一歲了,承襲了母親王容和杜士儀的優點,生得嬌俏可愛,盡管一直都長在長安,但每年父親或母親總會有一個回來看她,再加上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全都把她當成嫡親女兒一般,就連玉奴也常常把她帶到宮中玩耍,因此她的性子就仿若尋常女童,開朗而爛漫。此時此刻,她摟著父親的脖子久久不肯鬆開,好一會兒方才低低嘟囔了一聲。

“阿爺,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辛苦,蕙娘一定會越來越懂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聽到這話,杜士儀有些訝異。他鬆開懷抱,雙手扶著女兒的肩膀,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自己視若珍寶,卻不得不留在長安的孩子,低聲問道:“怎麽突然會這麽說?是聽到別人說了什麽?”

“阿爺,我不是小孩子了!”杜仙蕙擦了擦已經流出淚來的眼睛,又使勁吸了吸鼻子,這才認認真真地說,“有些事情不是不聽不看就能裝成不存在,更何況,我是阿爺的女兒,在很多人眼裏,就是奇貨可居。當初師尊和阿爺還有姑姑,那麽盡心竭力,也沒能讓玉奴阿姊自由自在,今後我也一樣,不能一心指望別人。阿爺,我回去之後告訴阿娘,不要擔心我。”

杜廣元十一歲的時候,還隻知道一個勁往前衝,很少考慮什麽情勢,可如今身處長安的女兒卻已經太早懂得了這些,杜士儀隻覺得心中沉甸甸的。他隻能再次抱緊了年少的杜仙蕙,最後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這才低聲說道:“有空可以把你未來的嫂嫂請來說話,她雖然比你大幾歲,可看性情,應該和你說得到一塊去。”

“知道了,知道了,阿爺放心,我一定會和嫂子好好相處的!”

此次回京,杜士儀前緊後鬆,並不算太忙,樊川杜曲宗祠前去拜祭過了,該見的親友也一並都見到了,隻是仍然沒見到李白。自從這一位告病前往洛陽去見裴旻學劍之

後,後來幹脆就連官職都辭了,癡迷程度簡直不像是一個采獨步天下的士人,而是一個仗劍橫行天下的劍客。而另外一個遺憾就是,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他見過數麵,可進宮之後的玉奴即便尚未有任何封號,卻也不是他一個外臣想見就見的。

他向玉真公主告辭離開玉真觀之際,固安公主親自送了他出來,走在路上便低聲說道:“寧王去年底去世,壽王以當年曾經由寧王夫婦養育長大為由,請求為寧王服喪,陛下允許了。”

自從武惠妃一死,李亨入主東宮,而壽王妃玉奴又被重新度為女冠,杜士儀對於壽王李瑁就再沒有任何關注了,他回京以來,竟也沒人主動提過這個消息,由此可見這位曾經炙手可熱的天潢貴胄,如今多麽被人忽視。此刻他看了一眼固安公主,確定這位阿姊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開玩笑,他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是壽王自己的主意,還是有人給他的建議?”

“應該是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吧。”固安公主對從前不知道珍惜的壽王李瑁異常反感,此刻便嗤笑道,“寧王被冊封為讓皇帝,壽王又主動請求為他服喪,那就是幾乎斷絕了日後入主東宮的可能。否則,他算是寧王的兒子,還是陛下的兒子?大概他也自知沒能耐,確實,比起當初入主東宮時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些年來看似安分守己,卻還知道算計人的當今皇太子殿下,他可差遠了!”

“阿姊說的是,壽王如何就不用管了,以後你盯著李林甫固然不能放鬆,但還得讓赤畢給我死死盯著東宮和韋家人。另外,長安杜宅要重新修建,落成之日,隻怕幼娘母子也不得不回歸,到那時候,玉奴的事便正好可行了。”

一晃皇太子李亨已經入主東宮四年了。這四年中,他形同一個隱形人,除卻讀書之外不與外臣交往,謹慎得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個字,唯一走動的,也隻有妻子韋妃的娘家人。然而如今韋堅出為陝郡刺史,其他韋家人固然也在朝為官,官職卻要低微得多,他也隻能和韋妃商量大事。例如長女的婚事,就是他和韋妃商量許久的結果。可誰能想到,左相牛仙客竟然突然就死了,而後杜士儀又以飛快的速度和薑家定下了婚事!

“三郎,你千萬別灰心,這事雖已塵埃落定,可你自己都說過,這太子之位就是熬油,隻要能熬得過陛下,那麽總有一天能揚眉吐氣。(http://.)。”

“可是,我這個太子和廢太子也沒什麽差別了,除了你娘家,就是韋堅暗暗為我籠絡的一些年輕臣子,可那些人要派得上用場,至少也得十年,甚至二十年。”李亨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煩躁。從前隻是忠王的時候,他可以認命地過完全部的人生,可他如今是太子,將來的天子,卻時時刻刻要提防頭上落下的鋼刀,那種滋味絕對不好受!想著想著,他突然一把抓住韋妃的手,低聲問道,“杜君禮此次和薑家聯姻,是不是代表他和李林甫就此合流?”

韋妃給李亨描述的那種可能性嚇了一大跳,但她還是強自鎮定地說:“三郎想多了!李林甫那人,能容忍杜君禮回來和他爭位子?現如今隻要耐心等著機會,不要像廢太子那樣急躁壞事,就一定能看到將來登基大寶的那一天!”

聽到韋妃說出這番話,李亨麵色方才稍稍平緩。

牛仙客都死了,其子的事他也不打算再糾纏下去,免得弄巧成拙。他一定得耐心,一定得沉住氣,否則大唐那麽多廢太子便是榜樣!(本字由破曉更新組為嗨而生提供。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創世閱讀,給作品投推薦票、月票。您給予的支持,是我繼續創作的最大動力!)